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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消失在雨中

时间:2024-05-04

马青虹

所有的想象都被它吃了。师兄将鱼从鱼钩上取下,头也不回地说道。

河水像这个下午一样沉闷。我从头至尾都像一株苇草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熟练地甩钩、取鱼、甩钩。

我也试着将手中的鱼钩抛向河中心,但总是没办法得偿所愿。

师兄从西南边陲来,和我一样产自大山,一样消瘦。我一度从他身上看到了我接下来的几年,因为我们的血管里同样流淌着酒精。

他比我大两届。我在一个师姐的带领下走进那间现在已经消失的水吧里,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把胳膊肘支在桌面上。左手的虎口正咬着他的下嘴唇,右手夹着燃烧的香烟,顺势横在前方。

他们七八个人正围着一张木质长桌谈论文学,从《古希腊神话》谈到《山海经》,又从“垮掉派”谈到“莽汉主义”。无可否认,有时候神话本身就极具诗意,比如阿波罗追达芙妮的故事。这一点在多年以后得到了进一步的证明——一位诺奖女诗人恰好写了这样一首诗。同样无法否认的是金斯堡和李亚伟身上多少有着一些相近的气质。

我们两个人在河边坐了一下午,或者说我在这个被树木围得严严实实的河边观摩他钓了一下午的鱼。其中个头大的不多,更多的是一些嘴巴刚好够咬住鱼钩的“心肠不好”的鱼。他用网子将个头大到能够出售的鱼捞起以后,就把剩下的鱼全部埋了。他说这些小鱼心肠不好,浪费钓者的精力。个头大的鱼则被他拿到市场上卖,换成晚上的酒和菜了。

如若换作其他人,我会觉得他过于残忍。但一个在夜里读《金刚经》读到泪流满面的人又怎么残忍得起来呢?他的笔名同样起得别具个性——屠生佛。很多时候我只记得他的外号——贵州。不只是我,几乎所有人都没法第一时间完整地叫出他的本名,其实对他来说,名字似乎也不那么重要。

贵州离校的头天晚上,我和红河为他送行。三个人坐在学校后山的大石堆中喝酒。大石堆位于一块平地中央,四周由于尚未开发,便成了分割整齐的一块块菜地。菜地与学校的操场隔着一排箭竹,喝酒的间隙有些许声音穿过竹墙抵达我们。但抵达时,这些声音已然疲态尽显。

之所以没有说他毕业,是因为他没能顺利拿到毕业证。大部分上课时间,都能在某条河边找到专心钓鱼的他。有一次他消失了半学期,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船上当海员。按照这种表现,学校自然不会允许他顺利拿到毕业证。

毕业证被扣了,你准备怎么办?红河问道。红河比我大一届,和贵州同是中文系的,寝室又门对门,知晓的情况自然多一些。

他不给老子毕业证,老子也没交学费,想要收学费,先把毕业证给我。贵州的声音极像一个在工地上打工的男人——干瘦却孔武有力。

那你工作落实没有?拿不到毕业证会不会有影响?红河在我们三个当中更务实一些,他继续问道。

在一个中学,我对校长说我可能拿不到毕业证,但他还是坚持让我先去上课,可能他们确实缺老师吧。贵州咂了一口酒,一脸无奈地说道。由于盯着球场边的灯塔出神,我没听清学校的名字。

可以啊,那是一个省级重点中学,缺人是不可能的,校长是看你有思想有个性才对。红河语调稍微提高了一些,语速也轻快了不少。

我也觉得,在学校认识这么多人,我真的喜欢你的个性。我把手中的纸杯伸向中间,和红河一样为贵州感到高兴。

那晚以后,我很长时间都没见过贵州,偶尔知道一些消息还是从红河的口中听来的。

直到我毕业的时候,领着零一起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晃悠了一整夜,走到大石堆那里才想起这个特立独行的师兄。

一路的沉寂使得空气沉闷而尴尬,或者说沉闷的是天气,尴尬的只是我或者我们而已。零同我刚认识不久,舞蹈系的,个子娇小。上一次同她见面还是在刚进大学的时候,她穿一双舞鞋,反复强调我和她很像。

无可否认,这个充满幻想的女孩确实跟我有些许相似之处。但我总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世界有人跟我很像这种说法,后来我们便鲜有联系了,直到昨天她给我发来消息约我出去逛逛。

当时我正忙着布置毕业展,美术学院总是很拖沓,展出的头两天才确定好人手和作品。我把一张仿莫奈风格的油画作品放在了次主位的地方。说起来也算可悲,在这个普通的综合学校,能有两张仿得好的作品都算得上不错了。

总的来说,我对自己的毕业作品还算满意,灵感来源于前段时间的毕业旅行,在戈壁的公路上我照了一张照片。原本扎起来的头发被我放了下来,长时间的束缚让头发以特定的姿势垂在耳边,有点像花瓣。

我把另一张站在阳关的人像同戈壁这张做了结合。戈壁上,一条笔直的公路上有两个我,稍近一些的坐在公路上,着灰色风衣,整个人都是灰色的;稍远的则是一个只有模糊轮廓的黑影,拿着一支烟正往嘴里送。

即便如此,这画仍显得有些平凡,我便把近处的那张脸换成了玫瑰。

我刚把莫奈的仿作挂好,手机响了起来。

喂,你好。我另一只手还搭在画框的侧边。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您是……我的语气拖得很长,一是为了让自己有充足的时间从脑袋里搜寻这个清脆的女声的主人是谁,二是希望对方能够在我的拖音结束以前把话接上。

我啊,零,你下午有事吗?

零?你呀,你好你好,有啥事吗?其实我仍没有反应过来,怕是什么莫名其妙找我帮忙的事情。最近接到了很多类似的电话,都是很久没联系甚至已经完全记不起来的同学或者朋友,突然打电话让我帮忙。

没事呀,我就是想去那个废弃的铁轨,你要一起吗?对方表明来意,让我松了一口气。

废弃的铁轨呀,嗯……有哪些人呢?

就我和你啊。

嗯,好吧,本来我今天在布置毕业展,没有时间,不过既然是你,那你说个时间。嘴巴先于大脑替我做了决定。还没有出发便设计了各种可能性,但无出其外都是关于浪漫和重逢的故事。嘴巴替我做出了决定,而大脑则帮我刻画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下午我同她会合的时候,她着一件米色长裙,一双高跟凉鞋。

我们先是沿着湖边反复谈起大一时仅有的一次见面,希望借此拉近距离,但却一再地冷场,大抵是因为回忆太少,或者我本身就不是一个健谈的人,又恰巧与一路都走在我左边稍后一点的她并不算特别熟络。不承想当我们一路走到后山小路时,那只被铁链拴在桃树下的土狗替我们达成了目的。

一间破旧的瓦房,瓦片的排列已经被时间或者风打乱,显得并不规整,木板做的墙壁也因木材的变形开了一些缝隙,透过缝隙能看见一方落满灰尘的土灶。院坝里堆满了认识和不认识的树叶,一丛杂草从街沿和院坝的接缝处探出。

土狗原本窝在树下打盹,听到我们的脚步和谈话声后就开始吠叫起来,犬吠声抵达我们的同时,它已经冲到了我们跟前。兴许是我一开始的注意力并不在它身上的缘故,事后,我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它是怎么从打盹的状态切换到如此兴奋的状态之中的。

零受到惊吓瞬间用双手抓住我的胳膊躲在我身后,我劣质的T 恤被抓得变形了。零是怕狗的,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这一点。她抓坏了我的T 恤,甚至在我的掩护下绕过了狗的鼻尖能抵达的最大的弧形范围后,她仍然拽着我左边的袖子不时循声向后看去。不是借口,换任何一个男生在那样的场景下都会生出一点点可怜的自豪感和多余的想法,甚至恨不得一直站在那个院坝里。这样,就能多一些可能在那个沉闷的天气里抱得美人归。我当然也不例外,望着远处的丘陵,甚至已经开始盘算,如何从我的生活费中抠出一些钱来,为将要送她的鲜花买单。

绕过院坝后是一人宽的向下延伸的石梯,有些地方的石头已经被湿润的泥土和青苔覆盖。有了先前带着疼痛感的肢体接触后,这一次我直接把手伸给她,示意这段路并不好走。她愣了一下,正当我想把尴尬在半空中的手收回时,她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我们从废弃的铁轨回来后,天已经暗了下来。在那条只剩下水泥路枕的废弃铁路上,我们谈论爱好、性格和儿时经历,但当话题谈论到专业的时候,我就知道没戏了。

随后我将自己在这条路上干过的傻事和盘托出,带她看了我烧以前的画作的石滩,又一股脑地冲进夏天避暑喝酒的隧道,当我回过头想炫耀我找到的神秘基地的时候,发现隧道内遍布的杂草成了藏污纳垢之地,这让我多少有些尴尬。

总是这样,我喜欢逃课到没人的地方,寻一个僻静处,冬天晒太阳,夏天乘凉。但隔段时间后我再去,那里总会多出一些小情侣们到过的痕迹。

两年前的这个时间,我还和两个师兄在这里喝酒呢。

喏,就在那块石头上。我嘴角一动,整个脑袋也朝着那块仍保留着火烧痕迹的巨石轻微抬了一下。

羡慕,我都没有干过这种事情,不过我不会喝酒。零的眼睛里透着的光,与她幻想触摸云朵时如出一辙。

啊?不会喝酒,看着不像呀。说实话,我动了想同她在这里喝酒的念头,如师兄说的“脑袋嘎吱嘎吱地冒出喝酒的信号”。

酒精过敏,一喝酒身上就起疹子。零显得有些遗憾。

那这确实没办法。不知道是她的遗憾传染了我,还是因为我原本的念头落空了,又或者两者都有。总之,这一刻我感觉自己明显没有多余的兴奋了,沉沉的夜幕正不断下坠并将我们笼罩。

我以前每次期末都在这里复习,特别是冬天,总是把别人用来扦插豇豆的干竹子拿来烧火,有时候还会带上一些土豆埋在火里烧来吃。烧火是真的,有一次甚至把地上的干草全部点燃了,为了描述得更令她向往,或者说能在她面前表现得更独特一些,我杜撰了土豆的情节。

这个主意好,我们现在就烧土豆吧。零一脸希冀地看着我。

她突然表现出的天真让我感到意外。那一刻,我的身体有一个微微前倾的动作,想要吻她的冲动被理智阻止了。我木讷地盯了她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兴许是感知到了我的状态,零把目光转移到了自己的脚尖。

在她的提议下,我们步行到与学校隔河相望的镇上,说河其实也算不上,它更像一条沟渠,水的流速缓慢,不时有生活垃圾从上游缓缓漂来。

扶着铁质栏杆,准确地说是我的手指一直摩挲着铁管焊接的栏杆。跨过桥后便来到了镇上,一条不见得平坦的街道横在前面,街道与河流平行。

左转经过一家饼子铺时,一辆电动车同一辆现代轿车撞到了一起,电动车的后视镜在轿车身上留下了一道抓痕,那痕迹有点像一个紧张的女性在男伴身上留下的痕迹。

我和零站在饼子铺门口远远围观了一会儿,见双方都没事,便过街拐进了一条小巷。

初进小巷时路极为狭窄,路面还未硬化。走了二十来米后才看见一个并不算大的菜市场,阳光棚下的菜几乎全是菜农自己担来售卖的,这时我才发现我一直牵着零。

正当我的目光扫视市场寻找土豆时,一股酒糟的香味流进了我的血液里。我并不是嗜酒的人,但也一点都不拒绝。买土豆之前,我任由酒糟的香味牵着我的鼻子找到了一家酒厂。

从小镇拎着土豆和粮食酒往回走,再次经过那座桥的时候,我瞥见了一个钓鱼的人。他——大概率我得称呼为他。虽然他的头发稍长,戴着黑色的鸭舌帽盘腿坐在河边,但从他的身形依然能分辨出他的性别。

他和我一个专业,不同班级,但对于这个“奇人异士”我却早有耳闻。他几乎不与人交流,从不参与班级活动,但每次都能听到他的画作获奖参展的消息。鉴于此,学校也没过多追究他几乎不上课的问题。

过多的细节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除了时间的缘由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后来我曾多次清除关于零的记忆。能想起的是,那一天零冒险喝了点酒,向我抛出了很多我没办法回答的问题,甚至有些问题让我略显尴尬。她那双眼睛如同有透视功能一般洞悉我的一切想法,包括我对于她身体的幻想。

我们再喝点吧。零半倾着身子,宽松的领口溢出一股栀子花的香味,开始倾斜的身体表明她已有些醉了。

记不清楚我当时是怎么回复她的,最终我找了一个借口将她送回去后,冒雨跑回了宿舍。

当我再次遇到零的时候,已经过去五年了。

毕业后,我经一位长者介绍,一直在文化馆做临时工,偶尔教小朋友画画。更多的时候则与县上的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喝酒。工资刚好够我挥霍,其实说挥霍也算不上,只能简单维持我漫无目的的单身生活。

终于,在父亲去世后,我才下定决心离开文化馆。但是,辞职以后我又该干什么呢?倒是有几家画室缺人叫我去上班,工资给得还不错,但工作内容几乎都和绘画没太大关系,老板不是要求我做销售就是让我成天面对一桌子的文件。我最终决定先出去走走。

我从四川坐绿皮火车出发一路到了云南。一来时间会显得慢一些;二来绿皮火车便宜很多。我沿途逗留了四个城市。

抵达云南的时候,我只剩下不到两百块钱了,我尝试着拨通了红河的电话。他平稳地把自己安放在一个中学,用他自己的话说,“时间太少了”。听红河说他刚买了房子和车,估摸着他经济也不宽裕,我寒暄了一阵后便没提及钱的事情。买了一张车票又往贵州去了。

睡了两天公园后实在觉得难受,我花掉了最后一点钱在商店买了一套简单的画具,以给人画素描挣钱。以前我觉得这样的行为是在侮辱艺术,现在反倒觉得更加艺术了,至少比坐在画室里更舒坦。

我是透过一个魁梧的白种人腋下的缝隙看见零的。起初我并没有认出她,人海茫茫,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一旦走散便很难再相遇。基于这样的念头,我并没有第一时间叫停她的脚步。她挎着一个黑蓝相间的皮质小包,银色的链子斜搭在脖子上,大红色的唇釉。除了个头没长以外,她几乎和过去完全没有相似之处,虽然我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咦……在我尚未确认是她以前,是她先从略显性感的嘴唇中挤出这样一个音节。

你是……零?我迟疑了一阵才猜测性地叫出名字,相逢而不识是最令我尴尬的事情,并非是我故意这样,而是有时候真的觉得记忆力不行。为此我没少被朋友抱怨,无外乎带着调侃语气说我装高冷。“冷”我可以承认,但“高”这一点似乎和我不怎么沾边。

你怎么在这里呀?零变得比以前话多了。这是我的第一感觉。

我啊……我这不流浪到此了嘛。我惊讶地回想起我居然挠了挠头。

现在在哪里高就呀?零说着就伸手把我拽向路边,示意刚才所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还真是孽缘呀。我尽可能先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便把话题引向一边。

什么孽缘,是缘分好不好。零轻轻地敲了一下我的胳膊,证明我刚才临时设计的幽默起到了效果。气氛也变得融洽了不少。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反问零。

我怎么就不能出现在这里了?就允许你来吗?

这个……没有的事,我没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真的太巧了,哎,不解释了不解释了。

来吧,开始你的狡辩。零反倒打趣起我来了。

不说这个了,我在文化馆干了几年,最近刚辞职,就想着出来走走,一路乞讨至此。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我的声音还特意拖长了一些。有些事如果自己能坦然面对,别人自然也不会较真,自己如果藏着掖着反而显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喂……哦,好的,我马上就到了。正当我在脑袋里构思着怎么同零讲述的时候,她已经接起了电话。

那你先去忙吧。我替零把她要说的话先说了。一来显得大气,二来显得洒脱一些。

把你的手机拿来。我拿出手机解锁后递给她,正当我疑惑的时候只见她熟练地在屏幕上输入了一串电话号码,待到她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后便挂了。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今天我有急事,你回头把我微信加上,我明天请你吃饭。

没等我回过神,零就踏着一双高跟凉鞋“哒哒”地离开了,有一瞬间我觉得那种“哒哒”声有点像离家远行的马蹄。

我并没有按照她的意思加她的微信。我拿着手机站在原地,见零拐过商场的转角以后,耸了一下肩膀才转身继续沿着马路走。车轮一阵阵地将关于零的记忆运送进我的脑袋,就像此刻的风运送着沉闷。

零非领着我到酒吧喝第二台。出租车在河堤边的柳树下停稳。两个小时以前,我正坐在路边的烧烤摊,在服务员第二次询问我是否上菜时,零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衣出现在我面前。与几天前见到的她大不相同,或者说今天的她更贴近我在学校见到的她,清爽、干净,舞蹈功底举手投足间展露无遗。相比之下,那一天见到的零更——成熟(或者换个词叫“社会”)——这个词也是我思考良久以后,从脑袋里搜索出的最贴近她的词。

今天的你和前几天不一样。我拿过她面前的杯子倒了一杯水,没看她。

怎么不一样啦?她单手接过水杯,一丝调笑从她的眼里闪过。

今天的你更像我认识的那个零。我抬起头打量着她,她的头发从耳后斜搭在肩上,垂落到胸前微微隆起的白色衬衣上。

你认识的我是什么样?她的眼睛明显比那时浑浊了不少,但在此刻却有一股溪水流过,将那些浑浊洗净不少。

干净。

你的意思是现在的我不干净了?

没有没有,我没这意思,那时候的你更干净。我的解释显得有些无力,但我必须极力解释求得她的“原谅”,我每觉得自己说错一次话就会给自己的嘴巴缝上一针。正因如此,我的话越来越少。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说话过多确实会让我显得很疲惫。

我先前没有说你不干净的意思,你依然美丽动人。我们坐在河边酒吧里喝第二台的时候,我突然打断她的话再次解释道。

好啦,你不用在意,我逗你玩呢。能再次见到你真的很高兴,来,干杯。零看出我挺在意那句话,连忙安慰我。

我没想到零的酒量变得这么好了,从烧烤摊跟我一路喝到现在都没显出一丝醉意。

我先去上个卫生间。零又干了一杯酒以后起身说道。

每当我们遇到许久未见的人时,总会嫌弃时间这匹千里驹跑得太快,一切都仿佛从未发生过,又仿佛就在上一刻刚刚发生,如同我所有混沌的梦境一般,每当我醒来之时,仿佛什么都记得,又似乎没有一丁点儿印象。

你说给我找的妹子呢?

那婆娘不是来了吗?

来了,但是又跑了嘛。

大哥,你说,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听到这里的时候我抬起头,看到旁边桌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微胖男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旁边坐着一个消瘦的眼镜男,对面的大哥则斜躺在沙发上,腹部隆起,年龄稍长一些,皮肤像被夜色染过一样。

那你去把她打一顿吧。“大哥”带着笑声指着小伙子后边的一个女孩说道。

我不打女人。

那你说个屁,不是让你干啥你干啥吗?

你找个男的。听到这里我仿佛心有所感,那一刻“大哥”也许思考了许久,也许没有思考。

那你打他。不知道是注意到了我看着他们,还是近水楼台先得祸,那个黑不溜秋的大哥指着我说道。

兄弟,你站起来。听见大哥的招呼,那个狗腿小伙子走到我面前。

有啥事吗?我装作之前什么也没听见,同时瞥了一眼刚才他顺在手里的酒瓶。

我大哥让我打你。

我觉得我们素不相识,似乎没这个必要,你觉得呢?我的语气依旧很淡定,但是血管里的马匹已经摆脱了缰绳,我伸手扶住了酒瓶。

嘭……我原以为他会直接砸在我头上,结果酒瓶在桌沿上爆开了。

我起身拎过酒瓶准备“正当防卫”时,看见零从远处过来了,我不能让一个女孩子大半夜陪我在这打架,更不能让她受伤。但是不还手又显得很没面子。正当我在纠结的时候,保安已经将他架住了。

怎么啦?零见状赶紧扶住我的手臂,她的出现瞬间给我血管里的野马套上了缰绳。

没事。我摆手,顺势护着零坐了下来。

零起身询问酒吧的负责人,看得出来她没少来此,和那个人不算陌生。

小事情,他喝多了,在那跟大哥献殷勤呢。我将零拉了回来。

不好意思,我兄弟喝多了。眼镜男弯下腰递来一根烟,算是赔礼道歉了。

喝多了可不是这么玩的哟,少喝点吧。见我语气柔和了些,他顺势为我点烟,我第一次极为不礼貌地没有伸手挡风,而对方也满脸歉意没有生气。抽烟的人在别人为你点烟的时候,不伸手挡风是极不尊重人的,但我此刻没有那个心情,也刻意拒绝对他表示礼貌。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喝吧?零也变得歉意满满,一直在说不该带我来此,本来好好的相聚变成了这样。

原本好好的相聚被醉汉搅得心情全无,思来想去我还是报了警,大概意思是这边有黑社会,喝了酒就说要打三个擒五个。

不一会儿就来了两个警察,在询问了一番以后又调取了酒吧监控。开始我一心想着看对方好戏,便一直没注意到民警当中有个极为熟悉的声音——满口贵州话又夹杂着一些四川话的特有发音。虽然云贵川乃至陕西南部部分地区的口音极为接近,但是其中仍有很多细微差别,正因为这种差别太小,我才一直没注意到这个声音带来的熟悉感。

直到录好我和零的身份信息,两个民警带着闹事者回派出所的时候,其中一个人从车里折返回来,我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贵州”这小子。

留个电话,我一点钟下班,下班以后找你。没等我把脑袋里涌出的杂乱无序的话语理顺,贵州就以办案时的表情对我交待了几句,然后上车一溜烟走了。

我的建议把我们仨带到了凌晨两点的河堤上。贵州喝得不多,但是醉意更浓,不时伸出手臂抛向江面“钓鱼”。

当雨滴开始下坠时,零嘴唇上的口红和眼中的浑浊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看着钓鱼的贵州和雨水冲洗过后的零,我不知道这几年他们经历了什么,也没有精力去探究。但我知道即便每天准时上班、下班,或者熬夜应酬客人,他们的内心深处仍然藏着象牙塔中的理想主义和单纯。

这雨滴能一再落向江面、落在我们被生活消蚀得单薄的皮肤上,却没有办法如酒精一般悄无声息地替代我们血管里盛开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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