时间:2024-05-04
席一原
一
九河下梢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
民国年间津门漕运发达,进出口货物多,钞关比其他地区都大,所以也叫北大关。北大关浮桥架在南运河上,河面宽阔,停泊着来往船只。
岸边是一棵棵遮天蔽日的杨柳树,枝叶繁茂,倚着座座门房森严的青灰砖大宅院。宅院有两进的,有三进的,朱红色大门紧闭,若不是胡同口挂着名牌,外地客人定会迷失在街巷中,恍如误入梦中奇怪的隧道。
住在这里的都是阔人,家家经营着不小的生意。小红帽的爹——刘老板,则是阔人中的阔人,因为整条胡同都是以他家生意命名的,叫做羊角灯胡同。
羊角灯也叫“气死风”。清末时期,玻璃尚属奢侈品,精工巧匠们便想出用煮膨胀的羊角,小心翼翼地在里面撑入楦子,把羊角撑成枣状的空心儿灯笼,再把灯壁打磨薄,呈半透明状。这种灯笼透亮轻巧,又防风防雨,夜晚时分,宫人一排排拎着它们开路,远远望去,有种幽深静默的美。
从紫禁城内的王公贵族,到城外的大户人家,羊角灯曾是风靡一时的奢侈品。
听说刘老板的爷爷自幼在皇城根儿下学的正宗手艺,人到中年时回津办厂招徒,把这门生意发扬光大,又通过水路远销南方甚至海外,赚得财帛满仓,几辈子都花不完。
胡同名牌边上的木栅上还挂着一溜儿如玉的小灯笼,当作活招牌,别致极了。
刘老板是个有福之人,妻子出身书香门第,又是个贤惠的美人儿,十六岁嫁过来便好生养,给刘老板生了三男二女,个个粉雕玉琢,聪明伶俐。
两口子相敬如宾,是远近闻名的神仙眷侣。刘老板在南方还有别的生意,每年春秋两季都要去江浙一带盘桓个把月,刘夫人便在家中料理事务,家里上下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多少人提起他们来都羡慕得不得了,说不知道刘老板上辈子修了什么福。
然而1934年4月,北大关乃至整个天津卫生意场上都流传着一桩丑事,那个毕业于北洋女子师范学堂,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刘夫人竟然怀了第六胎!
刘夫人时年三十四,风韵犹存的少妇受孕自然不是什么奇事,可丑就丑在,按孕期算,这个胎儿不是刘老爷的!
这本是人家的房中事,不该轻易传到江湖上,无奈刘家下人多,人多口杂,指不定哪个爱嚼舌头的泄露的。更有好事者去津门第一妇科圣手——金钟老先生那里打听,金老先生给妇人瞧病是一流的,堪比妇道人家的八卦之心也不遑多让,老头儿别有深意地微微一笑,立刻就把传言坐实了。
1934年农历腊八,刘老板的幺女就这样在嘘声中呱呱坠地了。这是个可怜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做娘的孕期过于忐忑,导致生产时大出血,总之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亲骨肉,刘夫人便撒手人寰了。
没看到倒是她的福气,若是看到这个孩子一对灰蓝虹膜,以及头顶上那团湿漉漉的亚麻色胎毛,恐怕女人会羞愤难当,咬舌自尽的。
二
刘老板不愧是人中龙凤。整个天津卫都等着看这个顶了绿帽子,尤其还是个“舶来品”帽子的活王八怎么出这口恶气——是把那个洋娃娃送去望海楼育婴堂,还是直接溺死在家门口的运河里。
可是都没有。
这个大度的男人甚至为孩子雇了个苏州来的奶妈。听刘府管家说,刘老板每天一到家,换了衣服,就去婴儿房里坐坐,问问她今天吃奶、睡觉的情况,嘱咐下人们要照顾好这个小老幺,上心的程度不比对前几个亲生孩子差。
大家都服了,纷纷竖起大拇哥,齐声称赞刘老板心胸宽阔,仁爱厚德,堪称奇男子也。
只有一人持反对意见,就是鼓楼街博雅堂的堂主——温四爷。
温四爷与刘老板曾因一对乾隆年间的羊角灯结下梁子。据说这对灯是刘老板的爷爷出师时,师傅传给这个关门弟子的,是从紫禁城里出来的内造珍品,一直被刘家当成传家宝。后来被做古董生意的温四爷知道,几次登门拜访,想花大价钱买下,供在博雅堂当镇堂之宝,都被刘老板拒绝了,说刘某不才,得祖上余荫,无论如何也不会拿先人的念物换取名利富贵,此举实在有辱门风。
这话可是一语双关,给了温四爷一个响脆的巴掌,因为博雅堂便做着倒卖文物的生意,各国商贾都是那里的座上宾,但凡洋人盯上了什么,只消一句话,温四爷就颠颠地去给人家淘换。刘老板着实瞧不上他。
温四爷对刘夫人出轨的事幸灾乐祸,要说有辱门风,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觉得耻辱的?万万没想到,这个刘老板比他想象中城府更深,忍常人不可忍,此人必是大奸大恶之徒!
他恨得牙根痒痒,誓要挑战一下刘老板的容忍度。自己若把这私生子的亲爹揪出来,再联系报馆,添油加醋,将此桩桃色新闻描绘得有声有色,最好编排成戏文,锣鼓这么一响,运河边过往船只上那么一传,人人张口都能来一段……他刘老板也能忍?
只要他跳脚了,气迷心了,指不定就会出什么纰漏。温四爷有把握,只要他的小辫子落在自己手里,到时不光那对灯,就算把固若金汤的刘氏产业撬动了分杯羹,也不是没可能。
这边温四爷酝酿着毁人声誉的惊天阴谋,那边刘家的小老幺却在岁月静好中安然成长了。
洋囡囡的体格到底和黄种人不同,周岁时抱出来就健壮得像个小牛犊,湛蓝的眼睛比运河水还清,鼓囊囊的小脸蛋儿雪白中透着绯红。苏州奶妈把她放在一辆精致的竹编小推车上,毫不避讳地坐在岸边,指着过往船只,咿咿呀呀地逗她。刘家工人们则满脸慈爱地朝六小姐挥手致意,好一派皆大欢喜的人间盛景。
六小姐头上顶着只鲜亮的毛线软帽,大红的,是巧手奶妈熬夜编织的,上面点缀着刘老板从南边带回来的绢花。远远望去,这小帽像盏圆溜溜的红灯笼,比胡同口那串小羊角灯还扎眼呢!
刘老板给小幺女取名梦桃,但大家都习惯了叫她小名——小红帽。
三
小红帽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温四爷决心使出吃奶的劲儿,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功夫不负有心人,竟真被他管中窥豹,摸出了三分真相。
自1860年天津開埠,英、法、意等西方国家都来强辟租界,天津是全国出了名的万国博物馆。而在天津地位最低的洋人,当属十月革命后一路流亡到中国的落魄白俄,他们穷困潦倒,又无谋生能力,只能在租界的娱乐场所做服务生,甚至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在最繁华的英租界小白楼一带,有间大光明电影院,从门房到售票都是洋人,穿着统一的镶着金穗领章的红色制服,有点儿像鼓乐手。看上去十分体面,其实身上最值钱的也就那身衣服,下班后换回自己褴褛的常服,裤兜里抖落的几个大子儿连红肠都买不起,只能就着白水啃大列巴。
那年开春,《沽上奇闻》用头版头条大幅刊登了一个身穿红制服、头戴小红帽的白俄青年照片,只见他瘦骨嶙峋,一双灰蓝色眼睛深深凹陷,顶着头乱糟糟的亚麻色头发,脖子上挂着一个卖香烟的木质提盒,面向镜头露出拘谨而讨好的笑容。
标题则是加粗黑体字印刷——羊角灯下行苟且,名媛帐内诞胡姬。红帽绿帽遥相望,错认富贾做亲爹。
这可真够损的,一首着三不着两的小黄诗把男女老少、死的活的全写进去了,偏偏还没指名道姓,被骂的想打官司都无处下嘴。
而照片上的卖烟小贩身世家底也被翻了个底朝天:此人年届三十,单身穷白俄一个,与人合住在谦德庄一带的破窝棚里,白天在大光明电影院向客人兜售香烟零食,晚上则经营着帮白俄女同胞们拉客的暗娼生意,可谓人渣中的人渣。
报道通篇用香艳暧昧的笔触描绘了一位在春日独守空房的美貌少妇,为了排遣寂寞,常穿越半个城市从关上到租界看戏,结识了面貌俊俏品性下流的俄国混混,一来二去,芳心难耐,便将其引入内室,行周公之礼,颠鸾倒凤之间,床头一对历经百年沧桑的宫灯见证着这惊世骇俗的丑事……
待到丈夫归家,妇人已癸水未至数月有余,茶饭不思,方知其违背妇道。本欲沉河浸塘,又恐私刑触动律法,只得忍气吞声,不料却被好事之徒曝出来,丈夫索性破罐破摔,把女婴当作为自己脸上贴金的活广告。
可悲可叹!稚子何辜?
此公本是受害者,奈何无商不奸,竟阴毒至此,天晓得亡妻是否早已勘破其虚伪本性,灰心丧气,才堕入泥沼?
今有侠士将内情捅破,广布津门,令诸公认清其真面目,人人得而唾之!
《沽上奇闻》本是名不见经传的三流小报,刊发这篇大作后,须臾之间竟跃为一线传媒。要知道刘家生意兴隆,合作伙伴近及京冀,远至江南。各地纷纷转刊,天桥说书人更是连夜将它改编成段子,加以传播。
羊角灯胡同口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八卦群众,大家都想瞧瞧这个富家太太与白俄混混偷情生出的混血儿。谦德庄的几间小破房外,也有一群外国流氓堵着那个香烟贩吹口哨、套近乎,向他请教如何泡到传统端庄的中国贵妇。
刘家灯铺的老掌柜痛心疾首地感叹:“我们老爷迂腐啊,又兼妇人之仁!早就劝他,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那灯就算舍不得出让,话也要说得软和,给人留点余地。还有那崽儿,若是个纯种的,装糊涂也就罢了,偏偏还长那个样,不拘哪里,多给点儿大洋送出去便罢,非要养在家里。嗐!”
四
就在众人抻着脖子等待刘老板下一步如何反击时,一个雾蒙蒙的清晨,白俄烟贩的尸体出现在津南葛沽乱葬岗。
了不得,这不就是杀人灭口吗?
事情恶化到这种程度,已难堵悠悠之口。
刘老板被请进警察局喝了三天茶后,又被无罪释放。
白俄暴尸乱葬岗一案已告侦破,据总探长公布的凶案内情来看,这是一起分赃不均的临时性激情作案。被害人为白俄妓女卖淫望风时,顺手偷了嫖客随身携带的值钱财物。去黑市销赃时,黑店老板见其中一块瑞士产的怀表做工精湛、成色上好,想压价,与被害人发生口角后,用秤砣重击其后脑,导致被害人颅骨碎裂。黑店老板趁夜深人静用拉稻草的驴车做掩护,将尸体运送到郊区乱葬岗,被早上带着狗拾粪的农民发现。
作案动机明确,證据链完整,黑店老板已如实招供并伏法,审讯时他还顺便交代了以前几起追寻不到根源的悬案,堪称圆满。
民间赞许声此起彼伏,都说天津卫的治安见到曙光了,又有盛赞刘老板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自古以来,羊角灯专为暗夜开路,驱邪避凶。
经此一事,刘家在舆论上打了个大胜仗,生意触底反弹,如有神助。
小红帽成了继大悲禅院道安法师、天后宫妈祖娘娘后祈福祷告的另一尊活偶像。天气晴朗的时候,羊角胡同口排起长队,津门百姓都以有幸一睹刘家六小姐的芳容为吉兆。
没有人再去纠结她的亲生父亲是谁,她就是刘老板的掌上明珠,哥哥姐姐们最疼爱的小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小红帽三岁那年已经很知晓人事了。上头五个兄姊,除了已到弱冠之年的大哥二哥在南方学做生意,不常教养这个幼妹,其他均是品学兼优的好少年,下了学便轮番给她教授启蒙知识。
金发碧眼的洋妞妞,顶着小红帽,倚在胡同口眼望运河波光粼粼的水面,一字一句地念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不远处的针市街,报童在浮桥上跑着,手中扬起一叠厚厚的报纸,叫卖着:“号外!号外!淞沪会战爆发,国人奋起抗敌!”
同年八月底,噩耗传来。原来刘家次子早已加入张治中部第九军团下辖独立旅,此次在攻击江湾路日军司令部中壮烈牺牲,年仅十九岁。
两个月后,毕业于中央航空学校的刘家长子也以身殉国,时年二十一岁。
据传,永远宽达仁厚、波澜不惊的刘老板,整整卧榻七天,水米未进,心疼得老掌柜又老泪纵横地叹道:“我从小看大的两个小少爷,又聪明又能干。当初我死说活说,让他们读商科,不喜欢的话就去读电力,读师范,实在不听话,就送去留洋!世道乱啊,金尊玉贵的公子哥,非要去做什么大头兵!老爷还纵着,不准往外说!这下再也见不着了!”
羊角灯胡同刘宅设起灵堂,胡同口挂着迎风飞舞的灵幡,一串羊角灯彻夜不息,给从望乡台探亲的忠魂照亮归家的路。
五
我在康泰养老院做社工时,最喜欢去320房间找小红帽奶奶玩。她已经88岁了,圆圆胖胖的身子,一头依旧浓密的银发在脑后绾成个髻,头上装饰般顶着只薄薄的红色小软帽,灰眼睛,尖鼻子。
她长得不太像洋人,说一口正宗的天津话,亲切得像菜市场为鸡毛蒜皮斤斤计较的大妈。但她弹钢琴时真有范儿,嗓子脆亮得如同少女,自弹自唱《我的祖国》,总能博得其他老人一片喝彩。
她未婚未育,退休前在残障学校做音乐老师,一生献身于教育事业。按照民政部门的相关制度,由于没有直系亲属,她住到这家养老院还经历了一番周折,是在福利院领导和记者的斡旋下才成功办理了托管手续。
我在入院档案里读到了记者对她的访问调查,才得知小红帽奶奶的身世之谜。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激起无数人的拳拳爱国之心,这其中包括毕业于北洋女子师范学堂的刘夫人,以及南来北往经商的刘老板。他们表面上是一对琴瑟和鸣的神仙眷侣,私下也是共同进步的爱人同志。
当时的抗日地下宣传队为保安全,将总部设立在英租界小白楼光明影院内。作为队内骨干,刘夫人常假借看戏之名,去那里参加爱国行动。
而刘老板更是自发担负起为中央政府反侵略筹资购置军火粮草的重任。
从北大关到英租界,中间要穿过一道日军驻屯步兵营,附近关卡森严,日本兵气焰嚣张,伪军也跟着狐假虎威。刘夫人参加的某次行动遭内奸泄密,为保安全,她只得冒险在前一晚子夜时分赶到光明影院,托付一个眼熟的白俄烟贩,请他转天将信息传达给她的队友们,然后急匆匆返回,不想在过关时,却被几个喝醉晚归的日本兵糟蹋了。
刘夫人在激烈反抗中被打晕,日本兵以为她没气了,便随便将她丢在路边,后来被一个白俄妓女救起。
这个女人是那个白俄烟贩的情人,对他痴心一片,却总是被他耍弄,不禁患得患失。她看见刘夫人和心上人窃窃私语,又塞给他一大把钞票,以为是找上门的情敌,就偷偷跟踪在刘夫人后面,想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来路。
但最终善良战胜了嫉妒,看见同为女人的刘夫人受辱又被遗弃,白俄女人于心不忍。她救活刘夫人后,知道对方只是一位临时找她的情人帮忙的贵妇,便请求她也帮自己一个忙,收养她即将出生的孩子。
她自己也不知道腹中的婴儿是哪个嫖客的,但无论如何,一个朝不保夕的母亲,只会给无辜的孩子带来噩运。她不能让孩子重复自己的悲剧,想要给她找一户富庶人家,从此接受良好的教育,步入正途,做个淑女。
刘夫人为这份无私的母爱动容了,远在南京的刘老板更是鸿雁传书,叮嘱妻子报答对方的救命之恩。两口子本来想为孩子捏造一个更美好的身世,无奈谣言不止,众口铄金,他们只得将计就计,牺牲刘夫人的名节。
刘夫人在那次不幸中,精神和身体都遭受重创,沉疴缠身,一病不起,最終香消玉殒。
每次奶妈领着小红帽出去晒太阳,其实都是暗中与附近的地下党传递信号。
刘老板在两位爱子牺牲后,散尽家财,自己也投身于抗敌前线。只听闻他一忽跟着大部队向北,又一忽往南,如一只逐春的大雁,没个定处。再后来传信的人也死了,谁都不知道刘老板是泯没在哪场硝烟中的。
也罢,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
我指着小红帽奶奶档案上的大名,疑惑地念道:“温常安——”奇怪,她竟不姓刘,而姓温?
小红帽告诉我,她随后来的养父姓了。
给两个儿子办灵堂的最后一天夜里,刘老板心中已有了决定。他遣散下人,独自到胡同口摘下那串挂了不知多少年的羊角灯,上面早已落满灰尘。他摇摇头,心道几个灯笼怎能照亮中华民族的明天呢?
他把它们顺手丢到一旁的土箱里,黑漆漆的角落却传来一声“哎唷”,定睛一看,竟是老冤家温四爷。
温四爷全身重孝,跪着爬到刘老板身前,哭道:“刘兄昭昭爱国之情,满门忠烈,天地为证。国难当头,温某竟无动于衷,如蝼蚁尘嚣,还妄想与日月争辉,如今难平羞惭!”
……
啊,听到这,我拍手惊叹,这就是中华儿女!大是大非之前,永远能摒弃前嫌,团结对外。
小红帽点点头,笑着附和:“对,这就是咱们中国人!我爹把博雅堂卖了,一部分捐给国家,一部分拿来抚养我们兄妹四个,待我如同亲生孩子。再苦再难,没让我们受过罪。我们想学哪门功课,他就拼尽全力供养我们。
“他临终的时候,堂堂一个古玩老板,身边除了那对珍品羊角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都没有了。”
“灯呢?”我问。
小红帽朝我促狭地挤挤眼,回答:“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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