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罗纯
我是在一个小镇子上长大的,从学校到我家,只需要步行十分钟。在还不算久远的那个年代,孩子们都可以中午回家吃饭,有妈妈们在家等着他们。对今天的孩子来说,这无疑是一种奢侈,但那时的我并不这样觉得。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当妈妈就是要做三明治、要看孩子画画、要陪着孩子做作业。我妈妈非常聪明干练,在我出生之前她有自己的事业,早晚也要回归职场,但我从没怀疑过这位职业女性竟会在我上小学那几年,几乎天天陪我吃午餐。
我只记得,每当午休铃声一响,我就气喘吁吁地往家狂奔。妈妈总是站在门前台阶的顶层,笑盈盈地望着我,她的眼神告诉我,我是她的世界里唯一重要的人,为此我永远心怀感激。
妈妈那把茶壶滚开时发出的尖细声音,地下室里洗衣机工作时发出的隆隆声,还有我家狗狗蹦下台阶来迎接我时,狗牌儿撞击发出的叮当声,这些声音勾起我对往事的回忆。和妈妈在一起的岁月,没有如今挤满了我生活的那些改来变去的日程表。
我最难以忘怀的是三年级时的一次午餐。在此之前,我被选中在学校演出中扮演公主。一连好几个星期,妈妈不辞辛劳地陪我背台词。但不管我在家里背得多轻松流利,一走上舞台,我的脑海就成了一片空白。最后,老师把我带到一边,告诉我她写好了一个旁白的角色,要我换一下。尽管老师说得非常和气,但当我看到自己的公主角色被另一个女孩接替时,我的心还是被刺痛了。
当天回家吃午饭时,我没告诉妈妈这件事,但她察觉到我落落寡欢。她没有再说练习台词的事,而是问我愿不愿意到花园里散散步。
那是一个美好的春日,攀在棚架上的蔷薇藤蔓正在转青。在高大的榆树下面,一簇簇黄色的蒲公英跃出草丛,仿佛画家用一块块金子点缀过我家的花园。我看着妈妈在一簇蒲公英旁边漫不经心地弯下身来。“我得把这些野草都拔掉,”她一边说,一边使劲将一丛蒲公英连根拔出。“以后我们的花园里只有蔷薇。”
“可是我喜欢蒲公英,”我抗议道,“所有的花儿都是美丽的——即便是蒲公英也很美。”妈妈严肃地看着我。“是呀,每朵花都有自己的美,不是吗?”她若有所思地问道。我点了点头,很开心赢得她的认同。“人也一样呀,”妈妈接着说,“不是人人都去当公主,不当公主也没什么啊。”
妈妈猜到了我的痛处,我一边哭一边把事情的经过讲给她听。妈妈听着,脸上带着安详的微笑。
“但是你会成为一个很棒的旁白啊,”妈妈说,她提起平时我多么喜欢大声朗读故事给她听。“无论从哪方面看,旁白这个角色都和公主同样重要。”
接下来的几周里,妈妈不断地鼓励我,我渐渐感到旁白的角色也很令人骄傲。我和妈妈利用午饭时间一起记台词,还讨论到时候我该穿什么样的服装。
演出当晚,我在幕后紧张得不得了。离上台还有几分钟的时候,老师朝我走过来。“你妈妈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一面说,一面递给我一朵蒲公英。那朵蒲公英的四周已经开始卷曲,花瓣儿从梗上向下懒懒地耸拉着。可是,看到这朵蒲公英,知道妈妈就在外面,想起我们在午饭时说的那些话,我就感到非常自信。
演出结束后,我把塞在衣服口袋里的那朵蒲公英拿回家。妈妈用两张纸巾将它垫好,夹在一本词典里。她笑着说也许只有我们俩才会珍藏这么一朵憔悴不好看的小野花。
我常常回想起和妈妈一起的午餐时光,那些沐浴在温柔的午后阳光中的日子。它们就像是我孩提时代的一个个小逗号,暂停一下,来告诉我:人生的滋味,不在于那些精心设计的大事件,反而源于日常琐事的积累,还有那些我们和所爱之人分享的不经意的小快乐之中。就在吃花生酱三明治和巧克力末曲奇的时候,我明白了,爱的不离不弃,首先是在生活的细碎小事上。
几个月前,妈妈来看我。我请了一天假,陪她吃午饭。中午时分,餐馆里熙熙攘攘,白领们各自业务不断,不时看看表。我和妈妈坐在这繁忙的人群中间,这时妈妈已经退休了,但从她的表情,我看得出,她还是颇为欣赏上班族的生活节奏。
“妈,小时候您在家里照顾我,一定烦得不行吧?”我说。
“烦?家务事是挺烦,但我从来不觉得你烦。”
我不信这是实话,又接着问:“小孩儿哪会像工作那么刺激有趣呢?”
“有工作可干是很刺激,”妈妈答道,“我很开心我工作过。但是一份工作就好像一个开了口的气球,你只有不停地充气,它才能鼓着劲。一个孩子则是一粒种子,你灌溉它,全心全意地爱护它,然后,它就自己长成了一朵美丽的鲜花。”
此时此刻,我望着妈妈,脑海里又浮现出我和母亲一起坐在饭桌旁的情景,想到那朵蒲公英,至今仍夹在家里的老旧词典中,用两小块皱巴巴的纸巾垫着,虽然花朵已经变成褐色,薄如蝉翼,但我明白为什么自己要一直珍藏着它。
〔本刊责任编辑 柳婷婷〕
〔原载 《世界文化》
2013年第12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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