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午休工程”

明前茶

自从三年前进入了“后备干部蓄水池”，小黄就被主任张明恨铁不成钢地教诲过很多次：“有眼力的中午都在陪老总们锻炼，你天天窝在办公室里午睡，这让领导怎么看得到你？”小黄心虚地争辩了一句：“可是，我吃过午饭就困啊。”

张明斩钉截铁地说：“那是因为你吃了太多的碳水化合物，多吃蛋白质，就有体力陪领导们打乒乓球了。”小黄没有办法，舍弃了牛肉面，改吃苦苣鸡胸肉沙拉，被女同事嘲笑“难道减了肥才好意思去开家长会”时，他默默亮出了乒乓球拍。女同事笑着说：“想跟董事长打乒乓球的人太多了，你排不上号的。你不如带一副网球拍来，刚提拔的副总才37岁，喜欢打网球。打球，不是更应该找潜力股？”

自从领导们退出了面积超标的办公室后，群众体育运动设施大大增加，公司出现了两个室内网球场、一个羽毛球场、五张乒乓球桌。张明在网球场上见到戴着护腕的小黄后，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光打网球怎么行？羽毛球和桌球你也要会打，还有那边教练正在教的太极拳。听说董事长还有两年就退居二线了，有可能接任的老总当年就是从河南温县考上的清华，那个地方可是太极之乡。”

小黄听得头昏，他是做技术出身的，怎么也不会料到，某些人时不时在朋友圈发打乒乓球的照片，是在向潜在的竞争对手示威。他不喜欢乒乓球。为什么不能在安心小憩后，平心静气地写一张小楷来度过午休时光呢？他这几年搜罗的碑帖，还有好几本没有临摹呢。说干就干，他迅速网购了宣纸、毛笔、羊毛毡子，从此人家晒球场英姿，他只晒毛笔字。

令人意外的是，去年年底，新的一拨中层干部提拔，很多陪领导打球练出了网球肘和肩伤的人并没有出现在公示名单里，小黄反而在。张明半是困惑半是欣慰地说：“鹬蚌相争，没想到得利的是你这个无为而治的渔翁啊！”小黄笑了笑，并不反驳。他的朋友圈里，最近晒出来的字明显稚嫩多了——原来，小黄儿子刚上一年级，班主任很快发现了这位爸爸的毛笔字水平很高，便试探性地邀请他中午来给孩子们上书法课。小黄欣然应允。

书法课只有短短25分钟，面对着一屋子亮晶晶的黑眼睛，以及孩子们被墨汁弄脏的鼻头与小脸，小黄在讲台上悬腕凝神，每写出一个满意的字，交由孩子们传阅后，都会引发下面崇拜的惊呼。

远离了成年人的各种谋篇布局，小黄的午休时间奉献给了涉世未深的小孩子们。下了书法课，他还教孩子们踢毽子，盘、磕、拐、抹、勾、踹，还有各种眼花缭乱的大跳。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问小黄：“叔叔，你怎么什么都会？”

小黃微笑不答。而他脑海里迅速掠过的，是刚到公司时，一伙新人同事在中午的暖阳下踢毽子的镜头。大家工牌上的照片意气风发、顶发浓密。所有的人都许诺要凭初心工作50年，并要力所能及地去支教，为下一代树立一个从不随波逐流的榜样。

〔本刊责任编辑 时舒敏〕

〔原载《中国新闻周刊》202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