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史春树
从故纸堆中浮现的信息显示,冷战开始后25年间,美国确实部署过便携式核武器——坊间通称“背包式核弹”。彼时,北约的兵力和常规武器数量不如华约,对美国来说,核武器才是最有效的“力量均衡器”,哪怕这些微型核弹会让使用者有去无回。
暗夜中实施敌后爆破
汤姆·戴维斯上尉站在军用运输机打开的尾门前,夜晚的空气弥漫了整个机舱。他在下方的一片漆黑中搜寻着什么,下意识地抓紧降落伞,又做了个深呼吸。戴维斯率领的是美国陆军的一队精英战士。时值1972年,尽管他们在越南北部腹地有过几次大胆的行动,这回的任务则是史无前例的:连夜空降到东欧,秘密穿过森林覆盖的山区,摧毁一座重水工厂。
行动有四天准备期,情报专家事先介绍了渗透路线。突击队仔细研究了航拍照片和目标模型,包括后者所处的地理环境与防御水平。一枚58磅(约26公斤)重的原子弹就挂在一位中士的降落伞上。抵达工厂后,他们只需把它放在墙边,定好计时器,即可等着核裂变发生。
戴维斯本来打算做法学家,大学毕业后却成了一名特种兵。接下来,他进入语言学校,然后投身越南战争,担任民政/心理战军官。晋升中尉后,恰逢军方为“背包式核弹”组建特种爆破小队,戴维斯阴差阳错地承担起了这种“特殊核子武器”的训练任务。
跳伞的命令终于传来。“检查开伞拉绳!”全体队员从后向前依次报告检查结果。“准备跳伞!”绿灯亮起,“跳伞!”几分钟内,平均携带70磅(约31.7公斤)装备的士兵们,以每秒6米的速度依次落地,并迅速转移到预定集结点隐蔽起来。确认“有效载荷”没发生辐射泄漏,他们开始翻山越岭,向数十公里外的目标迂回前进。
当然,这次“特种作战”只是演习。实际上,戴维斯小队并不在东欧,而是在新罕布什尔州白山国家森林公园附近。“重水工厂”是一家废弃造纸厂,背包里的核弹也是模型。
抗衡华约入侵的法宝
任务是虚构的,但策划和参与者都一丝不苟。冷战开始后,在25年间,美国确实部署过编号为B-54的便携式核武器(SADM)。陆军特种部队以及海豹突击队都接受过有关“背包式核弹”的培训。这种战术核武器专门用于东欧、朝鲜、中东,用于遏制苏东国家的入侵。
冷战前期,北约的兵力和常规武器数量均不如华约,华盛顿不得不寄希望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上世纪50年代,艾森豪威尔总统推出大规模报复战略,但被指缺乏灵活性:对手一旦发动常规战争,美国将陷入两难抉择——要么被打败,要么引爆一场不可控的核大战。
在此背景下,有限核战争的概念粉墨登场,威力可控的战术核武器得宠。根据五角大楼的设想,一旦华约来袭,美方将动用微型核武器迟滞其攻势,为增援部队赢得时间。以B-54为代表,这些袖珍核弹的威力低于广岛原子弹,但足以制造出难以通过的大坑和放射性污染区。
美国陆军对这一方案深表欢迎。由于轰炸机和导弹归空军和海军管辖,陆军长期缺少可靠的核打击手段。结果,原子炮和核弹头防空导弹等奇怪发明纷纷进入它的军火库,但没有一件好用。正因为如此,SADM在1964年列装后,才会被美国陆军视为掌上明珠。
这种武器高18英寸(约46厘米),套在铝和玻璃纤维制成的外壳里。容器一端呈钝锥形,另一端装有控制面板。据已经解密的操作手册介绍,其最大爆炸当量为千吨TNT级别。为防止被滥用,控制面板被带有密码锁的盖板罩住;锁上涂有夜光剂,便于夜间输入密码。
根据设想,华约军队一旦入侵西欧,空降爆破小队就会在敌后秘密部署SADM,破坏基础设施和装备。让许多军事历史学家意想不到的是,美军还准备在华约国家纵深地区使用背包式核弹,摧毁敌方的机场、仓库、防空通讯枢纽以及关键的交通节点。另一份内部报告显示,美国陆军曾考虑在敌军的碉堡旁埋藏SADM,用来“摧毁重要指挥与通讯设施”。
十之八九只有单程票
“背包式核弹”的最大安全降落高度为61米。为此,爆破小队频繁进行旨在确保安全运输核弹的高空跳伞和潜水训练;队员必须通过国防部的“人员可靠性”筛选,此外还得接受SADM委员会的培训。为便于通过陆军的定期检查,每位队长可以钦定受训人选。
作为核武器,SADM确实非常轻便;如果算成步兵装备,它依然沉重又笨拙。通讯军士鲍尔斯回忆说,一次演习中,他所在的队伍模拟执行炸毁铁路隧道的任务。“为了帮助背着核弹的同伴,必须派两个人夹住他的胳膊,才能穿过开阔地。背着它,你根本跑不起来。”
此外,“两人规则”(禁止任何人单独接近或控制核武器)要求起爆密码必须分开保管,这也会带来挑战,为确保任务成功,突击队内部形成了不成文的默契:在实际任务中共享密码。到达目标后,任何人都有权设置计时器,再从控制面板左上角抽出手掌大的引信,固定好,解除保险,迅速撤离。至于炸弹与人员的安全距离,培训人员说法不一。其中一些人告诉特种兵们,武器一就位就逃得远远的,另一些人则认为必须将其保持在目视范围内。
更荒谬的是,突击队员并不清楚自己部署的微型核弹何时会爆炸。为防御电磁脉冲,弹体内部安装了两个机械计时器,特点是设置时间越长就越不精确,不是提前8分钟就是滞后13分钟。即便没有卷入核爆炸,完成任务的特种兵依然孤立无援,必须开动脑筋溜出敌军控制区,才能避免被抓获或遭击毙。为此,美军曾考虑过在东欧国家事先藏匿武器和补给品。
向敌后投放“背包式核弹”的任务,十之八九只有一张单程票。有人私下抱怨说,“方案设计者一定吸了劣质大麻”。特种兵们还质疑,少得可怜的运输机能否在战争爆发后准确地与他们会合?即便可以,突击队也无权长期保管核弹,只是在出动前一刻才能把它拿到手。
噩梦就在士兵们肩头
毫无疑问,任何质疑都不可能得到官方答复。直到这种武器发明20年后的1984年,根据解密文件,军方为立法机关草拟了一份有关SADM的介绍,公众才知晓了背包式核弹及其功能。这一曝光引发了议员们的愤怒和媒体的骚动,尽管这款武器的寿命已经不长了。
随着冷战局势逐步缓解,美国开始将部署在欧洲的微型核弹召回本土。国防部和能源部宣布这款武器“已经过时,再无作战需求”后,SADM于1989年正式退役。此后6年,相关技术细节被官方解密,但军方如何使用“背包式核弹”的操作细节直到今天才真相大白。
随后的日子里,昔日的绝密武器成了制造噱头的收藏品,来到美国家核科学与历史博物馆的任何游客都能在SADM前拍照留念。在普通人看来,背包式核弹是冷战癔病催生的怪胎之一;然而,对那些退伍特种兵而言,他们都曾切实感受过噩梦的重量——就在自己肩上。
〔本刊责任编辑 柳婷婷〕
〔原载《青年参考》2014年3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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