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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沙的雕像(外一篇)

时间:2024-05-04

●王勇平

华沙的雕像(外一篇)

●王勇平

就好像我国春秋战国时,越王勾践面对强大的吴王夫差时采取的“卧薪尝胆”战略而最终实现的复国抱负一样。华沙雕像的低头同样是一种坚忍、一种积蓄、一种等待时机以求一逞的姿态。

在华沙,我们有一个困惑的发现:街头有许多艺术雕像,从总统府前到胜利广场,从大街小巷到公园河岸,各类人物雕像,包括国王、教皇、诗人、音乐家、战士等等,无一例外都是低头垂首,面色肃穆,给人一种沉闷压抑的艺术感受和视觉冲击。

这与我们在国内司空见惯的雕像风格形成明显的反差。在我们中国,雕塑中的人物,无论是写实还是抽象的形式,通常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他们昂首挺胸,气贯长虹,表现出大无畏的革命英雄主义气概。最典型的是天安门浮雕,那些肩负中华民族独立、解放和富强的英雄志士形象,是多么的让人心潮起伏,难以平静。记得我第一次去北京,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这组浮雕前,为那奋发向上的主题、巧妙构思的布局和精美娴熟的线条而着迷。当时,这组浮雕无论在思想内涵上还是在审美情趣上给了一个来自南方偏僻城市的少年多么大的震惊和感奋啊。所以,当我面对华沙大街小巷竖立的这些雕像,一时颇为困惑而难以接受。

我将在铁组委员会工作的中国同胞都召集起来,一道来议论这件事的原因。果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竟得出不少真知灼见来。有的从历史入手,剖析了波兰民族尤其是华沙市民的历史遭遇和创伤。认为波兰在18世纪遭到欧洲列强的三次瓜分,整个国家沦亡达123年之久。二战又使刚刚获得独立20年的波兰再度沦陷,并遭到最惨重的损失,光是1944年的华沙起义,华沙居民就牺牲了20万人。从这些雕像身上,可以看出他们是以极大的悲怆和愤慨的心情为自己的民族、烈士和无辜市民默哀。有的是从现实着眼,阐释了这些雕塑形成时波兰所处的社会背景和现实环境。认为二战中波兰是最大的受害国家之一。1944年,希特勒命令将这座城市从欧洲版图上抹去。结果华沙居民惨遭屠杀,80%的建筑被毁。战后华沙劫后余生,人民医治战争创伤,重建家园。许多历史性的街道、房屋和教堂逐步按原状恢复。这些雕塑群也在这一时期设计和动工,所以在他们身上折射了当时人们那种埋头苦干、负重爬坡的意志和精神。还有的是从民族心理破题,透视了雕像中孕含的不屈不挠、在沉默中爆发的民族性格和心态。认为波兰民族骨子里就蕴含着重光国土、打造强国的雄心壮志。即使在亡国时期,他们也从没放弃追求独立自由的努力,并且还组织军事力量帮助别的国家争取独立解放。马克思曾经评价波兰人民是“欧洲不死的勇士”。就好像我国春秋战国时,越王勾践面对强大的吴王夫差时采取的“卧薪尝胆”战略而最终实现的复国抱负一样。华沙雕像的低头同样是一种坚忍、一种积蓄、一种等待时机以求一逞的姿态。

不管这些看法有没有道理,都属于第三只眼睛看波兰、看华沙。那么,波兰尤其是华沙人是怎样来看这些艺术雕像的创作意图和人文思想的呢?我请教了铁组委员会的波兰翻译汉卡女士。汉卡女士是一个身材修长、举止优雅的女士。接受过高等教育,毕业于华沙大学外国语学院。对于华沙雕像为何都低着头的提问,汉卡女士先是坦承她从小就生在华沙,可是并没有注意到这一艺术现象,她惊叹中国朋友观察细致。略为思索后,她很果断地表示,这些雕像艺术应该是在告诫我们波兰人永远也不要忘记过去。

汉卡女士说,华沙的这些雕像都是为纪念他们国家的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而形成的艺术产物。回忆过去的历史只有悲伤,没有任何的快乐。有哪个民族会像波兰一样有123年被瓜分而沦亡的屈辱?有哪个民族会像波兰一样在大国的夹击中连苟且偷生的权利都没有?汉卡美丽的眼睛里燃烧着悲伤和怒火。接着她又说,这当中有两个原因,一是侵略波兰的邻国贪婪和残暴;二是波兰人没有形成一致对外的坚强力量。所以,在这些雕像中透露出的创作意图既有民族的不幸又有民族的反思。

我很赞赏汉卡女士的分析,也很理解汉卡女士的感情,这确实不是一个让人高兴得起来的话题。我对汉卡女士说,我们中国与波兰同样有着屈辱的历史。我们都遭受过外来列强的欺凌和掠夺,也都有过英勇奋斗、浴血反抗最终获得胜利的伟大成果。同样我们国家也有不少反映这种压迫与反压迫、侵略与反侵略的雕塑艺术。但是,我们国家雕像的那种昂首挺胸的艺术倾向与波兰雕像普遍出现的低头垂首的艺术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区别。我请汉卡女士谈谈对这种区别的感觉。

汉卡女士认为,波中两国艺术风格的差异是可以从现实生活的差异中找到答案的。中华民族在与外族侵略势力的抗争中,虽然付出沉重的代价,但是,也取得过胜利,而且是从小的胜利走向大的胜利、最终的胜利,这都是靠自己打出来的,当然要呈现一种挺胸昂首、不断前进的民族形象。相反,波兰则无论与德国的战争还是与苏俄的战争很少有过胜利。波兰1918年结束长达一个多世纪的沦亡,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洲形势大演变,占领波兰的三个帝国都成了战败国而获得独立。但过后的二战又将波兰推进灭顶之灾。波兰哪能不低头垂首?雕塑艺术家们又到哪里去体验和感受到挺胸昂首、扬眉吐气的民族经历呢?

一阵沉默后,汉卡女士恢复了情绪。笑着对我说,这仅是她个人的见解。不一定正确,还可以去向其他波兰人询问。但我觉得已从汉卡女士这里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而汉卡女士也表示,她准备再游览一遍华沙所有的雕像,重温国家苦难的历史。同时也对这种雕塑内涵和风格作进一步的思考和研究。

没有枪声的狩猎

距华沙30公里处有一个郊外狩猎场。一个周六,波兰华人商会会长俞建尔先生邀请我参加他们的狩猎活动,我欣然前往。

俞建尔先生是波兰猎人协会会员,也是协会中唯一的华人。虽然他在波兰呆的时间并不很长,但他的捕猎成绩使他在波兰猎人界拥有足够的名望。倒在他枪口下的那些倒霉的野鸡野兔野猪野羊们不计其数,就连云豹、狗熊这类的猛兽遇上他也是凶多吉少。我曾在他的那间猎物展室里,看到过一头800多公斤重的狗熊标本。活着时这头粗壮的狗熊是多么的不可一世,可是它却谦虚地以自己宝贵的生命成就了俞先生的威名,被俞先生长久地供奉在展室最打眼的地方,接受着众多亲朋好友的“啧啧”惊诧和称赞。每当这时,俞先生便会以淡淡的口吻说,“其实,打狗熊有勇便可制胜,而打豹子却要智勇双全。”

在俞先生另一个展室里最显眼的地方有一头成年豹子标本。俞先生告诉我,豹子生性狡诈而凶猛,是狩猎者的劲敌。他的一位朋友打中了一头豹子,正要去取这似已是囊中之物时,不料受伤的豹子突然腾空而起,令这位朋友“未曾毙豹身先死”。这件事发生以后,俞先生在猎取这只现已成标本的豹子前,就采取先是击中其要害,后是静观其反应,再是流尽其鲜血的战术,耗了一天一夜,硬是将豹子拖到了死,终于成了他“智勇双全”最有说服力的佐证。我自是对俞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越野车上,除了我和俞先生外,还有两个波兰人,他们是俞先生的猎友,也是猎人协会的会员。他们穿着野战服,挂着望远镜,跨着长靴子,双眼锐利,表情冷峻,俨然战场上的指挥官。只是没带猎枪,便少了些孔武英气。猎人为什么不带猎枪呢?见我面有疑虑,俞先生便向我解释了一番。原来波兰猎人协会每年都会对会员下达猎物指标,按照各类野生动物的繁殖情况定出捕猎数量,使它们始终保持着最佳的生长状况,维持大自然生态的平衡。每个猎人分到的捕猎数目,必须依额完成。既不能多猎,也不能少取。因为无论多猎还是少取,都会打破这种平衡。所以,违反了都要予以经济处罚。俞先生说,这两位波兰猎人心急,上半年就把全年的指标用完了。不能再开枪,只能心痒痒地看着那些细水长流的猎人扣扳机了,所以也就用不着再带枪了。其实,他们每人都拥有九支猎枪,可以武装一个班了。现在只有俞先生一人带了一支来福枪,射程远,杀伤力大。俞先生把它擦得油光闪亮,骄傲地搂在怀里。

进入猎区了,越野车在草径上缓缓前驱。路上不时有野兔蹦出,间或一只野鸡扑棱地窜过。我顺口吐出两句诗来:“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可是俞先生微眯着眼,看都不看它们,丝毫没有放枪的意思。他是要打大的,让我能欣赏著名猎人的大手笔。也好,打大的可以多分点肉,我们驻铁组的同胞有十多张嘴呢。我安慰自己,尽可能不表现出哪怕丝毫的急躁情绪。

草木越来越深,越野车无法正常行驶。我们只得跳下车来,蹑手蹑脚地搜找着目标。大地静悄悄的,只有风儿掀动着花草和树叶发出“沙沙”声。这种肃静对正处于最自由最放松并漫无目标地游荡的动物来说,则正面临着一种可怕的危机,猎人的枪口在向它们逼近。捕杀者与被捕杀者生死较量的序幕飘然拉开。

一阵风儿吹过,草儿齐刷刷地低下去。一只大公羊进入我们的视野。“风吹草低现野羊”,这羊高大雄壮,气宇轩昂,是任何猎人都轻易不愿放弃的理想猎物。两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我们慢慢地接近目标。俞先生用手势与眼神与两个波兰同伴商定了战略分工。两个波兰人从两侧迂回,将公羊撵到俞先生的枪口前。而俞先生气定神笃,几乎胜券在握。我正在可怜这畜牲怎么就这么乖顺地配合俞先生守株待兔的战术。不料,那只公羊突然转过身,斜冲过垅。然后立住脚,回头死盯着我们,滴溜溜的眼珠流露出憎恨和蔑视。它已经聪明地识破了人类的阴谋诡计。虽然它仍然在来福枪的射程范围之内,但俞先生放下了枪。俞先生轻声地告诉我,垅那边已不是他的狩猎区。按照波兰猎人协会的规定,每个猎人只能在属于自己的狩猎区行动,楚河汉界,不能越雷池一步,这是游戏规则,必须自觉遵守。尽管看上去俞先生对那只肥硕的大公羊很有点不舍得,但作为一个模范的猎人,他也只能如此。而我倒在纳闷,难道这只公羊也懂得这个游戏规则而使自己死里逃生?

好在不一会儿,我们又发现两只狍子就在我们的正前方嬉戏,一点也没注意到人类正对它们虎视眈眈。而俞先生已经举起了枪,正陷在无忧乐趣中的鲜活生命眼看就要消失了,我的心有点莫名的紧张和恐慌。良久,俞先生的枪始终没响。后来竟然又摇了摇头,把枪放下了。这时,两只狍子像闻到了死亡的气息,本已成瓮中之鳖,却一下窜入草丛中无影无踪了。

我问俞先生,为什么把举起的枪又放下?俞先生说,那只狍子是母的,而且怀了崽。按波兰猎人协会规定是不能捕杀的。我又问,那么,还有另一只呢?也是怀崽的母狍子?俞先生回答说,另一只是公的,虽然可以射杀,但它们是一家子,我不能让小狍子一生下来就没爹。再卑微的动物也应该享有家庭的伦乐。我一下子沉默了,这个可以捕杀豹子、狗熊的汉子,居然动了恻隐之心,不愿下手对一个幸福的狍子家庭制造不幸。可是,猎人的本质就是血腥谋杀啊,心慈手软又怎能配做一名真正的猎人呢?我不禁思忖,俞先生该是一个什么样的猎人?

太阳已经出来了,霞光撒在绿色的原野上。小鸟清脆欢快地啼叫。正相反的是,就像听到就寝的号角一样,昼伏夜出的野兽们则全都停止了户外活动,纷纷钻进了自己的窝巢,隐匿于茫茫荒原中。显然,狩猎的时间已经结束。心情放松下来,我们才注意到这荒原上遍布着无数的野花。这些野花五颜六色,带露绽放,美丽极了。我随手采了一大把鲜花,嗅着沁入心脾的芳香,沉浸在大自然的浪漫和野性中。俞先生很愧疚地对我说,“本想给你弄点野味,这次扑空了,真不好意思。”我把鲜花送给他,很真挚地说,“你是个好猎人,因为你没有随意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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