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顾文显
高胜男从超市拎回一大袋吃的东西回来,看到空寂的小区内徘徊着一个10岁左右瘦小男孩的身影,这非常时期,若不是像她这样家中断了吃喝,哪个还敢去户外活动,而且敢不戴口罩?定睛一看,高胜男头发根立刻竖了起来,那不是姓黄的家的儿子牟牟吗?这孩子患有自闭症,平时极少出门,这大冷天的他跑出来干什么?高胜男啐了自己一口,心说,关你什么事。她扭身进了单元门,进到二楼自己家,却又忍不住跑去阳台,隔着玻璃向外观望。
高胜男是个热心女子,换成是别人,她一定会跑过去问牟牟,你怎么啦,需要什么帮助?可牟牟是仇家的孩子!他妈妈,那个醋坛子死到哪里去了?眼下这种情况,还给儿子出来乱跑,怎么当的妈妈!
高胜男仔细一看,明白了。侧边8栋有一家小卖店,由于疫情严重,店主把正门关了,在临街的窗户上开了个小口子,卖点小物件。这孩子不是瞎跑,他从前面两栋楼绕到这边,一定是要去小卖店买什么急用的东西。
他的妈妈,那蛮不讲理的醋坛子怎么不自己来?
高胜男与牟元年,也就是牟牟已故的爸爸曾经是同事,以前两人爱好差不多,彼此谈得来,算是比较密切的异性朋友关系,但并无不轨行为。
五年前一个冬日的晚上,高胜男卧室的暖气嘴突然爆裂,热水喷了一屋子,且有继续扩大水流的趋势!胜男没经过这种尴尬事,慌乱中给牟元年打电话求助。牟元年闻讯急匆匆跑来,二话不说关掉阀门,放掉管内贮水,然后帮她把地下的积水打扫干净……最后,牟元年拍拍手说:“没事啦,你赶紧把湿的被褥换掉,再多穿些衣服熬过一夜,等到天亮后请水暖工处理吧。”高胜男一看,牟元年的衣裤被水浸湿了,如果这样走出去,人还不被冻成冰棍?万一冻感冒了怎么办?想到这里,高胜男有些内疚,她拉开衣柜,取出丈夫生前的衣服,逼着牟元年把湿衣裤换下。
牟元年刚换了一身干衣裳,就听到嘭嘭的敲门声。高胜男刚一打开门,就见牟元年的老婆黄翠玉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左一个寡妇骚货,又一个发情母狗,骂得十分难听。牟元年再三解释,黄翠玉就是听不进去,仍然吵骂不休,气得他抬手抽了她一个嘴巴。这下子简直把天捅破了,黄翠玉撒开了泼,半夜三更,直把整个单元的邻居都骂醒了来看热闹。
辱我清白,又当众诬陷,此仇不共戴天!高胜男咬牙切齿地想。
从那以后,牟元年两口子时常吵架,搞得牟元年整天耷拉着一张脸,没精打采。一次从车上卸钢筋時,钢筋弹起来崩到了跌落的高压线上,牟元年当场触电身亡!
出事之后,高胜男心情变得很复杂。她甚至有些内疚,若不是那天的事,牟元年怎么会跟老婆关系闹僵,关系不闹僵或许就没有那次事故。可一看到黄翠玉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心里又有些解气,你骂我寡妇,这回你自己也成了寡妇,舒服了吧?两家虽住在一个小区,但间隔两排楼房,而且进出小区走的也不是同一个门,因此,两人平时谁也碰不见谁,老死不相往来。
高胜男站在阳台上,眼睛盯着牟牟,只见他跷起脚来,敲了敲小卖店的窗户,半天都没听到动静,他停下来左右看了几眼,又犹豫地抬起小手……如此反复敲了几次,小窗口依然紧闭。高胜男猛地反应过来,那店主之所以不开窗,要么是正上厕所,要么就是根本没在室内。望着牟牟冻得有些发红的小手,高胜男的心一下子软了,她骂自己,你高胜男真是小肚鸡肠,大人有矛盾,你至于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吗?她急忙抓起手机,戴上口罩冲出门去,边跑边祷告,牟牟你是好孩子,再这么敲下去,你的小手会冻坏的,门里没人应,你倒是赶紧回家啊,回家,阿姨就不必尴尬地面对你妈了。可直到她来到牟牟跟前时,小家伙还在敲窗,窗口仍然紧闭!
一般情况下,自闭症的孩子是相当固执的,固执到不达目的不罢休,如果不加阻止,他也许能这样一直敲下去!高胜男暗暗对自己说,就算被传染上了新冠肺炎,自己也认了。她对牟牟说了句“阿姨来敲”,然后站到窗口,只见窗户内侧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停止营业”几个字,可能是孩子个子矮没看见。
高胜男低头问:“牟牟,你要买什么东西?”
牟牟抬起头,用略微发直的眼神望了高胜男一眼,居然开了口:“阿姨,我饿!”
“你妈妈呢?”尽管提到那个女人有些闹心,但高胜男没办法不问。
“去买吃的了,出去三个多小时了。”
高胜男的内心忽然漾起一股暖流。这孩子平时见了人,唯恐避之不及,眼下居然能好好地回答她的问题,这对她来说,差不多是一种殊荣。
“啊?你妈妈去哪里买吃的了?你没打她电话吗?”
“打了,关机。”
这一刻,高胜男恨不得抓住黄翠玉,狠狠把她的头发揪下来。把孩子扔在家里几个小时,你却关机,真是不负责任的妈妈!眼下怎么办?牟牟在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呢,孩子是无辜的啊!高胜男想到这里,试探着问牟牟:“先去阿姨家吧?别冻坏了。”
牟牟坚决地摇了摇头。
“那阿姨带你去另一家小卖店。”高胜男撒了个谎,牟牟果然信以为真,跟着她就走。
高胜男把孩子带到自己家,给牟牟仔细地洗过小手,把刚买的“战备”食品亮给他看:“这是阿姨开的店,你选中哪样都行,阿姨给你记着账,钱我回头跟你妈妈要,你放心地吃吧。”
牟牟挑了点零食,大口吃起来。高胜男看着他吃,比自己吃下肚还要满足!
高胜男给社区网格长打电话,告诉她牟牟的事,希望网格长能联系上黄翠玉,把孩子接走。可网格长也不知道黄翠玉人在哪里,说非常时期,尽量让孩子少接触人,先在您那儿待着行不行?这时,牟牟困得眼皮睁不开了,高胜男连忙把他抱到自己的床上盖好被子,很快,孩子进入了梦乡……
直到晚上,黄翠玉仍没有消息。高胜男开始为这个曾经痛恨着的女人担心起来,她设想了许多种可能,最坏的可能是黄翠玉出了意外丢掉性命,那样的话,可怜的小牟牟怎么办呀?
牟牟一觉睡醒,望着窗外开始黑下去的天,他十分害怕,却不敢出声。怕吓着牟牟,高胜男想尽办法,带他做游戏,给他讲故事……牟牟渐渐放松下来,玩得很开心。
第二天一早,高胜男正要给牟牟做吃的,网格长打来电话:“高姐,孩子的妈妈找到了。可孩子还要麻烦您照顾些日子。”
原来,黄翠玉昨天去超市买了吃的,在往回走的路上,让出租车碰了一下,她与司机发生了口角。交警赶来处理时,发现两个人都有发热迹象,就把她和司机带到医院检测。折腾了好久,黄翠玉才想起儿子在家等她,赶紧往家里打电话,电话却没人接……直到傍晚,黄翠玉被医院定为疑似新冠肺炎感染者,必须留院观察,她想再打下电话,手机却没电了。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清晨,黄翠玉才辗转联系到了网格长,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得到了高胜男的帮助。
很快,网格长戴着口罩,敲开了高胜男家的门:“高姐,昨天我本应当帮助您共同安置这个孩子的,可是,我有私心,怕传染……”
“不说这些了,其实我也害怕。”高胜男淡淡一笑,“可你看,这孩子多可怜。尤其是刚才听到他妈妈的遭遇,我更觉内疚,当年那点恩怨,哪里值得惦记到今天!”
网格长频频点头:“姐,您和黄姐之间的恩怨,黄姐在电话里都告诉我了。我真佩服您的大仁大义。”说完,她拨通了黄翠玉的电话,悄声对高胜男说:“黄姐要跟您通话。”
电话另一端,黄翠玉声音哽咽:“妹子,我的好妹子亲妹子,咱俩有仇,你还这样帮我,让我没脸活了呀。等我出院了,我一步一叩头,到你家赔罪,只求妹子能原谅我。”
“傻姐姐,说这些干什么,你我是同胞,哪来的仇。你只管安心住院观察,配合医生治疗,或许很快就解除观察了呢。牟牟好着呢,你不用担心。说起来俺娘俩真的有缘分,现在我俩相处得好得不得了,你想拆散都难了呢。对了,我想要跟你一起抚养他长大,你想独霸可不行。”
黄翠玉哭得一塌糊涂,电话通不下去了……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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