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吴万群
1
——“2015年6月1日深夜11点多,载有458人的‘东方之星’客轮突遇龙卷风,在长江湖北监利大马洲水域翻沉……”
湖北电视台在第一时间播报了这条不幸的新闻。
不可能!绝不可能!我在默喊着的同时,迅速打开其它城市电视频道核实:北京、江苏、湖南、山东以及最权威的中央电视台,几乎是与此同时,播报了这一特大的不幸消息。
没错,爷爷奶奶就在这个倒霉的客轮上。
“哇——”我当时就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啊?”同宿舍的学姐学妹们纷纷紧张地围过来问个究竟!
“我爷爷奶奶都是这个‘东方之星’客轮上的‘夕阳红’老年旅游团成员啊!”
“啊!怎么会这样啊?”一个个伸直脖子仰天大哭。
好像没别的选择似的,宿舍里哭成了一锅粥。
这是某名牌大学文学系的宿舍楼,上上下下住着二百多号女生,又赶在清晨洗漱时段,听到这边没有节制的呜呜啦啦的哭泣,先是同层,然后整个楼的她们似乎不约而同闻风而至。
小小的宿舍被挤得水泄不通,走廊里也站满了同学。大家问清情况后,表情严肃,心向远方,为我爷爷奶奶,不!为“东方之星”上的所有乘客祈祷。
这时,我的手机又连续来电,先是爸爸的,后是妈妈的,接着就是姐姐的:“ 小妹,‘东方之星’客轮出事了,十万火急!速赴湖北监利,我们到那儿会面!”
擦干眼泪,收拾行礼,立即请假——已经用不着了,班主任老师就在跟前站着呢。然后,迅速乘上南下的特快列车,直奔监利。
列车上,心急如焚的我,手捧手机,一个不漏地捕捉“东方之星”信息。
……
今年,爷爷66岁,奶奶60岁。爷爷是个老军人,这些年坚持游泳锻炼,落水自救的能力还是有的,可奶奶纯属小家碧玉,是个地地道道的旱鸭子,只怕是凶多吉少。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昨天晚饭时,我还在电话里追问爷爷奶奶在外玩得开不开心?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啊,二位老人家的手机全部失联。
爷爷奶奶,你们现在在哪啊?孙女心里好怕好怕!
爷爷是部队里的离休干部,全家人心目中的威武之师。说心里话,让我最佩服的当数爷爷两次“将爱情进行到底”的经历,一直被军地传为佳话。
现在,就是现在,随着列车风驰电掣的节奏声,我的思绪和情感完全穿越到那个火红的年代,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传诵着爷爷那个浪漫凄美、悲壮感人的爱情故事。
2
一九七一年。
孟浩,也就是我的爷爷,是济南军区某部政治处正连职干事。
这不,再过一天就是农历一九七二年的大年初一。一早,林政委令他立即执行一项紧急任务——代表团党委去胶县慰问在那居住的几个离退休老干部。
孟浩火急火燎。时间紧促,孟浩必须立即动身。因为如果在莱芜县城赶不上从泰安发往胶县的过路车,完成任务就成了一句空话。让孟浩意想不到的是,不光在莱芜搭上从泰安发出的过路车,还并肩而坐一个顶着红头巾的年轻姑娘。
姑娘叫肖丽,这是肖丽后来主动告诉孟浩的。
不知咋了,行进途中,肖丽越是侧着身子望着窗外,孟浩越是忍不住瞟她一两眼,可是心灵照相机无法对她的脸蛋进行定格,一览无余的却是她头上顶的那条红头巾,像是一团火焰跳跃在青春孟浩的五线谱上。
车厢满载,人多暖和,加之颠簸,有人发出甜甜的鼾声。突然,司机师傅按了一声长长的喇叭,然后停车起身向大家动员说:“各位旅客,不要打瞌睡了,小心冻感冒了,一起抖抖精神乐呵乐呵,欢欢喜喜过大年吧!”接着他把话锋一转,像长官似的,直接点名:“请亲人解放军先带个头,给大家唱支歌或讲个革命故事,好不好!”
客车正行驶在弯弯曲曲高高低低的山路上。
车上就孟浩一个军人,关键时候不能掉链子。在旅客们的热烈掌声中,他微笑着站了起来,向大家行了个军礼。孟浩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支口琴,谦逊地说:“好的,为了活跃节日气氛,下面我就为在座的各位旅客吹奏一首《我的祖国》,请多多指教!”
这时肖丽也转过身来,满脸带笑地仰望着孟浩。
口琴独奏是孟浩的拿手戏。你听,《我的祖国》被他演奏得多么豪情满怀——啊,像群山连绵的巍峨,像百花争艳的婀娜,像早春田间的麦浪,像城市串流的风景,像天上繁星的闪动。铿锵有力,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令人陶醉。顿时,车厢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下面,就请我身边的这位姑娘唱首歌吧,大家说好不好啊?来,大家欢迎!”孟浩积极鼓动道。肖丽没有推诿,把红头巾从头上取下放在座位上,站起来向右甩了一下头发,落落大方地说:“好吧,向解放军同志学习,咱就唱一首‘沂蒙山小调’吧,算是向车上的各位旅客拜个早年!”肖丽用报幕员的声调,把“拜个早年”吐得格外清脆悦耳。车内气氛一下子就被她激活了。“咱还想邀请身边这位解放军同志用口琴伴奏。”她也将了他一军。肖丽声音甜甜的,特有粘性和煽动性。车内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这种场合,孟浩哪怕吹破嘴皮子也绝不会退缩。接着,肖丽立马按照孟浩吹的曲谱接了上去,一出口发音就准,字正腔圆—“人人那个都说哎 沂蒙山好,沂蒙那个山上哎 好风光……”
肖丽每唱完一首,孟浩就得再吹一曲,轮流表演,全部包场,要不车上旅客的掌声不答应。
车外北风吼,车内歌声亮。这是一次欢乐的旅途。
不经意间,胶县长途汽车站到了。
过年车站不停运。孟浩立即到售票口买了一张第二天返程的车票。出了候车室的门,一抬头,咦,这不是肖丽吗?是在等什么人吧?没容孟浩多想,她走过来抿嘴一笑:“咱想去办个事,能不能请你帮咱看一会儿包?”孟浩这才发现地上她的那个大旅行包。
孟浩心里想,就冲肖丽这甜甜的一笑,别说看包,哪怕扛个炸药包都成。嘿嘿,美人一笑值千金嘛。
不过十分钟,肖丽就匆匆忙忙地跑回来了。孟浩这会儿不再当“小偷”了,像看电影一样,细细观赏眼前的她——真像古诗里形容的那样:“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这时,他俩又深深的一个对视,啊,像焊花飞溅。一瞬间,从彼此的眸子里,读出丝丝缕缕的甜蜜。
心动归心动,万万不能误了出差的大事。就当留一份美好记心里好了。
孟浩和肖丽相互挥手,依依惜别。
3
傍晚,看望慰问完离退休老干部的孟浩,刚在车站附近一家小旅馆住下,灰蒙蒙的天空就飘起了雪花。
瑞雪兆丰年,好啊!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
在一阵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迎来了雪花纷飞的大年三十。
通过检票口,孟浩急急忙忙地上了车。昨天来的时候还满满一车旅客呢,今天怎么不见人影了?不,有一个,前排靠窗坐着呢。哇,红头巾姑娘!这也太巧了。再一打听,原来肖丽和孟浩一样,年礼送到就得把家还。不用问,他俩买的又是同一排座的车票,孟浩1号肖丽2号。不过,孟浩不好意思再和肖丽肩并肩坐了,当即选临近她的一排坐下。肖丽歪过头,又和孟浩的眼神交汇到一起,彼此心照不宣地一笑。
雪花依然在空气里划着弧线悠闲地跳着舞。
客车蜗牛般地在雪地上爬行。即便这样,好几次“扭秧歌”差点滑进路边的深沟。这还不算,没想到车子行驶到素有“山东屋脊”之称的沂源县境内出毛病了。司机师傅当即改变行车方向,说要找个就近的修理厂诊断一下。半个小时过去了,司机师傅也没把车子鼓捣好。孟浩和肖丽简直像坐在大冰箱里,冻得瑟瑟发抖。司机师傅终于向他俩实话实说:“看来这破车一时半会儿修不好了,这样吧,前面不远的山脚下有户看林子的人家,你俩先到那里去避一避,再呆在这里会被冻僵的,等咱把车子修好了就去叫你俩。”孟浩、肖丽看着眼前趴窝的客车,无可奈何地向司机师傅点点头。
说走就走,动起来就不冷了。眼前天地一色,除看不清路还伸脚出溜滑。孟浩在前面探路,肖丽再踩着他的脚印向前走。遇到小坡小坎,孟浩就用右手拉着肖丽的左手前行。在孟浩的记忆里,大多时候是风和雪交织在一起的,眼前这场雪因没有风的呼啸而温柔亲切多了。瞧,雪花对肖丽还情有独钟呢,一朵又一朵地飘落在她的红头巾上,还有的像一只只小蝴蝶轻轻地立在她的眉睫上,于是,她总是微眯着眼睛将它们轻轻拂去,有时还借此向孟浩投来神秘的一笑。看她举手投足的轻柔,听她发自内心的微笑,孟浩想,自己曾经的魂牵梦绕也不过如此。
突然,孟浩听到身后的肖丽尖叫了一声,再掉头一看,只见肖丽坐在雪地上咧嘴呢,非常痛苦的表情。一问,原来是不小心扭了右脚起不来了。她的目光挂着乞求。孟浩走过去背对着她蹲了下来,她不好意思地趴到孟浩那宽阔的背上。
肖丽是小巧玲珑的那种,孟浩背她就像背“稻草人”似的。但在雪地上行走一段之后,感觉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她越发像那鬼片里的“妖精”,把个孟浩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好在孟浩每呼吸一口都能从她身上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对,是鼓劲的香。孟浩今生是第一次背大姑娘,触电的那种酥麻不时在心中荡漾。
自从昨天姑娘进入孟浩的视野后,孟浩就感觉自己的活力、激情大增。犹如一堆火炭,风儿一吹,那红红的火苗就熊熊燃起。光顾着背肖丽向前大步走了,却一时放松了对脚下的警惕。孟浩原以为前面百把米的路是平整的,不曾想猛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原来右脚绊到雪下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了。顿时,鲜血像红蚯蚓一样,从孟浩右裤脚里面爬出来了,点点滴滴洒落在雪地上,好像初放的一朵朵红腊梅。
肖丽问:“怎么啦?”
孟浩答:“被绊脚石绊了一下,不碍事!”
4
孟浩敲了看林子人家院子的门,走出来的是一位老大娘。大娘见孟浩背着一个头顶红头巾的姑娘,特别是看到孟浩右裤脚和鞋子上的鲜血,“哎哟哎哟”的心疼。大娘立即把孟浩领进屋子,示意他把肖丽放到炕上。孟浩真的累坏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定定神,孟浩向大娘说明来龙去脉,恳请老人家提供方便。大娘笑呵呵地说:“瞧你说的,解放军和老百姓是一家,咱想请你们还请不来呢。”这下大娘忙得不亦乐乎。
据大娘讲,当年她在当地是个很出名的战地女民兵,在前线孟良崮救护过多名解放军伤员。肖丽这点小伤,经她一浴二揉三贴,立马能站起来走动了。孟浩眼前一亮,原来“女华佗”就在这大山深处啊。这时,肖丽一改先前的柔弱,还用命令的口气让孟浩坐下来,不由分说地蹲下来帮孟浩脱鞋挽起右裤脚。哦,原来孟浩的伤在右脚腕上,已经血肉模糊。孟浩却不在乎地说:“挂点‘小花’,算不了什么。”肖丽抬头满含深情地看了孟浩一眼,便小心翼翼地为他洗伤口。那份轻柔就像一把小小的刷子,刷得孟浩心里头痒痒的。大娘边在孟浩伤口上撒药粉边风趣地说:“巧了,全伤在右脚上,成双对儿。”
看着大娘和肖丽配合默契的样子,孟浩心里头一热:啊,大娘就像自己的亲娘,肖丽就像他刚领进门的新媳妇,好温馨的一家人啊!此情此景,恍如梦中。可不么,“又娶媳妇又过年”,孟浩心里乐开了花。
窗外雪花飘,屋内炉火红。
晚饭后,大娘又端来小枣、山楂、板栗、花生让孟浩和肖丽品尝。三人围着火炉拉家常式的守岁。当孟浩提到大娘家人时,老人家说自己的老伴已经去世好几年了,在外工作的儿子想把她接过去一起生活,但心里头一直不舍扔下大山里的老伴。这时,肖丽向孟浩使了个眼色,悄悄地说:“过年了,说点开心事儿。”然后又提高嗓门道:“对了,你给大娘吹口琴听吧!就吹‘沂蒙山小调’。”大娘喜上眉梢:“那感情好!”
夜深人静,雪花纷飞,大山脚下,林中小屋,一曲“沂蒙山小调”,那是怎样的风花雪月。孟浩吹琴,肖丽哼唱。大娘听了一遍不过瘾,让他俩又吹又唱重复了好几遍。“今夜终于把‘沂蒙山小调’听‘饱’了。”大娘非常荣幸地说。
不知司机师傅现在何处?客车修好了没有?大娘说:“大年三十晚上,哪家铺子不关门上锁过大年啊。不要说找不到修理工,就是找到也未必有人肯修。”不假,老婆孩子热炕头,山里人热热闹闹过大年呢。
大娘把炕烧得热乎乎的。等不到司机师傅,便打算洗洗休息了。孟浩想,大娘家就一个火炕,不会三人全睡在上面吧?大娘看出他的心思,说:“对的,全在上面睡,暖和。”啊?把孟浩和肖丽吓了一大跳。大娘又笑呵呵地说:“不过,咱睡中间做分界线,以防你二人犯规。”没想到大娘如此幽默。大娘说完想想也好笑,谁说“老不管少事”,这大过年的说句笑话多好。
肖丽催孟浩先睡。一提到睡觉这个敏感的字眼,简直把孟浩全身的睡细胞全调动起来了,顿时哈欠连天。经大娘允许,孟浩提前睡下了。这种环境,除了脱下外套,基本是整穿整睡。孟浩头朝外脚朝里,像时刻准备紧急集合似的。心中无邪,躺下即呼。没错,吃头猪,不如打个呼。
孟浩睡了一会儿又醒了。睁开惺忪的双眼,看大娘紧挨着自己也和衣躺下了。咦,肖丽呢?他轻轻地扭头找。噢,她在火炉前坐着呢。眼前,红红的炉火映着她的脸蛋儿,犹如出水芙蓉,美到人的骨髓里。再定睛一看,原来肖丽正在帮自己烘湿了的鞋子。见此动人一幕,孟浩感觉浑身的血直往头顶上涌。这时,肖丽好像发觉到什么,慢慢站起来朝孟浩这边张望。不知她要干吗?是担心吵醒孟浩呢?还是要帮孟浩把被子盖好?孟浩微眯着眼,轻轻地调整呼吸,装作依然熟睡的样子,心却像鸟儿一样,要从喉咙里飞出来。孟浩倒真的希望肖丽这会儿走过来,但她站在原地向孟浩这边张望了一会儿,又慢慢地坐下了。于是,孟浩又偷偷地睁开双眼,继续欣赏她守着火炉烘鞋。她嘴角挂着微微的笑容,一副无比幸福的模样。
孟浩有点沉不住气了,便有意翻了一个侧身,想考验考验肖丽的反应。本想轻轻表示一下即可,但还是用大了劲,一伸胳膊将挎包拨到了炕下,只听“哐啷”一声,感觉口琴掉出来了。大娘听见后,身子动弹了一下。肖丽见此笑了,说了句:“老大不小的了,睡觉还这么不老实。”肖丽的一举一动,始终被孟浩暗藏的两个“摄像头”盯着。这时,肖丽又慢慢地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拿她那床被子横盖在孟浩和大娘的被子上面。然后,捡起孟浩的挎包和口琴。她把挎包摆回原处,把口琴放在眼前看了一会儿,又放在鼻前嗅了嗅,然后嫣然一笑。
幸福时光似白驹过隙。这个夜晚,孟浩的心如同蘸糖葫芦的锅仔,始终沸腾着滚滚的糖浆。
5
“咚咚!咚咚!”接着就听到司机师傅的喊门声。孟浩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跑出去开门。
“车子修好了,咱们可以回家过年了。”肖丽在屋里高兴地喊着。司机师傅说:“不是车子修好了,是车站领导亲自带车专门来接咱们的。”孟浩激动地说:“这才叫领导‘雪中送炭’呢。”
山村传来一阵长长的鞭炮声,像是专门为他们送行似的。
大娘送他们到门外,听得出肖丽在轻轻地哽咽。孟浩、肖丽走出老远转过身子,仍隐隐约约地看到老人家向他们挥手。啊,大娘的身影在他俩心中变得越来越高大,简直就是一座巍巍的沂蒙山!
车站领导带的是吉普车,车轱辘上还加了防滑链,跑起来特快。坐在车上的孟浩和肖丽,心情比车外飞舞的雪花还要得意。但走着走着,孟浩突然发觉少了什么,对了,肖丽的红头巾呢?不会忘在大娘家吧?不好直接询问肖丽,可一想到马上就要和肖丽分别了,心里头的车外雪花又变得乱蓬蓬的了,一时难以梳理出个头绪。
莱芜城的灯火,由远而近向车子扑过来了,接着就听到市区零点噼噼啪啪辞旧迎新的鞭炮声。孟浩想,这个时候,要是肖丽把红头巾拿出来挥舞几下该多好啊!
通向部队营房的路口说到就到了,孟浩必须要在这里下车。这时的他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哎呀,忘记打听姑娘的联系地址了。可是,现在当着他人,又怎么向肖丽问这要那呢?便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该死的马大哈。”
孟浩下车后挥手向肖丽告别。借着路灯,孟浩发觉肖丽的眼里也含着泪花。带车领导心知肚明,当即表态:“放心吧,咱们会把姑娘送到家的。”孟浩立即向这位领导鞠躬感谢。
车子走了,肖丽走了,红头巾也不见了。孟浩的心情糟糕透了,像打了一场败仗似的。到了宿舍,孟浩狠狠地把自己扔到床上,扯过被子蒙头大睡。这一夜,孟浩的梦里没有别的,依然飘舞着肖丽的那条红头巾。
营房内外,迎新鞭炮彼此起伏。孟浩随手拉开窗帘,天亮了,雪停了。哦,不能再睡了,得起床去给领导和战友们拜年。
爱,是奇迹,是恩泽,就像从天而降的甘露。
孟浩翻身下床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是的,从右裤脚里面露出一段红的。再拉开一看,啊,正是肖丽的那条红头巾!
孟浩小心翼翼地解下红头巾。此时,奇迹再次发生,只见一张纸片雪花般地滑落在地。
孟浩迫不及待地捡起,一行隽秀的小字立即映入眼帘:“我叫肖丽,是泰安东岳百货大楼的营业员。”
孟浩激动地蹦了起来,大声欢呼:“大年初一,我就遇上大喜事啦!万岁,一九七二!”
人逢喜事,岂止是精神爽,还浮想联翩呢:“千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千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不知道肖丽是不是我千千万人之中,千千万年之中不早不晚,恰好碰到的那个人?孟浩在心里坚决地说:“是!绝对是!”
从此,孟浩和肖丽的情爱热度出现了拐点。
6
“鸿雁传书”,浪漫的诗意。“见字如见面”,是当时交流情感的最佳选择。孟浩经常伏案给心中的她写信抒发情怀,肖丽也常在夜深人静之时在洁雅的素笺上烙下对他纯美的思恋。
频繁的书信像火炉般迅速升温着孟浩和肖丽的感情。肖丽在信中说:“我爱钢铁长城,我爱亲人解放军!”言外之意,她已经爱上了孟浩。孟浩不甘示弱,用录音机把自己吹得最好的几首口琴曲和“爱情宣言”录成音寄给肖丽。肖丽当即回信说:“那就把我的红头巾和你的口琴曲,堪称“金曲”,作为我俩的爱情见证吧。”还叮嘱孟浩说:“亲爱的,当你看到红头巾舞动时,那正是我肖丽向你说,我爱你!”打那,为了感受那份“我爱你”,孟浩不止一次偷偷地把红头巾挂起来随风飘舞。
爱情不来打扰孟浩,孟浩就是一杯清水,肖丽的出现,特别是她那赤诚的爱恋,如同这杯清水中点入一滴红墨水,立刻通体红遍,鲜艳起来,沸腾起来。
孟浩在日记中这样写道:爱情需要百分之百的忠诚,如果爱情是场奥运会,我一定要拿百年好合的冠军!
但是,不知咋的,从四月二十二日起,孟浩先后给肖丽写了三封信都石沉大海,不见回音。
常言道,事不过三。难道她变卦了?不会!难道信弄丢了?不会!难道她家里出事了?更不可能!孟浩的心一下子被焦急、担忧塞得满满当当。
领导看出了孟浩的情绪波动,特批三天假,让他去泰安会她。
……
车窗外,绿树成荫,麦浪滚滚。孟浩握着红头巾,心头不时泛起阵阵涟漪 —— 肖丽还是那个水灵灵的模样吗?见面第一句话该说啥好呢?这次要不要去见她的父母……孟浩越想心里越杂乱无章,但转念掂量掂量,又觉得都是好事噢。军人嘛,没有攻不破的堡垒。
此时此刻,孟浩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飞到肖丽的身边。车啊,能不能快点!再快点!
亲爱的肖丽,我来了!亲爱的肖丽,我们又要见面了!亲爱的肖丽,我太爱你了……孟浩除了兴奋激动,还有几分爱的疯狂。
下车后,孟浩顾不上多看一眼泰山风光,唯一的心思就是快快见到心上人!
泰安东岳百货大楼已经在眼前了。肖丽就在这座大楼里上班,多幸福啊!走进大楼后,怪呢,孟浩怀里“怦怦”地像有只小兔子捣乱。
“不要难为情!”孟浩再次在心里为自己打气。
整一整军容,孟浩大步走到柜台前,向一位女营业员打听肖丽。
“你是她的什么人?”对方眼睛没离开手上的活儿随口问孟浩。
孟浩说:“我是她的朋友,请你帮个忙向肖丽通报一下!”
“朋友?”她抬头一看,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她在班上不?”孟浩又急不可耐地问。
对方神色有点紧张,吞吞吐吐地说:“你应该知道的啊?她……”
“肖丽是不是很忙?只要她在就行,我等。”
“不!……难道你……”
“她最近怎么啦?请你快点告诉我!”
“她……她,出事了!”
“出事?出什么事?”
“火灾……在半月前的一个凌晨。唉,她那么年轻……”
“不可能?她怎么会遇到火灾呢?你是不是搞错了?”
“……咦,你手中拿的不就是肖丽最喜爱的那条红头巾吗?”
孟浩急眼了,拿着红头巾的手在颤抖。
犹如晴天霹雳,原本幸福满满的孟浩一下子跌落万丈深渊……
接下来,孟浩像一具提线木偶那样被一截截地拎了起来,拎到笔直又上到楼上的一个办公室里。他面前像是来了好多人?公司工会主席就坐在对面。自从这位主席张口以后,目光就再也没离开过孟浩。看得出第一句最重要,他是把它裁成好几截说出来的:“是我们的工作被动……让你知道肖丽的消息晚了……真的很对不起啊。”下面的话就变得更委婉动听了,说肖丽是公司的团支部书记,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还是公司的重点培养对象,等等。
一位年长的大姐是扑灭那场大火的见证人,话里话外仍拖着火星子。她说:“那天,大火被扑灭后,当大家找到肖丽的时候,全被眼前的情景惊颤了,只见她脸向下背朝上的趴着,怀里紧紧地搂着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信件、书籍和录音带。”这时工会主席把话接过去说:“书信和录音带肯定是你寄给她的;书是文秘方面的,可能是她购买准备送给你的。”孟浩一边流泪一边点头说是。
这会儿,再看肖丽生前的那几个好姐妹早就哭成了一团。
7
——抵达湖北监利县城后,我的血压、心跳、呼吸全部暴升提速。
小县城的私家车和出租车纷纷系上为遇难者祈福的黄丝带,近千辆轿车免费供遇难者家属和救援人员乘坐。在一个热心志愿者的协助下,我很快地找到父母和姐姐下榻的宾馆。
我们全家不止一次地认真查对并向有关人员打听,在生还的14个人当中,一直没听说有爷爷和奶奶的名字。在事实面前,我们不得不信:二位老人家已经“驾鹤西归”了。
唉,事有巧合,6月8日正好是奶奶的60岁生日。听妈妈说,这次爷爷陪同奶奶乘坐“东方之星”去重庆旅游,就是爷爷突发奇想送给奶奶60岁生日的“大礼包”,没想到……
奶奶的名字叫肖花,在学校读书时的同学全叫她“校花”。肖花是肖丽的亲妹妹,肖花比肖丽小三岁,比爷爷小六岁。
肖花奶奶性格似水,用三个字来概括就是“大善人”。老子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所以说,奶奶又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本事的女人。
爷爷孟浩和奶奶肖花的幸福结合,特别是当初对于奶奶来说,可称得上是一场“爱情攻坚战”。
8
事情还得接上讲。
肖丽走了,日子还要过下去。孟浩主动挑起肖家的生活重担,上敬二老,下帮肖花。
星移斗转,日月如梭。
两年之后,孟浩由莱芜驻军的政治处调至泰安驻军的政治部,官至营级,牵头群众工作,即负责协调军民关系。
这时的肖花已经在泰山东岳百货大楼接替了姐姐的那份工作,干得也非常出色。
平日里,孟浩最多两个星期,甚至每个星期都要到肖家一次,打扫卫生,挑水劈柴,推煤买粮,各种家务都干;重大节日,孟浩对肖家不是送钱就是送吃的喝的,非常细心周到;肖大爷肖大娘病了,孟浩肯定赶过来探望,再陪上半天,献上一份爱心……对肖家来说,孟浩比亲儿子亲女婿还要亲,街坊邻居人见人夸。
孟浩对肖花的关爱更是无微不至,给她买自行车上班,给她买新衣服过节,给她买大蛋糕过生日,给她零用钱想买啥就买啥,是的,肖花在孟浩这里至高无上有求必应。
当然,肖家对孟浩也相当尊重爱戴——里里外外全靠孟浩撑门面,大事小事全听孟浩拿主意,好吃好喝全给孟浩留一口……肖花对孟浩更是一口一个兵哥哥的称呼。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
日子长了,孟浩对二老无比的敬,孟浩对肖花真诚的帮,特别是孟浩那威风凛凛英俊洒脱的军人形象,早就连绵不断地撞击着肖花的心房。
在孟浩的眼里,“单纯”全部属于肖花,和她相关的,完全是温文尔雅、慢条斯理、善解人意。
肖花对孟浩是由敬发展到爱的。夜深人静的时候,肖花偷偷地想过,孟浩既然适合姐姐也同样适合自己。现在肖丽姐姐不在了,自己完全可以去争取。
肖花爱孟浩,孟浩哪能觉察不出来,就连二老也一清二楚了。纸包不住火,更包不住情。孟浩想,自己的年龄比肖花大六岁,肖丽的音容笑貌还时常在眼前出现,这个时候“想说爱你真的不容易”。
“是不是爱情”。肖花因爱孟浩而爱上了这首流行歌曲:
每一次 偷偷地看你
太阳晒过你白色的衬衣
听海浪 安静而动听
有间奏在我心里缓缓弹钢琴
我们有找不到原因又奇妙的默契
你眼里也有同样藏不住的孩子气
转几千公里才走到目的地
旅程多美丽 因为你在这里
……
肖花唱着唱着,真的把个上帝唱感动了,这不,上帝给予她恩泽,让她和孟浩有了新的接触机遇和空间。
9
一九七六年的春天,军地时兴植树造林,不曾想孟浩所在的师政治部和东岳百货大楼建立了军民共建关系,孟浩和肖花正是军地两方青年人的牵头人,还奉命在泰山坡上栽植了一块百亩“青年友谊林”。“青年友谊林”成了当时军地“学雷锋见行动”的试验田,备受军地领导和新闻媒体的关注。
这是一个星期天的上午,肖花再次邀请孟浩去查看“青年友谊林”。他俩并肩前行在那条弯弯的山道上。肖花精神焕发,情绪饱满,而孟浩则显得郁郁寡欢,话语不多。肖花问他怎么提不起精神,孟浩说工作加班累的,于是肖花灵机一动,脱口而出:“那我背你上山好了!”说罢就故意蹲下身来。呵呵,让小妹背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兵哥哥上山,简直天理难容。不过,肖花这一招特灵,把孟浩逗乐了。
站在“青年友谊林”西侧的一座小山头上,肖花的心早已飞到了那棵小槐树上。怪呢,那天在成堆的树苗里面不知为什么会有一棵槐树苗。肖花高兴地拿着跑过来找孟浩,还选了一个相对平整处,孟浩挖坑、扶苗,肖花提水、浇灌。一阵忙活,他俩擦着额头的汗水,还相视会心一笑。肖花问孟浩可知道这是什么树?孟浩说不就是槐树么?肖花“人小鬼大”,便蘸着水在孟浩手心里一笔一划写下了“槐”字,还说:“木中之鬼,老人都说这树是有灵性的,所以七仙女和董永才会找它做媒人。”说完肖丽的脸上飞起一朵彩霞,抬头深深地看了孟浩一眼,转身跑了。
正常情况下,槐树要比其它树长得慢,但孟浩和肖花一起栽植的槐树像喝了营养液似的,噌噌地疯长。孟浩一度怀疑肖花为它加小灶上的化肥,或者是她偷偷到花卉市场买了特效肥把它追出来的。不假,肖花把对孟浩的那份爱,全寄托在这棵小槐树上了,它长得越高大越壮实她越开心。
这时,部队有了新情况——孟浩的所在部队奉命换防了,一下子由泰山脚下搬到了几百里外的黄河岸边。分别时,孟浩一再提醒肖花不要为他过多地付出和坚守,但肖花好像没听见也不想听懂孟浩的话,后来几乎每个星期给孟浩写信,既报她的平安也问他的冷暖,还特别告诉孟浩:“槐,就是望怀的意思——她经常站在槐树下眺望远方的心上人,企盼与他共谋一辈子大事!”肖丽越是这样痴情,孟浩的心越是不安,甚至备受折磨。
一九七九年初,孟浩的所在部队又突然接到紧急命令,这就是开赴南疆执行自卫反击作战任务。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当时,孟浩很清楚,上战场就意味着牺牲。一旦到了前线有个三长两短的,那怎么对得起肖花?更对不起她的父母和在那个世界的姐姐,得横下心来和肖花割断情丝。那天晚上,孟浩是流着泪把一封绝别信投进信箱的。孟浩知道肖花读到这封信的时候,除了忍受极大的痛苦之外,还会在心里狠狠地骂他是负心汉,记恨一辈子。其实,在当时的参战部队中,这样的“负心汉”又岂止孟浩一个人。
部队要出征保家卫国,驻地群众掀起了拥军热潮,广播电视里有声有影。肖花没收到信,即使收到也会这样做,立即赶赴参战部队看望孟浩。这时孟浩已经是这个部队的政治处主任。参战部队思想动员是头等大事,孟浩哪有时间更不可能答应肖花的请求:“先办婚事,后上前线!”
正是那天晚上,孟浩告别了肖花,就随大部队向前线开进了。
肖花比谁都懂得“军令如山”、“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道理,话是这么说,但她回到家里仍然无法释放那份爱,结果大病了一场,可把父母吓坏了。
10
到了前线,战前练兵场、前沿阵地、猫耳洞在哪里,孟浩配合政委带领政工干部就把思想政治工作做到哪里。在一次战斗中,孟浩主动靠前做思想工作,还因掩护一位战友而负了伤。后来,部队打了大胜仗,孟浩立了一等功。
在前线,孟浩给肖花父母写了好几封信,除了报平安还寄养老金,而对肖花则是在信中问个好。孟浩没留通信地址,所以肖花也无法代表父母给他回信,更没有机会和孟浩爱到深处。
两年后,参战部队凯旋归来。当时,“祖国在我心中”、“人民在我心中”、“十五的月亮”、“血染的风采”等宣传口号和战地歌曲传遍全国响彻云霄。地方政府发动群众把欢迎参战部队凯旋归来推向了顶峰,但肖花没到凯旋归来的部队驻地迎孟浩,这让孟浩有点意外。是啊,除了兄妹情还有家国情呢。这是一个迷,孟浩有点不解。
不久,在团长政委的关心下,孟浩启程到泰安看望二位老人家,当然更想见的人是肖花。
仅仅几年时间,泰安旧貌变新颜。真正没变的是泰山顶上那高入云端的电视塔。看到它,孟浩的眼睛湿润了。当初,他和肖花曾经打过赌,看谁猜对这个电视塔的高度。后经查资料,还是肖花猜的高度接近。由于事前有言在先,孟浩只好请肖花吃大餐。
出租司机把孟浩送到泰山脚下。他得先去看看那片“青年友谊林”。现如今这里已经成了旅游景点。好在孟浩路熟,沿着台阶拾级而上。不一会儿,他就找到当年和肖花常站的那个小山头,啊!眼前这一大片林子,正是当年自己和肖花带队栽植的“青年友谊林”。过去的小树苗,现在都长成大树了,像一队队整齐的士兵,正接受着孟浩的检阅。孟浩走上前去,抚摸它们的身躯,心中感慨万端。突然,孟浩眼前一亮:槐树!槐树!今天终于又见到了你!抬头仰望,好家伙,枝繁叶茂,树冠如云,像一把大伞屹立于林子中间。围着槐树,孟浩走了一圈又一圈,时而摸摸,时而抱抱,兴奋不已。树在人未老,仍有满腔情。孟浩的脑海里又浮现当初他和肖花共同栽植这棵槐树的情景。
可能是孟浩的行为有点反常,一位好奇的护林老人走了过来,他说:“这几年,除了发现你这么超乎常规的喜爱这棵槐树外,还有一个人对这棵槐树也是情有独钟,爱护它就像爱护自己的生命一样。”孟浩睁大了眼睛,惊讶地问:“啊?这人是谁?”护林老人说:“是泰安东岳百货大楼的团支部书记,姓肖。”“啊,是肖花小妹!”孟浩差点从心里喊出来。护林老人又道:“这几年,她经常来这里为这棵槐树整枝除蚜灭螨,你看这棵槐树青枝绿叶挺拔粗壮,树干上没有一个虫窝眼儿,全是她精心护理的功劳。还有,这个星期,她不知咋了,天天来这里,有时一天来好几次,好像在等人?”
孟浩完全被震撼了,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大喊了一声:“肖花,我的好妹妹!”孟浩惭愧地面向肖花所在单位的方向一鞠躬。他在心里还喃喃地说:肖花,你知道吗?我已经在“青年友谊林”寻找到当年我们一起栽植的槐树了,还聆听了护林老人讲你爱这棵树的故事,每句话每个字都深深地打动着我……肖花,你说得好,槐,就是望怀的意思。现在的我就站在槐树下,期盼你快点来到,好一起共谋人生大事!
肖花,你现在在哪?
11
“气球!气球!谁在林子里放气球?”
“气球下面挂的是红旗吗?”护林老人又问孟浩。
“不是红旗!那是红头巾!”孟浩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说着就向放气球的地方奔去。
不出所料,正是肖花放的气球,而且每个气球下面都挂着一条红头巾,每条红头巾上面都用黄粉笔写着“热烈欢迎战斗英雄孟浩凯旋归来!”孟浩见此情景,感动道:“我说嘛,唯有小妹才能构思出如此浪漫的创意!好!好!”
护林老人一看这情况,掉头就走。他看明白了,“闲人免进”!
“肖花,谢谢你在这里放气球迎我!”
“谁说我在这里迎你的?我有那资格吗?我高攀得上吗?岂敢让你这位大英雄抬举?”
“呵呵!两年不见,小妹对哥意见不小啊?”
“不敢!从来不敢!”
“小妹不要生气,哥不是来了嘛。”
“没人请你来……如果你不来……我们真的结束了……好在你来了……我知道你会来的。”肖花变得语无伦次。
“听说你在这里等了一个星期?”
肖花喃喃地说:“何止是一个星期……”
孟浩一想,哎呀,错!但已经收不回来了。是啊,肖花等他追他何止一个星期。孟浩脸一红,算是责备了自己。
肖花怕搞出节外生枝,立即见好就收了。但她是有条件的,得需孟浩走近她疼疼她。于是,蹲下来坐到一块大石头上,把头埋在膝盖里“呜呜”地哭了,一副“断肠春色在江南”的样子。
在前线打了大胜仗的孟浩,却在肖花这里当了俘虏。女人最大的武器就是眼泪。孟浩走上前伏下身子,伸手接过肖花手中牵着的气球和红头巾,又随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肖花,肖花先是摇头不接,当她偷看到这手帕就是自己过去送给孟浩的,便“噗哧”一声笑了,又顺势张开双臂搂住了孟浩的脖子,紧紧的!
一会儿,肖花又陡然放开了双手,伸手就去掀孟浩的军装,想对孟浩的枪伤看个究竟。但孟浩没让她掀开,问肖花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肖花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时,孟浩立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颗雪亮的子弹头,笑着对肖花说:“呵呵,你瞧睢,那天就是这个小东西,突然恶狠狠地向我飞来,刚想在我胸前钻孔就被我逮个正着,我大喊一声:‘小子哪里逃’!说时迟那时快,一伸手就把它从我的皮肉里揪出来了。这小东西生气地说:‘你把我揪出来干吗?’我哈哈大笑道:‘干吗?把你小子揪出来带回家让小妹玩!’”说着,孟浩顺势掰开肖花的右手,把这颗雪亮的子弹头放到她的手掌心。
肖花接过子弹头看了一眼,然后也夸张地大喊道:“哎呀,兵哥哥,这小子没死,还有体温呢,至少60度!”
孟浩听后哈哈大笑,随手抱起肖花并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
孟浩提出快点回家见见老人。肖花直说:“不行,不行嘛,你得再给我独奏两首口琴曲!”
“行,但这个得回家办,因为口琴没装在身上,吹不了。”
肖花从孟浩怀里挣脱出来,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只小巧精致的长方形盒子,笑眯眯地说:“这是我买的口琴,送给你的,就拿它吹吧!”
孟浩接过来,打开外包装,拿出雪亮的口琴,然后两手捧起,放在两唇间像拉锯子似的,随即发出“do(哆)、re(唻)、mi(咪)、fa(法)、sol(梭)、la(拉)、xi(西)”。
肖花甜蜜地望着孟浩的眼睛,似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先吹一首‘十五的月亮’,再吹一首‘我们的生活比蜜甜’。”
孟浩吹奏一首“十五的月亮”,又吹奏一首“我们的生活比蜜甜”,两首曲子一气呵成,把个肖花听得情深深甜蜜蜜,简直“今夕不知何夕”。
孟浩说:“下面再送小妹一首‘解放军进行曲’!请小妹踩着节奏,跟着哥哥大胆地向家走!”
肖花嬉皮笑脸地说:“不行!我送你口琴,你得送件礼物给我,否则不走!”
对,要得的,但礼物放在包里寄存在火车站呢。怎么办?这时,孟浩眼前一亮,计上心来:有了,就送她一条幸福的红头巾吧!于是,孟浩从肖花的气球上解下一条红头巾,两手捧着送到肖花面前,说:“借花献佛,先请小妹收下,回去就立即补上,行不?”
肖花说:“行,我的大英雄!”
这时,孟浩抱起肖花就走,肖花害羞地说:“这样不行,你得背着我走!”孟浩只好把她放下再背上。笑死人了,肖花一手牵着气球,一手搂着孟浩的脖子,上路了。走着走着,肖花一语双关地提醒道:“兵哥哥,当心脚下石头啊!”孟洁说:“你个鬼丫头,比你姐姐大大的坏!”接下来就是他俩甜蜜的笑声在林子里像鸟儿一样在歌唱。
12
孟浩到火车站取了寄存的包裹,然后带着肖花打的回家。二位老人喜出望外,左邻右舍也赶过来恭贺。孟浩先给肖花的父亲呈上酒和烟,然后又给肖花的母亲献上两件新衣裳。孟浩精心挑选给肖花吃的穿的用的几乎“一网打尽”。他俩还一起请在座的邻居们抽烟吃糖喝茶。小院子里一派喜气洋洋。
那天晚饭后,全家人坐在一起,老母亲乐哈哈地说:“孟浩啊,你都三十好几了,肖花也早到了结婚年龄,你俩的婚事能办就办了吧?”
这话最对肖花心愿,她笑嘻嘻地望着孟浩。老父亲也坐在一边笑呵呵地赞同。
孟浩说:“谢谢二老关心和成全我和肖花的个人婚姻大事。从前线回来后,我就征求了远在江苏的父母亲大人的意见,他们也表示支持我和肖花的结合。”孟浩沉思了一会儿又说:“不过,这件事我还想多征求一个人的意见。”
“谁!”肖花最敏感,陡然紧张起来了。
“是你的姐姐肖丽!我们幸福不能忘了她啊。因为我以前有过誓言‘非她不娶’,现如今我要和你结合了,得向她申请批准!我相信肖丽在天之灵会成全我和你的幸福的。”
孟浩的一席话是从心窝里头掏出来的,把个肖花和二老说得连连点头称赞!
翌日上午,孟浩和肖花来到肖丽的坟前。铲土填坟,敬献鲜花,摆上祭品。待一切准备全满意了,面向肖丽的坟,孟浩拉着肖花一起双膝跪地——
“肖丽,我来了,是来感谢你的,感谢你在天之灵保佑我,让我在前线死里逃生安全回家!”
“姐姐,我来了,是来感谢你的,感谢你让我有机会相识孟浩哥哥,没有他这些年的关照就没有我和父母的幸福生活!”
“肖丽,肖花是个好妹妹,这么多年真情待我,那怕是块石头也该融化了,所以我无法再拒绝了,今天向你请愿来了!”
“姐姐,孟浩爱你有多深,天地良心作证,我想把你对她的那份爱继承下去,你说行不行?”
“肖丽,你对我说过‘当你看到红头巾舞动时,那正是我肖丽对你说‘我爱你’!现在红头巾就挂在你坟前的小松树上,如果你在天有灵,同意我和肖花的结合,那就请你腾起一阵风把红头巾舞动起来!”
“好姐姐,请你显显灵!”
长空一碧如洗,泰山万簌俱寂。怎么会有风呢?但是,恰恰就在此时,先是来了一阵微微的小风,把挂在小松树上的红头巾吹起摆动了几下,紧接着又突然从林中腾起一阵好大的风,把个红头巾吹得哗啦啦地响。
“啊!孟浩,姐姐同意了!”
“是啊,肖丽同意了!成全我俩了!”
孟浩、肖花被感动得热泪盈眶,立即向肖丽的坟连叩三个响头!嘴里还连连地说:“谢谢肖丽!谢谢姐姐!”
此时此刻,在孟浩肖花的眼前和心里,好像满泰山松树上全挂着幸福的红头巾,随风飘啊!飘啊!
13
——父亲代表我们全家接受了DNA血样采集,然后由专家拿去与“东方之星”遇难者遗体进行匹配。
爷爷奶奶携带的旅游物品,我们在认领现场一眼就看到了——原来有一条红头巾和一支口琴作证。
那天,我们确认了爷爷奶奶遗体信息无误后,当地的青山殡仪馆就安排了告别仪式。火化爷爷奶奶的那一刻,爸爸、妈妈、姐姐和我伤心极了,都哭成了泪人。
在离开监利县城的头一天晚上,妈妈提议到宾馆外面走一走透透气,爸爸表示同意,我和姐姐紧随其后。当走到玉沙广场时,只见这里自发聚集数千名当地群众,他们无论白发老人还是年轻人,纷纷手持点燃的蜡烛为“东方之星”游轮失事中遇难和失踪的乘客祈福。我们听到一个六、七岁的女童喊着:“妈妈我要祈福!”妈妈对孩子说:“表情严肃点祝福更深。”不远处,还有几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将蜡烛围成爱心形状,双手合十,寄托深深的祝福。
广场上,无数支烛光,照亮了天空,也照暖了我们全家人的心!不,是照暖了所有遇难者亲人的心!
爷爷、奶奶,还有肖丽大姨,三位老人家带着你们心爱的红头巾、口琴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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