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金可峰
梅家洲三面环水,紧邻洞庭,二爷是这一带有名的响炮手。二爷有一把力气,单手举百十斤的东西不在话下。他曾是炸山开石的一把好手,碰到难行的路,就将炸药包扔出,扔哪儿响哪儿,从未出过差错。后来年纪大了,开始在宴席上扔响炮,一可增加喜庆,二可添点儿收入。七里八乡有什么喜事,便找他凑凑热闹。二爷的响炮是自制的,拿在手里往地上一扔,“噼啪”一声响,清脆悦耳,把一个个办喜事的主家炸得高高兴兴。说白了,就是叫花子讨米,可主家乐意,人逢喜事不就奔个乐子嘛。
响炮怎么甩有讲究,甩出去的力道要把握准确。你想一膀子甩下去,要么无声无息,要么炸伤个人,多晦气,主人还不得揍你一顿?二爷的响炮当然不会,一摔一个准儿,想哪儿响就哪儿响。
二爷每次上门先喊声,大爷(大嫂)好!主人应一声:“好!”接着正门“啪”的一声,主人喜笑颜开,这叫落地开花,财喜临门。
二爷又叫:“大爷(大嫂)发财!”
主人接道:“发财。”又是“啪”的一声响,门檐响炮,纸落屋内,这叫财源广进,主人会高兴地掏赏钱。当然也有主人让二爷多炸上几回,二爷就继续说上几句祝福的话,谁也不会亏待他。
有人看二爷这门道赚钱快还轻松,也想着学二爷讨赏钱。小六就是其中一个,小六好吃懒做是镇里出了名的。一日,他鼻青脸肿地在路上碰到二爷,哭丧着脸说:“你是怎么炸的响炮?瞧我这样子,差点儿没被打死。二爷,告诉我点儿诀窍,收我为徒吧。”
“凡事得讲究个章法,像你那样乱扔一气,不被人打才怪。”二爷掏出旱烟袋猛吸了一口。他早就看不惯小六成天游手好闲,小六求过二爷几回,想拜到他门下,二爷始终不肯答应,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二爷如今走路没有以前利索,人也苍老了许多。这事发生在日本人来的第二年,为了控制洞庭湖区这个鱼米之乡,日军对抗日力量进行了几次“剿杀”,不少无辜百姓跟着遭殃。二爷的儿子、小六的父母,还有众多乡亲就是在日军的“扫荡”中遇害的。日军“扫荡”后,二爷甩响炮的劲少了许多,生意自然一落千丈。
二爷成天抽着闷烟,鬼子的岗楼一日不除,一日就梗在心头,让他不得安宁。
一个月黑人稀的夜晚,二爷敲开了小六的门,问一脸诧异的小六:“还想拜我为师不?”
小六迟疑地说:“你不是不收……”
“如今不同了,那小日本坏了章法。”
“你肯收我为徒?”小六面露喜色。
“炸药包,敢玩不?”
“炸药包?”
“对,你只回答,敢杀鬼子不?”二爷一字千斤。
“敢!”小六听到“鬼子”二字,睁着猩红的眼答道。
“好,有血性。”
二爷收了徒,每天让小六举石头、搬石头,小六累得筋骨散架,大汗淋漓。二爷蹲在一边抽旱烟,闷声不响地在一旁看着,一股股烟雾在他的周身不断缭绕着散开。小六不解地问:“师父,每天搬这些无用的东西干吗?”
“到时就知道了。”
一个月过去了,小六还在搬石头,二爷还在抽闷烟。小六想着天天搬石头,有些耐不住,就问:“师父,您不是耍我玩吧?哪能天天搬石头?”
二爷一口闷烟吸完,徐徐吐出烟雾,烟柱在他面前化作一股股烟圈。二爷说:“你现在感觉力气怎样?托着石头还吃不吃力?”
小六恍然大悟,自己这几天托着一块几十斤的石头基本上可做到气定神闲。二爷不等小六回答,在鞋底上一敲烟杆,起身带着小六走到一处二丈多高的山崖前,指着高处一个凹处说:“将石头扔进去,练十天以上,才有资格学我的绝技——中心开花。”
小六再不说什么。十多天过去,二爷才告诉小六,炸药包甩出前,要看准落地方位,考虑扔出去的弧度,还有力度。如果扔去的地方空隙小,你弧度过大就会扔到外面。还有扔的角度,落地点该在哪儿,哪儿会伤人,一一交代要领。听得小六连连点头,暗自佩服二爷不愧是湖区响炮高手。二爷天天陪着小六练习换成引线包裹的假炸药包,几个月下来,二爷指哪儿,小六的炸药包就认准了哪儿。
这天晚上,几个日军在岗楼上巡逻。二爷和小六趁着夜色摸近岗楼,两人选好角度,二爷拍了拍小六的肩膀,小声说:“弄不好,我们就……怕不?”
“不怕。”小六小声低吼。
“好,看你的了。”
小六點燃炸药包,托着几十斤重的炸药猛然起身。伴着一声巨响,二爷让小六甩出了他这一生最响的炮,也将自己甩进了这个夏夜。
〔本刊责任编辑 偶禺舒〕
〔原载《小小说月刊》202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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