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姚正安
追梦
●姚正安
他追求的,也许是短时间内无法企及的,但对一个人来说,有这份追求不管结果如何,也就足够了,对农村来说,有这样美好追求的人太少了……
龙年刚进腊月,妈就打电话告诉安顺,舅舅砌了一座洋房,明年正月初三进宅,你要顺下时间,陪我一块去。安顺当时想,舅舅是一个农民,表弟是打工的,能花几十万元建一座像模像样的房子不容易,不仅要去祝贺,而且要出一份厚礼。
安顺母亲的姐弟很多,健在的只有安顺母亲和这位最小的舅舅了。这位舅舅在安顺极其狼狈的时候,给予过支持。安顺一直都很敬重这位舅舅。
正月初三一早,妈妈就催着安顺上路。安顺懂得妈妈的心情。回娘家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顶顶重要的事,她们会通过种种方式向娘家人展示自己的生活和幸福。
舅舅的新房子如鹤立鸡群,漂亮极了,类似哥特式的建构,饰以明快的外墙,不亚于城里富人区的房子。舅舅领着安顺的母亲楼上楼下地跑。房子真大,内部装修也很讲究,电器家具大多是名牌。妈妈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还不时回转头对安顺示意。安顺感到惭愧。安顺想,说起来自己还是吃皇粮的,住的仅仅是百十平米的商品房。市场经济给任何人提供了相对平等的机遇,只要你脑子活,肯吃苦,总有收获。安顺的表弟只是初中生,学会了驾驶技术,买了货车,为上海的几家企业送货,年收入是安顺的几倍。
吃饭前,舅舅将安顺拉到一位客人面前问,你还认识他吗?
安顺仔细辨认,终于从记忆深处,搜索出一个人来,安顺猛地大叫起来:朱红旗!你终于想起来啦。朱红旗说着,跨前一步,抱着安顺。安顺也张开双臂,紧紧搂住朱红旗的双肩,引得一大家子人看着他们。
朱红旗矮安顺一头,安顺审视着朱红旗,不由感叹,分别二十六年,人的变化还真的大啊!朱红旗的头发是明显加工过的,黑一块白一块的,体态臃肿,面部皱纹很多。朱红旗与安顺同龄,从他的变化里,安顺看到了自己。
朱红旗告诉安顺,1997年,他被调到镇里的文化站当站长,一干就是十多年。前年,由于儿子大学毕业没有工作,他主动要求从站长的位置上内退,让儿子顶上去,给了个行政附属编制,解决吃饭问题。镇里觉得他有农村工作的经验,人也实在肯干,又让他到村里当支书,补足工资不足部分。
朱红旗反过来问安顺,这些年,你到哪去啦?安顺说,能到哪去,还在做教书匠。一直是孩子王。
安顺和朱红旗酒越喝越多,话也越说越多。但不管怎么说,也总不会绕开二十六年前让他俩放飞梦想、刻骨铭心的话题。
安顺与朱红旗相识于1987年。对安顺来说,那是有生以来最糟糕,也是发生重大转折的一年。那一年春天,安顺提出与妻子离婚。那时虽说是改革开放了,但农村人的思想还比较封闭和保守。作为农村妇女的妻子死活不肯离婚,安顺父母以及姐弟也不同意离婚,硬要安顺说出个理由。安顺不会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他知道,这个问题与同样是农村人的父母是说不清的。
妻子带着亲戚、搀着孩子到单位里闹,闹得安顺无法工作。单位领导鉴于这种情况,对安顺说,安老师,你先放下工作,回去解决好问题,再来上班,学校是教育人的地方,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安顺非常理解学校领导的难处,写了请假报告,回家休息了。
说是回家,其实是无家可归。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安顺来到了舅舅家。舅舅是个很老实厚道的农民,不忍看着外甥像只无头的苍蝇东跑西荡,二话不说地收留了安顺。安顺就在舅舅家,认识了朱红旗。朱红旗当时是舅舅所在村的党支部书记。他俩刚进而立,血气方刚,一见如故。朱红旗常常开导安顺,婚姻问题是人一生中的大事,农村人尤其看重,但只要认准了,就坚定地走下去,不要怕,结婚和离婚都是法律允许的。朱红旗的话像冬天里的一把火,又像雪夜中的一壶酒,温暖着安顺。
后来好多天,安顺都看不到朱红旗的影子,让舅舅到朱红旗家看看。朱红旗的妻子说,红旗随乡里干部到江南去了,说是看人家工厂是咋办的。
朱红旗回来后,兴奋地告诉安顺,人家江南真是乡乡有厂,村村办厂,村民有班上,村干部有事做。收入高,日子好过。那房子漂亮得像仙人洞,哪像我们的房子矮趴趴的。可不一会,朱红旗又沉下了脸说,乡里领导不是带我们外去游山玩水的,是有任务的,书记要求处处点火,村村冒烟,到年底每个村至少办一个厂。
也许是病急乱投医,朱红旗居然问安顺,你有没有门路,帮我想想办法,如果厂办起来,你还做什么老师,跟着我干,一个月挣四、五十元应该不成问题,婚姻问题也就自然而然地解决了。
这事来得太突然,一时半会肯定不可能有什么结果。安顺答应朱红旗好好想想。安顺和朱红旗围绕办厂一直谈到深夜,甚至谈到如何建厂,如何让农民变成工人,夏天穿袜子上班,谈到两人谁做一把手,谁做副手,怎么造一条通到县城的马路,拎着皮包,坐着轿车,外出谈业务做生意。谈到得意处,两个人哈哈大笑。
安顺何尝不想借此解脱自己。
几年前,安顺到过上海,住在表哥家好多天。有一天,江南某地一位领导就曾到表哥家商谈办分厂的事。安顺在一旁听他们交谈,但不是很懂,大意是说,国营厂的工人没法发奖金,可以通过办分厂,体外循环,赚取利润,给工人多发些钱。安顺想,能到外地办分厂,也就有可能到这儿办分厂。安顺急急地去找朱红旗,把想法告诉他。朱红旗一拍大腿,说,“这个好啊,办个分厂省事,不愁原料,也不愁产品销路,书记也要求我们最好寻求办分厂。”
当天下午,安顺就写好了信,朱红旗让通信员到县城里寄走了。
过了两天,朱红旗拉着安顺去见在他们村蹲点的古副乡长。古乡长年长他们十岁八岁,热情而老成。听了他们的想法,表示一定支持,但也提醒他们,现在到处都在大办工业,有些人就抓住这点,骗吃骗喝骗钱,要小心。朱红旗说,我们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再说,对方是安顺的表哥,他怎么会骗我们呢?
“我说的不是安顺的表哥,是说外面这样的人很多。”古乡长拍着安顺的肩头说,“要办成了,你是头功,我们要给你奖励。”
二十天后的一个傍晚,安顺正在舅舅屋后的河边钓鱼,朱红旗风风火火走来,大老远就叫起来,“安顺,上海来信啦。”
表哥在信上说:……你舅舅所在的村子要办厂,也是好事。但是,让我们厂去办分厂不太可能,因为那里交通闭塞,路途较远,不便于技术人员来回,也不利于原料和产品进出。不过,我有一些朋友,他们是搞研究发明的,可以从他们那里获得信息。如有兴趣,可来沪一谈……
虽然明确表态不可能合作,也没有提供确切的消息,但还是给了他们以希望。朱红旗说,你表哥是老上海,又是厂里的干部,熟人多,路子广,说不定能帮我们找到关系,我们去看看吧。安顺有些犹豫,安顺当时经济上很窘迫,朱红旗的村上也没有钱。厂子能不能办成还是个未知数,钱用下去,工厂办不成,怎么办?朱红旗看出了安顺的心思,满不在乎地说,安顺,你不要有负担,上海就这么远,花不了多少钱,就是我自己出钱,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当是到上海玩的,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上海。
没几天,朱红旗带了些香油、鸭蛋等农产品,和安顺一起到上海拜访表哥了。
表哥向朱红旗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比如厂房、资金、技术人员、工人等等。朱红旗被问得一愣一愣的,什么也答不上来,或者说,朱红旗所在村除了五间闲置的仓库,其余什么都没有。表哥摇摇头说,你们与苏南不同,苏南靠近上海,有独特的区位优势,工业有基础,乡村集体有一定的经济实力,我们只要提供些内供原料、技术指导,就能将厂子办起来,你们呢?你们什么也没有,这就难办了。安顺急不可耐地插嘴道,没有钱可以借钱,没有人可以招人,现在处处要办工业,红旗也是没办法,表哥,您是厂里的领导,神通广大,就给想想办法。
朱红旗也起身为表哥续茶,一边说,表哥,乡里要求,到年底每个村都要办一家厂,今年底办不起来,最起码也得有个意向,无论如何请表哥帮忙。
忙,我是一定会帮的。表哥说,但办厂不如烧一锅开水那么简单。根据你们村的条件,只能上一个工艺相对简单,技术要求不太高,投入资金不很多的产品,然后,滚雪球,由小而大。这样吧,你们不要着急,住几天,我与几个朋友商量一下,看怎么办,再说。
安顺连连点头称是。
表哥请他俩在附近的小饭店吃了午饭,安顺和朱红旗回到了小客栈。别看小客栈条件一般,但十多个房间住得满满的。朱红旗是只活雀子,又是四爪白家家熟,撇下安顺串门去了。过了两、三个小时,才回房间。朱红旗像发现新大陆似地告诉安顺,这里住着的都是和我们一样,来谈办厂的。
等了三天,表哥还没有消息。朱红旗让安顺去问问表哥,安顺不肯,表哥的事情很多,帮我们忙已经很不容易,我不能催他。
朱红旗打电话向古乡长汇报了上海的情况,古乡长让他耐心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第六天晚上,表哥终于来了,随表哥一同来的,还有一位戴眼镜的张工。表哥介绍,张工在一家机械厂工作,专门从事产品研究开发,很能干,很来事。张工也很利索,接着表哥的话说,他手上有一个专利产品,叫做自动油漆刷,也叫气压油漆刷。说着张工从提包里取出一个证书,还展开一张图纸。指着图纸有条有理地介绍起产品的用途和性能。“现在到处都在搞建设,高层建筑的外墙粉刷,目前还是手工作业,既不安全,也浪费材料,我这个产品是背负在身上,用气压将油漆或涂料送出去,喷涂在墙上。这个产品已经获得国家专利,小样也已经出来,只是没有进入批量生产。”
“这要投入多少钱,才能上马?”朱红旗问。
“这个产品工艺不复杂,工人技术要求也不是很高,我看比较适合乡村企业。至于投多少钱,这要看规模,但至少也得十万、二十万。”
朱红旗一听朝安顺伸了伸舌头,安顺回了朱红旗一个眨眼,示意朱红旗沉住气。那时,安顺每个月才拿四十来元,一个农民一年的收入更是少得可怜。表哥也许感觉到了什么,用一种很理解的口气说,投多投少是活的,张工讲的是一个理想的数字,到底投多少合适,再商量。我看,你们先回去,向领导汇报一下,对这个产品有没有兴趣,如果有兴趣,才能往下谈。
表哥说罢与张工走了。
虽说才有个影子,但还是让安顺和朱红旗激动得了不得。那一夜,他俩几乎没合眼,谈得很多很多很远很远,谈到了资金来源,产品销路,工厂规模,甚至还谈到工人工资,利润分配,仿佛一夜之间工厂就会拔地而起一样。
第二天他们就回去了,一下车,直奔乡政府向古乡长汇报。
古乡长到底阅历深厚,见多识广,听完了朱红旗的汇报,就对产品有了大致的了解,说出来的也都是行话。他对这个项目表示支持,并要向乡党委和政府汇报。
第二天下午,朱红旗顾不上休息,就召开了班子成员会议,还请了村里的两位老支书和安顺列席会议。朱红旗通报了有关情况,让大家发表意见。一位老支书首先发言,“办工业是老祖宗没有做过的事,做好了,对子孙后代都有好处,你们办,我支持,不过,你们要当心,不要上当受骗,我听说了,后面一个村,去年被骗了3万块,这个塘什么时候才能填起来呀。”老支书前后做了二十年支书,在村上辈份又长,他的话有影响力。随后,与会人员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村会计是村里的内当家,他关心的首先是钱,他问朱红旗,“支书,办厂的钱从哪来?村里这几年为垫付村民两上缴已经借了三万多块,村组干部的报酬还欠两万多块。没有钱就是空口说白话。”
会议室里顿时寂静下来。还是老支书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气氛,“只要产品可靠,销得出去,钱是找得到的,人家前村能办到的事,我们村就办不到吗?”老支书这么一说,钱的事搁下不谈了。
村主任挠挠头说,“这个产品倒是蛮好的,我也支持上这个产品。但是,油漆刷用过后,如果不泡在汽油或者煤油里,就会氧化,刷子表面就会结成一层薄薄的膜,再次使用就很麻烦,不知道自动油漆刷的刷头是如何处理的。”
朱红旗也只是听张工那么简单地一介绍,并没有考虑得这么具体,对村主任的发问,一时无言以对。会场里又是一阵安静。但最终大家还是一致同意办厂,有困难慢慢想办法。
虽说办厂环环道道很多,但最大的问题还是钱,钱从哪来呢?“船到桥头自然直,人家能办到的,我也能办到。”想到这,朱红旗又坚定了信心。
他想尽快给张工回复,给安顺拦住了,安顺说,“不要着急,古乡长不是说要给书记、乡长汇报,看看他们的意见吗,最好等到书记乡长的意见到了,再给上海答复,不迟。”
好在几天后,古乡长来了,他直截了当地说,“书记乡长有三条意见,一是充分肯定红旗敢想敢干的精神,也感谢安顺老师的支持,二是完全赞成你们村新办这个项目,三是要稳妥,特别是资金的筹措和使用上要规范。”
古乡长还不忘安顺的贡献,走到安顺面前,恳切地说,“安老师,不管办成办不成,你都是功臣,我们希望你和朱红旗一起干。”
说完,古乡长就走了,说是还要到其他村检查工作。“安顺,你听到了吧,乡长希望你和我一起干。”朱红旗摇晃着安顺的一只胳膊,非常激动地说。“我是想和你一起干,但是,这个厂到底能不能办起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果然,他们就进展情况打电话和张工说了后,张工非但没有表现出满意,而且责怪他们动作太慢了,“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做事慢慢吞吞的,再好的产品也不会产生很好的效益。”
最后,张工提出要交5000元保证金,“现在,要这个产品的人很多,你不交保证金,然后又不要了,我怎么办,谁给我补偿损失。”
一听张工提出先交5000元保证金,朱红旗傻眼了,不知道如何处理。他们立即向古乡长汇报。古乡长说,张工提出的这个条件并不过分,你是和人家交易,他给产品生产权,你给人家什么呢?
“一下子要交5000元?”朱红旗伸出一个巴掌,很吃惊地说。
“要多少保证金是对方的权利,给不给是你的权利,你们回去再与村干部们商量商量。给有风险,不给就玩不成。”古乡长分管工业,这样的事经历多了,见怪不怪。
村干部商量的结果还和第一次一样,意见统一,热情很高,大家都同意办,也同意给钱,但也担心靠不住,钱打水漂。村里没有钱,村干部同意大家凑一凑,朱红旗说家里还有大几百元,先拿出来。
老支书提出,他也出七百元,是老伴养鸭积攒的,先拿出来救急。但要求朱红旗和安顺带着钱再到上海与张工面对面地谈一谈,了解真实情况,不要钱给了人家,人却找不到了,落得个人财两空。
三天还没到晚,5000元就凑齐了,但朱红旗家里却炸锅了。他回家找老婆拿钱,老婆死活不肯,说,钱是她赚的省的,不能把他拿外去瞎霍。
任凭朱红旗好说歹说,老婆就是不给钱。朱红旗急了,甩手给了老婆两个耳光。老婆先是瘫坐在地上大哭大闹,后是卷了一包衣服回娘家去了。朱红旗不管,拿着钱与安顺到县城过宿,第二天乘车去上海。两个人七弯八拐,直到傍晚才找到张工的家。
张工妻子说,他被人家请到张家港了,明天晚上才能回来。朱红旗和安顺只得在张工家附近住下,大旅馆住不起,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地下室旅社,价钱便宜,但条件差,还有霉味,朱红旗不想住。
安顺说,将就着住下吧,又不是安家。朱红旗有点过意不去,“我觉得对不住你,让你受苦。”
“弟兄们,净说外话,你不是叫我跟着你一起干吗?既然一起干,就应该同甘共苦。”安顺反过来安慰朱红旗。
第二天上午十点不到,张工果然来了。张工一进房间就用手帕捂住鼻子,皱着眉说,你们怎么住在这个地方,没有病还能搞出病来,赶紧出去,找个地方谈谈。
张工将他俩带到一家很气派的酒店,在一个单间里坐下。朱红旗急不可耐地告诉张工,“张工,我们将5000块钱带来了,您看?”
“不急不急,”张工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说,“朱支书,现在不是5000块的问题,我这个产品是专利产品,你们知道什么是专利产品吗?所谓专利产品就是还没有人生产过的产品,如果你们拿过去生产,就是独家经营,市场前景一定是好的,所以,现在有好几家在要,我去张家港就是谈项目的,人家给的条件非常优厚,但考虑到是朋友介绍给你们的,我还得先与你们谈。人不能不守信用。”说到这里,张工又停了下来。朱红旗和安顺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张工说的是什么意思。安顺非常礼貌地问,“张工,您说的什么意思?请说得明白一点。”
“好的,那我就直说了,现在不谈5000元了,我直接将产品专利转让给你们,转让费25000元。”
张工说得很轻松,很简洁,但对于朱红旗和安顺来说,不亚于五雷击顶,25000元是个什么概念啊。
“张工,5000元是你自己说的,怎么今天突然变卦了呢?”安顺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妙,所以针对张工的傲慢无礼,安顺选择了反唇相讥。“弗讲了弗讲了,侬想好了告诉阿拉一声。”张工甩下一句上海话,夹着皮包就走了。
“我们还是去找表哥吧,看看表哥有什么好办法。”
他俩顾不上吃饭,退了房间,找表哥去了。表哥听了他们反映的情况,也觉得挺不好办的。“产品转让权是他的,要多少钱是他的自由,我不便干预,干预也没用,感情这东西有时候很脆弱,他认钱的时候,感情就不会起多大作用,而对你们来说,25000块,确实是个大数字。我建议朱支书向乡里汇报一下,如果实在有困难,就放一放,以后再找机会。”
那天下午,他俩就在大街上鬼转,转到了南京路,转到了外滩,又转到了一个规模不大的公园,夜里就在公园的石椅上对付了。第二天天麻花亮,他俩就往车站赶,乘车回家。赶到乡里,古乡长正骑车外出,被朱红旗拦住了。看着神色疲倦的两个年轻人,古乡长心里有数了,一到办公室还没有落座,就说,“办工业没有那么容易,不像种黄豆,撒几粒种子浇点水就行,说说看,什么情况。”
朱红旗有气无力地讲了这次上海之行的大致情况。
古乡长倒很洒脱,听罢朱红旗的汇报,笑嘻嘻地说,“红旗,你可是一村之主,给不给钱,你得做主。”
“乡长,您净拿我开玩笑,我这个一村之主有什么用啊,腰包里没钱,也做不了主,您要替我们拿主意。”
“办工业是个方向,也是层层级级的要求,但也要量力而行,尽力而为,实话告诉你,一开始,我对这个项目就有疑问,一个专利产品从批量生产到形成市场,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这不是一个经济实力薄弱的村能够承受的,同意你去谈,主要是让你透透空气,开开眼界,我看,这个项目就先放一放吧,只要有心想干,有胆敢干,机会总会有的。”
朱红旗的企业梦就这样破灭了。但他不死心,不服气,一有信息就往里钻,一直到年底也没有办成。安顺虽有失落,但没有太大的痛苦,毕竟办厂与他的生活离得太远太远了。年底的一天,安顺的父亲带走了安顺,说是女方同意离婚。春节后,安顺又回到了教师岗位。
后来,安顺的舅舅和表弟都外出打工了,安顺好多年没有到舅舅家,与朱红旗失去了联系,偶尔从舅舅那里得知零星的消息,安顺走后的第二年,朱红旗所在村还真的办了一家羊毛衫厂,但只运转了半年就关门了,后来又将仓库租给别人办了铁钉厂,也只是三五个月就熄火了。朱红旗几番努力都没有办成像样的厂,也没有得到提拔,只是到乡里的一个单位上班,做了以农代干。
……几桌人都散了,只有朱红旗与安顺还在边喝边谈。
“安顺,现在想想,没有办成厂也是好事,一是村里的债务不多,我们村当时在办厂上才拉下三五万元债,但凡办成厂的村子,没有不亏空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有的村到现在还在还着二十多年前的债。二是生态环境好,我们村方圆几十里没有一家厂,水清树绿,这是无价之宝,是拿钱也买不到的。”
饭后,安顺拉着朱红旗走出了大门。被寒风一吹,朱红旗更加精神,他指着一条长数百米的河说,“安顺,你看,这河水多清啊,在城里能看到这样的河,喝到这样的水吗?我现在又回村里了,还是想做点事。”安顺好奇地问,“你想做什么呢?”
“做什么?这不是明摆的吗,我要利用现有资源,办农家乐,办农场,办农产品加工企业。现在村子里的大多数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如果这些办起来,不仅村民在家里就有班上了,而且村集体收入也有了保障。”
朱红旗的一番理想激起了安顺的思考。安顺也是农家子弟,对农民是有感情的。他知道,这么好的资源得不到很好地利用,也是死的。表面上现在农民的收入增加了,其实不是从优质资源那里获取的,是打工挣来的。农村青壮年都出去打工了,长期下去,农村就可能荒漠化。而虽然朱红旗到了望六的年龄,但一直没有放弃追求。他追求的,也许是短时间内无法企及的,但对一个人来说,有这份追求不管结果如何,也就足够了,对农村来说,有这样美好追求的人太少了……
安顺深深地看了朱红旗一眼,默默为他祈祷,愿他好梦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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