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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蜜罐

时间:2024-05-04

●李建森

蜜蜜罐

●李建森

马福来慌慌张张进了屋,嘴里喘着粗气说:“村长,周定死了!”

周定走进村部的时候,村部里正在开会。

周定推门进去了,看着桌子后坐着的村长冯宽。冯宽看见周定,两眼眨了一下,脸扭到了一边。挨着冯宽坐着的治保主任张二怀说:“你找谁,周定?”

周定不看张二怀:“我不找你。”

张二怀说:“你找谁?”

周定还看着冯宽:“我不找你。”

冯宽看着桌子:“你先出去,会完了再说。”

周定说:“我都进来了。”

冯宽抬起了头:“快完了,得不了半个钟头。你先出去等会。”

周定说:“我还有事。”

冯宽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你有事,一屋子二、三十号人没事!你周定就是县长今天也得等我把会开完了!”

周定梗着脖子:“我不是县长。”

冯宽伸手指着周定:“你出去!”

周定两手背到了身后,站得跟一棵树似的。

“呵——”冯宽站了起来,“今儿我遇见人物了。”

“你是人物。”周定说。

冯宽走到周定跟前:“出去!”

周定一动不动站着,更显挺拔了。

冯宽攥拳冲了出去,周定躲过,低头朝冯宽猛撞过来,冯宽后退了两步,靠在了桌子上,周定低着头直追过来,冯宽闪身躲过,“嗵”地一声,周定的头撞在了桌子上。桌子翻了,桌子上的玻璃茶杯摔在地上,茶水溅得到处都是。周定缩了头又去找冯宽,冯宽绕到了周定的屁股后,伸胳膊抱住了周定,像抱着捆柴禾样,出门去扔在了水泥地上。

血从周定鼻子里流出来,把他有些黑的脖子给弄红了,他爬起来,还要往屋里冲,张二怀和三组组长马福来拽住周定劝着,周定大叫着:“我不活了!我周定不活了!”

“放开他!”冯宽在屋门旁边伸着手,“让他来!”

张二怀和马福来连拉带拽把周定弄出了村部,周定有些嘶哑、模糊的声音渐渐远了,冯宽对一边围观的人说:“会不开了,都走吧。扩路的事,过两天我下去检查。”

张二怀凑到冯宽身边:“是不是还是他办宅基地的事?”

冯宽鼻子里哼了一声。

张二怀说:“这号货——欠修理!”

下了场雨,原来齐腰深的玉米没过几夜便一下子蹿了起来,村子西去的小路被玉米梢子遮盖住了,远看的话,路面一点都看不见了。

西去的这条小路是通往村部的。出了村不远,翻一道沟,走吸一棵烟的工夫,往南拐,大约半里地的样子,便到村部了。村里人一般都不大走这条路,出门赶集,去镇上,都走村北的路,路宽,也顺畅。村西的这条路,走得最多的可能就是冯宽了,几乎天天走,有时候一天几趟,闭着眼走的话,他也走不到沟里去。哪天他回家晚了,杨春会突然从拐角处或从地里出来,抱住他的腰嘻嘻地笑个不停。有一回,杨春从拐角处出来,没看见冯宽后头跟着的马福来,让马福来大开了眼界。后来马福来取笑冯宽,冯宽说:“杨春是我的通行证,到哪都敢用。”马福来说:“能不能让我用一用?”冯宽说:“你用犯法。”马福来说:“让我犯一回法。”“胆大!”冯宽一下子拉下了脸。马福来给镇住了,冯宽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晌午,冯宽从村部出来,拿着张报纸看着往家走着,一把刀子从报纸背面刺刺啦啦穿了过来,冯宽的心“扑嗵”跳了一下,抬起了头。

周定面对面站着,没事人一样看着冯宽。

冯宽看着周定的脸,收起报纸,卷成了一卷,伸出去,挨住周定的膀子往一边拨着,报纸折弯了,扫到了周定的胸前,周定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冯宽两手背到了背后,像看报纸一样看着周定。周定不看他,刀子伸出去,伸到了冯宽的脸前。日头的光照在刀子上,射进了冯宽的眼里,冯宽的眼眯缝了起来。

冯宽从口袋里摸出了块糖,放进嘴里,说:“你不是对手,周定。”

“你别口太满!”周定说。

冯宽斜眼看着周定:“你不是对手。”

周定拿刀子的手有些不太自在,轻微晃了一下。

冯宽说:“别看你手里拿着把刀子,你占不了便宜。你只有吃亏。”

周定张嘴喷了冯宽一脸唾沫星子:“你嘴给我绷住!”

冯宽说:“村委会研究过了,你不符合条件。”

周定说:“张二怀呢?张二怀和我的条件差不多。”

“张二怀上头有人。”

“我不管他有人没人!”

“你上头有人你也能办。”

“我上头没人!”

“没人……”冯宽伸手把周定拿刀子的手扳了下去,绕过周定走了。

回了家,杨春端来了饭,冯宽没吃多少便放下了,一趔身子躺到了床上。躺了一会,又拿起那卷报纸,看了没几行,拿报纸在脸前扑闪起来。杨春拿着扇子过来,拿了他手中的报纸扔到一边,坐在床沿上往他脸前扇着:“咋不吃了?”

“吃不下去。”

“打俩鸡蛋?”

“我想睡会。”

杨春在冯宽下巴上摸着:“那你睡吧。”

冯宽闭上眼闭了好长时间也没睡着,起来,从暖瓶里倒了杯水,喝了,闭上眼闭了会,慢慢扯起了呼噜。

冯宽刚到村部,马福来兴冲冲地从屋里出来,凑到了冯宽面前:“通行证的事是不是有眉目了?”

冯宽说:“尿脬尿照照你嘴上的胡子比山羊多几根。”

“多一根。”

“多一根没门。”

“那我白欢喜了?”

“有个办法。”

冯宽拉过马福来,拉到一旁的杨树旁,说:“抱住。”

马福来抱住了。

“抱紧。”

马福来两臂用了用劲。

冯宽抬脚照马福来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拽过马福来:“去尿脬尿照照嘴上的胡子比山羊多一根不多?”

马福来耷拉了头,手拍了拍屁股,说:“路修不成了。”

“咋回事?”

“路上有棵树。”

“谁的树?”

“周定的树。”

“周定的树?”冯宽眨眨眼,问:“张二怀呢?”

马福来说:“张二怀去了,沾也不沾。”

冯宽扭头正南往三组走去。

村南通往三组的村路连着五个村组的村庄,有五、六里长,拐了六、七个弯,刚好能走一辆车。常有两辆车走对头的事。到了村子里还能过,到有的地方,一辆车只好往后退,遇上没人或天黑的时候,有的司机便把车往庄稼地里打。割了麦,冯宽开了几次会,反复做工作,最后终于定夺下来,扩宽路跑两辆车。没想到现时冒出来了个周定,冒出了棵树!

冯宽悠甩着两手,两腿拨拉着,马福来跟拖拉机拖斗一样不停地撵。

路的西边是土崖,东边一米多远便是周定的树。路要拓宽三米,周定的树不出,就别想修路。周定的这棵树是棵桐树,还没完全长成材。树还倒是直溜,蹿出去有十来米高,树冠扑楞得下面有麦秸垛一片大的荫凉。冯宽围着树转了一圈,便和马福来往周定家走去。

周定家三间平房,三间厢房,还没砌围墙,院子用玉米秸秆围着,有一处让火着了,补了些树枝、芝麻秆给挡着。按现在周定家四口人计算,周定宅子的面积并不算小。周定两个儿子,将来儿子成家了还得建一处房子,他怕到时候地少了,批不下来,批下来了,怕交一大笔费用,便盯着张二怀露着的腚上的屎,死活要村里给出手续去镇里办证。

“周定!”

冯宽喊了一声。

“周定!”

马福来也喊了一声。

院里屋里没一点动静,笼里的鸡咕咕叫了几声。

冯宽进了院子又喊了一声,走过去推了推正房的门,门开了,冯宽头伸进去瞅了瞅,拉上了门,和马福来到了院子里。

“你去。”冯宽对马福来说,“去拿镢头、铁锨、斧子。我在周定的树旁等你。”

“你要出树?”马福来问。

冯宽说:“你只管去。”

马福来说:“你要出你出,我可不出。”

冯宽说:“你只管拿家伙去。”

冯宽到了周定的树旁,蹲下身子等了一会,马福来拿来了家伙,冯宽起来,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拿镢头在桐树根旁凿起来,凿了一圈,对马福来说:“拿锨撂。”

马福来说:“你出你出,我不出。”

冯宽瞪眼看了马福来一会,说:“你抱住树。”

马福来疑惑地眯着眼看着冯宽,冯宽说:“去抱住。”

马福来走到树旁,扭头看着冯宽:“我可不是鲁智深。”

马福来抱住了树,冯宽走到马福来屁股后抬脚往马福来屁股上踹了一脚:“我看你嘴上的胡子真是比山羊多一根!”

马福来转过了身,手揉着屁股说:“冯宽,你必定叫这棵树给砸死!”

“拿锨撂!”

马福来拿铁锨撂着,撂了,冯宽接着凿,凿着撂着,不多时候,树根周围的土给清理完了。冯宽扔了镢头,拿起斧子砍起来,砍一会了,马福来接着砍,桐树叶子被震得一片片掉了下来。

树周围的根砍完了,冯宽、马福来抱着树摇晃着,树已经有些倾斜了,周定老婆失急慌忙骂骂咧咧跑了来。

“出我的树,吃了熊胆豹鞭了!出我的树,到不了天黑叫雷给劈了!黑心烂肺都给劈出来,公狗母狗都不衔,发黑变臭八百年!”

周定老婆破口骂着,走到树要倾斜下去的路上,一只脚使劲往地上跺着:“出!出!出!……”路上的尘土被跺得“噗噗”四溅,右脚跺累了,换了左脚跺:“出!出!出!……”

冯宽、马福来停了下来。马福来看看冯宽,头转过去看看周定老婆。

周定老婆穿绿汗衫、红裤头,汗衫里的两只奶子和下头肥实的大腿晃来甩去,胳膊、腿、绿汗衫、红裤头沾满了黄土,黑头发也有些变黄了。

马福来离了桐树,蹲在一边,脱了一只鞋往地上磕着。

张二怀不知从哪钻了出来,过去拽住周定老婆的手腕便往一边拉,周定老婆一甩手把张二怀弄了个趔趄。冯宽拔腿过去抱住了周定老婆的腰,周定老婆又挣又踢,张嘴往冯宽的胳膊上伸着,冯宽抱着抱到了马福来身边,捺到了马福来怀里,“给我搂着,搂紧!”

周定老婆夺了马福来手里的鞋子朝冯宽砸去,没砸到冯宽,便伸手去脱自己的鞋,冯宽伸胳膊把周定老婆的两条胳膊也给搂住了,周定老婆挣着挣不脱,头往后猛一靠,撞在了马福来的脑门上,撞得马福来差一点松了手。

冯宽拽了张二怀,两人过去,把树摇得“哗哗”晃荡了起来,树冠的影子像黑云彩样扇过来扇过去。周定老婆张嘴往马福来胳膊上咬了一口,撅屁股站了起来,“轰隆”一声树倒了下去,周定老婆愣了愣,蹲到路上呼天喊地大哭起来。

冯宽、张二怀把树搬到了一边。冯宽走过去对周定老婆说:“叫周定把树截了弄回家去,要不夜里丢了没人包赔。”说了,便和张二怀走了。

周定老婆抓了把土朝冯宽扬去,尘土飘散在围观的人身上,围观的人四散了去,有几个人还站在不远处对着周定老婆看着。

马福来拾了鞋穿上,拿了铁锨、镢头、斧子,走到几个人跟前,小着声说:“没见过周定老婆?都回家去!”

不想,周定老婆还是听见了,身子一歪手摁地站了起来:“马福来!你站住!”

马福来拿着家伙往村子里跑去,周定老婆追了一会看追不上,站住手戳着马福来的脊梁:“马福来!你不站住你是驴!”说完,腿一弯蹲在地上又大哭大叫起来:“周定,你死哪了周定……”

第二天早上,冯宽吃了早饭,出了家门,翻过沟去,周定呼一声从玉米地里蹿出来扑向了冯宽。冯宽听见声音,身子一趔,周定手中的刀从冯宽右腋窝里穿了过去。冯宽右臂夹死了周定随刀穿过去的胳膊,抱住周定摔到了路上,夺过刀子,扬手甩到了一边的玉米地里。

冯宽看着地上的周定:“不服气是不是?”

周定呼哧呼哧喘着气,翻着眼珠子看着冯宽。

冯宽说:“不服气,站起来再试试。”

“我不信我治不了你!”周定一下子站了起来,头伸到冯宽的脸前,“我治不了你,我去死去。”

“别太激动了。”

冯宽推开周定,回了家,对正给鸡拌食的杨春说:“给我找件衣裳。”

杨春看见冯宽右胳膊白衬衣袖子红了半截子,惊慌失色地跑过来:“咋回事这是?”

冯宽说:“掉沟里了。”

杨春说:“大天白日的咋掉沟里了?”

杨春把冯宽的白衬衣脱了,右胳膊上划了指甲盖那么大个口子,汩汩地还往外冒着血,她进屋拿了块红布出来,把右胳膊包住了,又拿出了件汗衫给冯宽穿上:“快去卫生所去看看。”

冯宽出了大门,杨春跟了出来,冯宽说:“你回家去。”

杨春不听,跟着冯宽只管走,走着嘱咐冯宽:“慢点走。”

村卫生所就和村部挨着,翻过去沟,冯宽、杨春便听见玉米地里哗啦哗啦响,冯宽站住了,对着玉米地喊着:“周定!你给我出来!”

一阵哗啦哗啦响,周定出来了,看着杨春,说:“我找我的刀子哩。”

冯宽说:“找着了?”

“没找着。”周定说,“我给你说冯宽,找不着了,你得赔我!”

冯宽左手一把抓住了周定的衣服:“我赔你,我赔你个大球!”左手猛一用劲,把周定推倒在了地上。

杨春跑过去拉周定,周定甩开了杨春的手,脸对着天说:“咱俩没完冯宽。咱俩没完。”

杨春伸手又去拉周定,周定说:“杨春,你听见了,冯宽说他赔我个大球,这是他说的,村长说的,赔我个大球。”周定扭脸看着冯宽:“我不要大球!我要我的刀子!”

冯宽说:“你进地里接着找吧。找不着了,你再找我。”转身拽了一下杨春的胳膊,和杨春走了。

冯宽在卫生所里包了胳膊,去了南边几个村子,去看路进展的情况。

杨春出了卫生所,心里乱糟糟地往家走着。

冯宽说他今早掉沟里了,跟他到卫生所这一趟,她全明白了。周定办宅基地的事,冯宽出周定树的事,前后的事搅在一起,周定不会跟冯宽算完的。杨春两脚不由地往路边的玉米棵上踩,玉米的叶片毛毛虫一样蹭着她的手臂。

一堆树枝横在了杨春面前。

路上堆着的是槐树枝,粗细长短不一,片片槐叶与枯萎的槐花夹杂在树枝中间,堆着的树枝那边,周定一手握着根锨把一样的槐木棍,一手拿着刀子往槐木棍的皮上穿着,从上往下,“刷—”穿下去,树皮剥落下来,裤腰带一样蜷缩在他的脚边。接着刀子再穿进去,“刷—刷—”槐木棍的皮一条条剥离了下来,一根白亮的木棍攥在了周定手中。

周定将木棍扎在了地上,握着刀“嚓嚓”地在木棍上削着,白亮的木棍渐渐惨白了起来。削完了,两手端着木棍放在脸前闭着一只眼瞅着,说:“我的刀子找着了。”

杨春像被刀子刺了一下,浑身抖了抖。

周定说:“这把刀子是我去年买的,还不到五块钱。”

周定两手握棍,穿进路上堆着的槐树枝里,嘿地一声,两臂挑起,从他的头顶甩到了他的身后,抬脚走向杨春,杨春扭转身便往后跑,周定大声说:“你跟冯宽说,我的刀子找着了!我不要大球,大球他留着吧!”

杨春撞上了一棵玉米,跟着把几棵玉米压了下去。

周定走到杨春身旁,看着杨春的屁股笑着,越笑声越大,咧着嘴呱呱不停地笑着。

杨春想爬起来,却咋也起不来,她翻过身子,嘴里喘着气,粉红的衫子一鼓一鼓的,衫子中间的一颗扣子从扣眼里挣了出来,像个喇叭花样开着。

周定心跳快了,出气变粗,脸开始发红,他弓下身去,热气喷到了杨春的脸上:“杨春……”

杨春说:“你别跟冯宽过不去,周定,他那顶村长的帽子不好戴。”

周定说:“我不恨冯宽了,杨春。”

杨春头抬了抬:“真的,周定?”

周定点了下头,伸手在杨春的脸上摸了一下。

杨春涨红了脸:“别,周定,别……”

周定往杨春的脸上伸着,杨春脸扭到了一边,叫着:“周定!你别胡来!周定……”

冯宽进了马福来家的院子,周定老婆的声音便从屋里蹿了出来:“……苍蝇跟着骡子尥蹶子,尥得真欢啊!尥哇,你咋不尥啊,尥啊你!”

马福来说:“你坐下,慢慢说。”

“我不会慢慢说!”周定老婆声音又高了,“你说!你放个屁出来!”

跟着,屋里好像是凳子哐当了一下。

冯宽推开半掩着的门进去,周定老婆手里握着的苕帚一下子伸到了冯宽的鼻子上:“冯宽,你伸着个鳖头不请自来了。今儿你给我说说清楚,说不清楚,想出这个门,石狮子屁股,没门!”

冯宽说:“把苕帚放下。”

周定老婆手里的苕帚还照着冯宽的鼻子:“今儿个你不是村长,村民也不够格,别在我跟前学驴叫唤!”

冯宽说:“放下!”

“学驴叫唤没用。”周定老婆说。

冯宽说:“老母猪想摆擂台哩是不是?”

“放驴屁!”周定老婆手里的苕帚在冯宽的鼻子上点着,“冯宽,你命令马福来管用。给我指手划脚,你是三下五去四,你!”

冯宽伸手去夺周定老婆手里的苕帚,周定老婆手一抡,抡到了马福来的脸上,马福来往后一趔,头一下子撞在了墙上。

屋外一阵脚步声,周定老婆扭脸往门外看去,周定三步两步进了屋,一把夺了她手里的苕帚,扔到了地上:“给我回家去!”周定拽住老婆的胳膊给推到了门外,拐回头对冯宽笑了笑:“杨春大腿根里的痣跟铜钱似的。”说了,扭头出了屋。

冯宽拴驴桩子样在屋里愣着,突然抬脚在屋里跺了一脚,大叫一声:“周定!”话落身子出了屋。

冯宽进了周定的院,一脚踢开了屋门。

周定老婆坐在床沿上沉着脸子对着椅子上坐着的周定,她看见冯宽,屁股动了动,张嘴往地上吐了口口水。

冯宽过去一把抓住周定的衣领子把周定拽了起来,松了手,后退一步,抬脚往周定的裆处踹了一脚,周定叫唤一声倒在了地上,冯宽过去跟着往周定的裆处又踹了一脚,拔腿便往外走,周定老婆屁股离了床沿,两脚一下子跳了起来:“反了天了,村长打人啦!反了天了,村长打人啦!”一个箭步过去,抓住了冯宽的衣裳。

冯宽拐回头红着两眼看着周定老婆:“松手!”

周定老婆死劲抓着衣裳不丢,脚蹬着地,身子往后坠着。

冯宽嘴里牙齿喀嘣响了一声:“再不松手我连你一块给踹了!”周定老婆怯怯地松了手,一屁股蹲在地上打起了滚:“天翻了天翻了,天翻了天翻了……”

冯宽回到家,杨春正在床上躺着,听见冯宽进了屋,她脸对着墙说:“我身子有些不舒坦,你随便弄点吃的吧。”

冯宽不吭声,在屋子中间站着。

过了好长时间,杨春翻过身子,看见木呆呆站着的冯宽,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冯宽好像没听见,还在屋子中间站着不动。

杨春脸上两行泪往床上流着,两手使劲地抓着床上的席子。

“村长!村长!”

马福来慌慌张张进了屋,嘴里喘着粗气说:“村长,周定死了!”

冯宽的身子突然抖了一下。

“周定死了!”杨春抬头看着马福来。

马福来说:“周定家里站了一院子人,周定老婆哭得昏天黑地的。”

“死了……”杨春头落在枕头上,嘴张着,“死了……”。

冯宽一步步出了屋,马福来在冯宽屁股后跟着,翻过沟,走到那块玉米地旁,冯宽走不动了,看着脸前伸着的小路,对马福来说:“你前头走吧。”

马福来从冯宽身旁走过,慢慢不见了。冯宽绷着嘴咽了口唾沫,抬脚往地边挪了挪,弯腰拔掉一棵玉米,丢了,跟着又拔下一棵,丢下,一棵棵玉米倒在了地上。冯宽似乎越拔劲头越大,不多时候,一片玉米倒了下去。

拐回来不远处站着的马福来,看着拔着玉米的冯宽,他的两腿哆嗦起来,看着看着,腿一软,蹲在了地上。

冯宽在拔掉的并排横在地上的玉米上躺了下去。天像睡觉刚睡醒没洗脸,不灰不蓝的,有几丝云彩,潦草得跟老头胡子样,撩拨着冯宽的眼皮,冯宽像躺在家里的床上一样,四肢拉叉地摆在青绿的玉米上。有一点小风,周围长着的玉米的叶片懒懒地晃着,一株蜜蜜罐草挺拔在冯宽身旁玉米的缝隙里,草茎上罐状粉红的花朵羞涩地勾着头,淡淡的香气随随便便在玉米地里飘散着,一只麻雀飞过来,站在他的胸脯上立了一会,啾啾了两声,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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