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车为什么开得很慢（组诗）

麦 豆

照镜子

像我的一次切片。

像一个假我面对一个真我。

像一只沉默的狮子

望着全人类。

长途车为什么开得很慢

长途汽车像一只铁壳子蜗牛

穿行在乡间生锈的薄雾里

空着的座位仍在焦急等待

最后可能出现的那个搭车人

田野里的时间已经开始变黑

渐渐地，只剩下我们的两只眼睛还在发光

我们都像年老的司机

运往城里的又一车土豆。

撒向天空的小鸟

彗星的尾巴

在冬日的天空一扫而过

甩出一群黑色的雨点

落向一棵光秃秃的午餐树

阴沉的天空。我们在对尘世

共同的注视中相遇——

我们在空中相遇。是麻雀

还是失散多年的故人？

这么多年，飞翔这件事

已令我们绞尽脑汁

林间薄雾

薄雾在故乡的林间徘徊

拖着它长长的湿漉漉的尾巴

像一只灰色的远古神兽

无法命名

灵魂不朽

星期四。没有太阳。

一个人仍像一根阴燃的木材。

忙碌。在一个没有时间的世界

人们像一个个灰色的影子。

昨夜，年老的母亲又梦见了外公

仍是临走时模样，没有更加衰老。

一切都在试图证明，灵魂不朽

但灵魂无时无刻不被尘世所困。

一只碗的故事

一只正在接受粘合

已经摔成两瓣

——吃饭的碗

突然又从手中逃脱

——撞向地面

摔成四瓣不止

作为母亲的孩子

我第一次看见

她的无能为力

作为一只碗的孩子

我也第一次见到了

一堆深刻的碎片

一只雏鹰

想象，一只熟睡中的雏鹰

被我们用猎枪击中

——击中那一刻

我们的欣喜之情

想象，受伤后第六天

这只顽强的猛禽瘦成一张灰纸

被大风吹至某个角落——

在给我们最后一次机会吗

想象，生命的最后一天

我遇见它，手忙脚乱救治它

它的利爪仍像一件武器

轻易割破我的食指——

第六天午夜，它飞走了

留下了大米小米青菜叶清水和精肉

留下了一个永恒的谜团——

一只熟睡中的雏鹰，我们朝它开 了一枪。

遗忘

遗忘像一粒种子

埋在岁月的泥土里

发芽，生根，不断长高

遗忘是神赐的礼物

在某个清晨

以一棵树的形象来到你的窗前

带着鸟鸣，绿叶，披雾的阳光

将你从春天接往远方

致狄金森

病中，我仍紧跟你

走在去天堂的小路上

这条小路，是伤口

更是挥向内心的鞭子

这条悬在尘世上空的绳索

走在上面的人

每日都算捡回一命

梦醒时分

将我捕捉。人间的发动机也是——

单调而重复的鸣叫

像一种催你起床的噪音

继续闭眼，更遥远的东方

光已刺破一切，准备来到这个世上

继续返回寂静的深处

客厅里的秒针竟也拖着惊雷的脚步

夜读

偶尔抬头，望向窗外的雨天

望不见雨。也望不见天。

对面，另一扇窗户

也亮着灯

但始终不见人影

也许，此刻，我的脑袋

也是一件普通的器具

立在一群静物之中

也许，也有另一个夜读的人

感到对面的房子空空

感到了某种孤独

鸟鸣总是轻易刺破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