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期刊杂志

含泪的笑声

时间:2024-05-04

秦建荣

那年夏天,我大学毕业,被广州的一家公司招聘。去单位报到时,父亲送我去车站,他用浑身都响只有铃不响的自行车,骑了二十多里山路,把我的行李箱带到了火车站。

看时间不早了,我对父亲说:你回去吧,我要进站了。

父亲看着沉重的行李箱说:不急,还是把你送上火车吧。

父亲就去买了站台票。

排队的时候,父亲把昨天晚上叮咛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听得不耐烦,有口无心地应着。

这时响起了一声汽笛,火车来了。

以往这里上车的人并不多,今天却不少,许多人都买了站票,好不容易才挤上火车。父亲提着沉重的行李箱跟着人流往前走,我对父亲说:你快下车吧。父亲说:不急。

他一直把我送到座位,又举起沉重的行李箱往货架上塞。这时哨子响了,父亲赶紧往外跑,可刚跑到门口,车门哐的一声关了。他又向另一个车门跑去,边跑边喊:我是送人的,让我下车。可是列车已经启动,最后一个门也关了。

这下糟糕了。

父亲回到我身边的时候,不停地搓着手,嘴唇嗫嚅着。

列車越走越快,窗外的大山一座座向后隐去。

我埋怨父亲:让你下车、让你下车,你就是不下,没一点时间观念,现在只有到商南才能下了。

父亲站在我身边,像一个做错了作业的学生。

这就是我父亲送我的情景,他把自己也送走了,一直送到了二百里以外。

后来我们一家人说起这事就笑,母亲笑他笨,脑子缺根弦。妹妹则笑得捂着肚子,差点背过气去。父亲被我们笑得不好意思,就给自己找理由说:不是我手脚慢,是火车司机弄错了,本来应该停五分钟,他只停了三分钟。

我们为父亲找的这个理由感到更加好笑。

不知不觉十几年过去了。有一年春节,全家人聚在一起吃团圆饭,妹妹又讲到了这事,我儿子听了,睁大好奇的眼睛问:那后来呢?我说:当然是坐车回来了,要不咋会坐在这里呢。儿子又问:那是坐火车还是坐汽车回来的?我没好气地训斥:真笨。只要有钱,火车和汽车由人选。儿子不吱声了,母亲却来了一句:你爸当时只有几毛钱,怎么坐车?

我一下愣住了。

我想起快到商南车站的时候,列车员查票,我准备掏钱给父亲补票,父亲不让我掏,说他自己有。我说你晚上要住店,明天还得坐汽车回去,钱够不够?父亲掏出一卷钱,我看见是十块的,他在我眼前绕了一圈说:这些钱足够了。边说边背过身取出一张十元钱补了票,列车员还给他找了两毛。我接过母亲的话说:爸当时带着钱啊。

母亲说:他带啥了?那天他只带了十二块钱,原准备送你回来,给你妹妹买书包的,结果全花啦。母亲顿了一下又说:我当时问你爸,你咋不让娃补票呢?他说:娃在外花钱的事由多,我将就着就过去了。

这回该我惊讶了,我像孩子一样问父亲:爸,那晚你没有住店?你又是咋回来的?

父亲摇摇头,笑而不语。

母亲接着说:他呀,在商南汽车站门口坐了一夜,被人当叫花子往外赶。第二天在车站帮人下了一车货,才坐货车回来的,浑身脏得就像一头猪。

啊?原来这样!

我们再也笑不起来了,我觉得自己的眼里湿漉漉的,平时总爱笑的妹妹眼里也噙着泪花。只有母亲一个人笑着,边笑边给父亲夹着菜说:那时咱家穷,你爸为了供你们念书,舍不得吃,舍不得花,他从来没为自己花过一分钱。他那天呀,是饿着肚子回来的,一顿吃了三个黑馍、两碗稀饭。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哗哗地往下淌。妹妹趴在桌子上啜泣起来。

从此,我们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笑话”。

〔本刊责任编辑 周 雨〕

免责声明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