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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树林里

时间:2024-05-04

赵雪松

生日

今晨天阴,

鸟的叫声显得很低;

今晨的汤药奇苦,

药渣也咽下了。

今天,我要让妈妈再生我一次,

我再偶然成为我一次。

我是带着斧头来的,

斧头白刃已卷曲;

我是扛着一扇门板来的,

门板从未开启;

我是带着慈眉善目来的,

如今已丑陋不堪。

五台山的老和尚留我:

你有佛相,可以上山。

可我失却了一次回去的机缘。

在树林里

长时间在树林里行走,

我丢失了姓名,

我就是那枚落叶触地。

我一遍又一遍地

看那些树,那些草,

仿佛在它们身上

有挖掘不完的宝藏。

它们不问为什么地生长着。

不问自己是谁。

就那样枝枝蔓蔓,

也不想成为什么梁栋。

在它们身上,

有一种教诲的力量,

无言地对我说:把心也收了

像鸟儿敛翅归巢。

安宁寺

我就是寺里的一个小沙弥。

我没有父母,

也没有名字,

我终生侍奉两个字:安宁。

我不停地念,

让这两个字长高。

世界变化的速度,

也是我念“安宁”的速度。

我念安宁,

就是念父母,

就是念自己的名字。

雨后

鸟鸣声里生长着松树和柳树,

像两颗心一样清晰。

鸟鸣恍若隔世,

或婉转、或流畅、或含蓄

但一样清澈见底。

我身上的尘垢让我含着羞愧。

在那透明里我看见自己

丢失已久的本来面目。

我看见地面上弯弯曲曲的水流,

仿若我荒废的德行。

我捧起鸟鸣的水滴含在嘴里,

那慈母的伦常、善念和优美。

山野

我的心像山野中的红叶,

寂寞,耀眼,无人问及。

那是被我身体囚禁的心,

此刻被山野掏出来——

唯有山野的光明能将之展开,

唯有山影变幻能通古今。

何时阳光已绕过峰峦,

红叶的深邃又加重一层,

我的身体会同霜寒中的草木一样消失,

但我的心会留下,在山野里,心抚摸过的

一定会被另一颗心——天地之心

找到。

黄河

傍晚,岸边苦修的芦苇告诉我:

要缩小,再缩小,成一粒沙。

黄河远去,

我没有一首歌相送,也没有一句言辞。

河面上有我参不透的星空,一个尘世。

有我看不见的落日,一颗不死心。

缩小,再缩小,为了获得一种博大的语言,

听见亘古悲苦的决心。

灰喜鹊

一只灰喜鹊落在我面前,

三米,它没飞走,

两米,它仍然不动。

——哦,灰喜鹊,你的信任

使我心生慈爱。

我眼睛一定是温柔的,

脚步是轻的。

曾几何时,我们走到哪里,

猫狗躲开了,

人也躲开了,

被我们损害的心灵不能复生。

我们唯我独尊地

对待天空和大地,

那容留我们的一切!

是到了偿还的时候,

鞠躬致谢的时候,

向残阳、雨雪——一切哺育我们的,

包括以击打的方式

爱我们的。

秋夜

遍地秋虫鸣叫,

仿佛都是在对我说话:好时光不多了!

秋日迟迟,

我还没有解决掉我的困惑,

我的果实还那么干瘪。

落叶纷纷,我还没有学会放弃,

还没有一首属于自己的挽歌。

好时光不多了——

我还没学会安静,平和。

我的呼吸还不能迎合万物。

而我内心的呼救,

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荒林

我爱这片荒林,荒草

它无为而安静,

我死后就埋在这里。

我回家的路在树的年轮里,

在无名鸟的叫声里,

像一片落叶回到泥土中。

树梢上的蓝天里也有一条路,

它在星星之间蜿蜒——

我必须穿过尘世,

甚至要穿过我的母亲,

成为回到这里的消逝之物。

春日墓园

一阵轻风看不见,

但它经过墓园的杏花树时

被看见。

像一只手的抚弄,留下痕迹。

就在那一瞬,我仿佛看见

自己的一生:一阵轻风,漫长,不易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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