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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裁缝的大爱

时间:2024-05-04

杨力

楚天蓝是一家国有大型企业的钣金工。这一天,厂领导来到钣金车间,宣布了一件大事,全国钣金技能大赛开赛在即,企业将选派一名选手参加,如果获奖还将代表中国参加即将在阿联酋举办的世界钣金技能大赛,希望有志向的年轻人积极报名参赛。

厂领导刚宣布完,工友们的目光就齐刷刷地指向楚天蓝,这无声的目光表明,楚天蓝就是整个钣金车间的不二人选。

论资历,楚天蓝可能并不占优势,前几年才从厂技工学校毕业,可是论本事,就没有人敢小瞧他了。

當初,楚天蓝进了钣金车间,身上铆着一股初生牛犊的劲,可他不是蛮干,而是使巧劲,除了拜名师,他还向车间里所有的老师傅学习工作技巧。他悟性好,又经常在实践中完善摸索,钣金技术就嗖嗖地蹿了上去。

现在,车间里大大小小的师傅和工友都不再小觑他,厂里要说派人参赛,除了楚天蓝,大家一时还真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大伙这样想,楚天蓝也不畏缩,所以他高举右手,表示报名参赛。

“且慢!”大伙还没来得及鼓掌通过,旁边却又有人主动请缨。要说这请缨者不是别人,正是楚天蓝的同门师妹罗小洋!

这个罗小洋聪明过人,大学毕业后主动应招到厂里工作,点名要来钣金车间,而且非得和楚天蓝跟同一个师傅,那就是扎根钣金车间三十年的吴炼。

记得那时候,楚天蓝开始还有些小肚鸡肠,不想让师傅的手艺被人学去了,后来见罗小洋聪明伶俐、模样又靓,心中不免打起了小九九。两个月前的一天,趁师傅不在,他就大胆对罗小洋表白了,谁知去口挨了白眼。

罗小洋当时说:“什么,你喜欢我?没门!”

楚天蓝没想到会被拒绝,不服气地问:“为什么?”

罗小洋瞪着他说:“要怨,只怨你自己,谁让吴炼既是你师傅,又是你干爹。除非你从今以后不叫他干爹,那我就答应跟你好。”

楚天蓝更不解了:“你敢离间我们父子关系,亏你也是他徒弟!哦,我明白了,你这是嫉妒吧,嫉妒我和师傅有这一层关系。”

罗小洋却没有一点好脸色:“你永远不懂,我也懒得解释。总之,我俩之间,没门!”

楚天蓝没追到罗小洋,还讨了一肚子气,他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有一天就把这事对吴炼说了,想从干爹那儿找到答案。

听了楚天蓝的话,吴炼却答非所问地说:“罗小洋不答应做你的女朋友,还想让我们脱离亲如父子的关系,你恨她吗?”

楚天蓝想了想,摇摇头:“不恨。罗小洋身上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如果是用在工作中,她一定很棒。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提那种要求,但直觉告诉我她心眼不坏,没准今后我们是好搭档。”

吴炼听罢,释怀地点点头:“天蓝,要知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多尊重对方就好。”

从那之后,楚天蓝就对罗小洋以师妹相称,把喜欢藏在了心里。

楚天蓝本以为,罗小洋大不了就是有点嫉妒他,还不至于挑战他在技术上的权威吧,没想到在参赛这件事情上又跳出来和他作对。

不管怎么说,厂领导当场就拍板,楚天蓝和罗小洋都作为这次大赛的备选选手,到时候厂里先搞一次比赛,获胜者将代表厂里参加全国技能大赛。

楚天蓝有些不以为然,而罗小洋却开心得意,一副别小瞧了她的模样。

从这天起,楚天蓝就开始暗暗做准备。设计个什么好呢?他思来想去,干脆就设计一座天安门城楼吧,那可是祖国的象征呢。

楚天蓝拿出纸笔开始比画,如果要表现出天安门城楼的恢宏庄严,有两种制作工艺可以选择:一种是电焊堆,就是把所需的材料用电焊条焊接到一块,工序虽多,但技术的含金量低,不是特别难;另一种是用板材做,虽然工序略少,但重点在切割和精密焊接,技术要求非常高。

厂里内部定的比赛时间很近了,只能选用技术含量低的工艺,这样花费的时间少,所以楚天蓝掂量后决定采用电焊堆的制作工艺。

不料这时候有工友告诉楚天蓝,和他一起竞争的罗小洋设计的也是天安门城楼,而且选的也是电焊堆工艺。

楚天蓝一听,肚子里的气呼呼乱窜,好你个罗小洋,选的设计和工艺都和我的一样,很明显,你就是故意来和我作对的。

那天在食堂吃午餐,楚天蓝和罗小洋一前一后又遇到了一块。

楚天蓝有点心有不甘地在罗小洋身后说:“干我们这一行的,都要有点创意,照搬别人的点子可不厚道哦。”

罗小洋也不客气,扭过头说:“哪本书上写明了那个点子就是你的原创?再说了,谁照搬谁的还说不清呢。”

楚天蓝听罢也较上了劲:“到时候别输得太难看,怪我事前没打招呼!”

罗小洋甩他一个背影:“哼,走着瞧!”

楚天蓝气得脸色铁青的时候,他的师傅吴炼正坐在食堂的角落看着他,待楚天蓝端着饭盒走过来时,吴炼挥挥手让他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吴炼头也不抬地问:“又斗嘴了?”

楚天蓝气呼呼地回答:“不是斗嘴,是作对!跟我抢参赛名额就算了,现在连设计和工艺都和我的一样!”

吴炼抬起头,看着楚天蓝认真地说:“一个人可以有冲劲,但不能膨胀。你总感觉别人在和你作对,是因为你心里容不下另一个可能超越你的人。每个人都有初心,但如果丢失了心里那份曾经的纯净,人就会变得浮躁,你就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

楚天蓝望着师傅,望着这个被他叫干爹的男人,眼里的泪花开始打转,思绪回到了很多年前……

很多年前,在四川茂县一个偏远的羌寨,楚天蓝还是一个父母早逝的贫穷少年。

那一年,省报登出了搭对帮扶的名单,楚天蓝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了报纸上。

也就在那时,一个叫吴炼的好心人开始定期给他们汇款,给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的楚天蓝送去了无尽的温暖。

2008年汶川大地震,茂县也是重灾区,地震中楚天蓝失去了爷爷奶奶,面临辍学的困境。

就在地震后不久的一天,正在地震棚中避险的楚天蓝被人叫了出去。他面前站着一个满脸疲惫的中年男人,用温暖而关切的目光打量着楚天蓝。

那一刻无须介绍,楚天蓝料定这就是一直资助他读书的吴叔叔。

是的,地震后一直牵挂着楚天蓝一家安危的吴炼,历尽千辛万苦赶到了茂县,看到孤苦无依的楚天蓝时,他百感交集,他大步流星上前一把将瘦小的楚天蓝抱了起来。

吴炼决定带楚天蓝回金堂生活。离开茂县途经著名的叠溪海子时,楚天蓝的眼里流露出恋恋不舍。

吴炼就对他说,叠溪海子虽然美,却是以叠溪镇居民的死亡作為代价,而身为羌人后代,就要以羌人勇敢无畏的精神,笑迎困境和苦难,努力学好知识,长大了建设家乡、报效祖国。

当时,还是个孩子的楚天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楚天蓝跟着吴炼来到了金堂,在当地读完小学和中学后,进了企业的技工学校。

这个时候,楚天蓝从老师仰慕的话语里才真正了解了被他认作干爹的吴炼——家人都是工厂内外人人敬重的钣金工大师。

20世纪60年代初,国家大三线建设,吴炼的父母放弃了在上海的优越生活,随工厂内迁到了四川金堂,一扎根就是数十年。

吴炼很早进厂,并且在父亲那儿学得了全部真传,对金属材质的切割把控得十分到位,特别是对钣金技术要求甚高的精密焊接游刃有余,20世纪80年代曾为国家葛洲坝工程建设出过大力,是业内Ⅱ向当当的钣金工匠。

所以,楚天蓝从技工学校毕业后到了钣金车间,干爹就成了他最好的师傅。

想到这儿,楚天蓝愧疚地对吴炼说:“师傅,我明白了。您说得对,所谓初心,就是要在追求理想的路上心无杂念。这两年我的技术是进步了,但我的心却没有沉下去,看待事物的目光越发偏执。其实,多一个罗小洋做竞争对手对我来说是一种鞭策,可以随时发现自己的短板和不足,让我的工艺变得更好!”

吴炼点点头,赞许地说:“你能认识到这一点,我很高兴。人们称钣金工为钢铁裁缝,一个优秀的裁缝能够根据需要,把布料裁剪得既准确又节省,为下一步制作成品打好基础。钣金工的功力就是要像剪裁布料那样既准确又节省,如果技术不过硬,就会造成经济成本和时间成本的巨大浪费,所以这门技术来不得半点马虎,更不能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楚天蓝深有感触地说:“我知道了,钣金工不仅仅是焊接、切割、钳工、铆工技术层面的无缝衔接,更在于那份平常心的保持。我决定试着改变电焊堆的工艺,改用板材制作,这样更能完美体现一个钣金工的综合技能!”

就这样,楚天蓝开始一心扑在工作上。他先是画了图纸,算足尺寸,选好材质,然后切割焊接,铆钳同上,不消两天,一座天安门城楼的模型就完成了。

虽是雏形,却也是栩栩如生,一座恢宏庄严的缩小了尺寸的天安门城楼完美地展现了出来。

这一天,楚天蓝正在模型前完善加工,忽然感觉好像有人盯着自己,回头一看,是一个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打量着他,又打量一眼模型,突然连声夸赞:“不错,不错!”

楚天蓝见有人赞美他的模型,高兴地笑了:“谢谢您的夸奖,我再打磨打磨,争取完美地展现出去。”

中年女人也笑了:“我赞美的不仅仅是你的作品,还有你做事的认真劲儿和一脸的帅气,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难怪我女儿喜欢你!”

楚天蓝懵了:“阿姨,您女儿是谁呀?”

中年女人说:“就是罗小洋呀!她经常在我面前提到你,说你是你师傅的义子和得意门生,技术上高人一筹。虽然小洋没有说出喜欢二字,但我这个当妈的听得懂,所以今天专门跑来看看。还真不错,你俩还真合适!”

楚天蓝害羞了:“阿姨别夸我了,罗小洋处处挤兑我,看不出半点喜欢,在她面前,我都不知所措呢。”

中年女人说:“女儿的心思,当妈的最清楚。放心,你们的事,我有办法。”

看着中年女人笑着离开了,楚天蓝更加摸不着头脑。不过也无所谓了,他眼下一门心思就是要全力准备和罗小洋的比赛,以最佳的状态去参加全国大赛。

到了厂区比赛这天,两座模型都提前摆放在了后台。正式展出前,楚天蓝和罗小洋各有三分钟的时间来对模型做最后的完善。

罗小洋先去了后台,很快就自信地笑着出来了。

随后,楚天蓝走了进去,只一眼,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罗小洋的模型有问题,转角处的焊接上出了纰漏,而粗心的罗小洋竟然没发现这个漏洞。楚天蓝想也没想,拿起焊条就焊了上去……

比赛正式开始,工厂选出的钣金师傅依次上前品评打分,罗小洋的模型虽说工艺略为简单,但通体没有大的漏洞;而楚天蓝的模型却出了状况,细心的师傅们在他的模型上发现了一条肉眼几乎难以看见的细缝……

分数一出来,围观的工友们一下炸锅了,都觉得楚天蓝犯这种低级错误,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身为考评组组长的吴炼也得秉公办事,正准备宣布结果,楚天蓝却举手抢先表态:“我要祝贺师妹罗小洋,她比我用功,比我细致,我们应该向她学习,为她鼓掌!”

掌声刚起,一个人却跃上了展台,是罗小洋。此刻的她,泪花打湿了妆容,眼眸里透着无比的崇敬。

罗小洋在台上说:“大家知道,之前我为什么处处和楚天蓝作对吗?因为他是吴炼的义子,而大家不知道的是,吴炼是我的父亲。”

台下一片哗然,接着传来轻轻的啜泣声,正是罗小洋的母亲——那个中年女人。

这时中年女人站了起来,转身对大家说:“我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情,就是和小洋的爸爸离婚。当年,小洋还小,而吴炼工作很忙,还经常被派去支援大的工程建设。我不理解他,觉得自己受了冷落,闹着要回大上海生活,直到最后真的和孩子爸爸离了婚,还把孩子改成我的姓。长大后的小洋以为是吴炼抛弃了我们母子俩,带着报复心理回到工厂工作,当着她父亲面不喊爸爸,还变着花样和楚天蓝作对,以此折磨她爸爸。其实在工厂这几年,她已经渐渐感觉到了她爸爸的伟大,也对楚天蓝深怀好感……”

罗小洋泪花在眼眶里打转,脸色绯红,接过话茬说:“是的,以前我记恨父亲,直到走到他身边,才猛然感到我应该为他和爷爷骄傲。他们是三线建设的两代人,从大城市无怨无悔地来到这山沟里,牺牲了很多,他们就是我身边的大国工匠,祖国处处离不开他们的付出。所以请允许我说一声,‘爸爸,我锚了!”

吴炼坐在台下擦着泪水,工友们齐声为他鼓掌。

罗小洋抹干眼泪,指着一边的楚天蓝笑着说:“还有这小子,让我又爱又恨。他抢了我的父爱,所以我嫉妒他;但他技艺超群,又让我心生爱慕。其实这次比赛我跟自己打了个赌,如果输给他我就跟他好,但又不甘心,想检验一下他的人品。于是,我就利用最后复检那三分钟动了手脚,先给他的模型留了条细缝,又故意给我的模型留了个焊接的纰漏。谁知这小子心眼实在,进去就帮我修补了纰漏,却没给他自己留下检查的时间。所以,这个傻小子,才是今天真正的胜出者……”

幸福来得太突然。此时的楚天蓝,用人品和技能赢得了美人心和参加全国大赛的资格,欢乐的工友们拥上来把他抛到了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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