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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豆

时间:2024-05-04

●凌龙华

菜豆

●凌龙华

乡土情结,家的味道。或许这才是“豆们”留在岁月深处最可贵的印记。

豆类是副食品,波澜不惊,却让生活多滋多味。

豌豆,有一种丰润、婉约之美。蔓叶舒张时,豌豆正翠青得热烈。豌豆呈现的是凝碧,凝脂一般。多年后邂逅“豆蔻年华”一词,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豌豆开花了。这很微妙,联想免不了无厘头。

我很厌恶把豌豆叫荷兰豆。专事菜食的“荷兰豆”,大棚种植,反季节行销。扁扁且瘪瘪,外皮翠青得像染色;炒食,味单薄,且伴有一股假惺惺的草腥味。这当然是“比较”在作祟,作菜肴的荷兰豆是进城后才知晓的。

我的豌豆种在屋后地头,亲密的伙伴是蚕豆、赤豆们。蚕豆如矮脚虎王英,豌豆英姿,当是一丈青扈三娘?青豌豆饱满,采摘蒸食,甜津津,回味是清爽的鲜,甘泉一般!这让我魂牵梦萦,以致而今当令时节,下酒,总想嚼几荚。

赤豆如赤子。细长的豆荚中,一颗挨一颗,紧密排列,同心相印。脱粒后,煮烂,做赤豆糕,香糯纯真而绵长,令超市中那些“做作”“包装”的糕点逊色,问心有愧。我的二舅早年拼搏进京,现近退休,念念不忘的就是家做的赤豆糕。赤豆糕耐贮存,凉吃更有味。思乡时,咬一口,老母亲犹伴身旁。

绿豆有点贵族格调。它的玲珑的“小”,它的军装般的“绿”,特别是它的不易轻易制作的“享用”,都让当年小小的我们敬而远之。绿豆芽需培育,需买来吃,乡下人没这份闲钱,可能也少一分闲情。说起绿豆芽,习惯指向就是城里细高的路灯杆,要不就是身边瘦长的“猴崽子”,总之,夸张,可笑!想不到,新世纪,“养生大师”辈出,宣称绿豆治百病,一时抬举得高不可攀。好在大师不长久,神话也不过是“逗你玩”而已。

冰镇绿豆汤,解渴,透心凉。年轻时,我曾在外地教书。每周六下午骑自行车回家。车行在水泥公路上,得一两小时。进入六月,热,可想而知。赶到家乡小镇后,第一件事就是喝上一碗绿豆汤,冰镇,加绵白糖,即冲即饮,痛快。

以上说的都是“小豆”“圆豆”。充当小吃食,恰如其分;文学描写“炯炯有神的小眼珠”,适得其所。

常用来做菜的豆,似乎直奔主题,不屑与小孩玩“过家家”。

豇豆,细长,乡人直呼为“长豆”。一条条垂挂在草绳网结的竖棚上,展现另一种“万条垂下绿丝绦”的景象。风过,藤须颤动,“绿丝”飘拂,真是“曼妙”。豇豆切成段,油煸,清水出芙蓉,不用多余调料。新摘的豇豆吃不完,还可以腌制成酸豆角或辣豆角,下稀饭,开胃。当年,化肥、农药属“高科技”,自留地的蔬菜只在紧急状态下喷洒上一点。记忆中最深刻的是“乐果”,那东西很刺鼻。“农家泼妇”吵狠架时,常会出格地喝上一口。哭爹喊娘的悲剧伴随而生。有一回,豇豆生了虫,锈迹斑斑,母亲就给打了点“乐果”。不出三天,青葱一片,而豆也长到了十足,不摘不行,摘食了农药残留不安全。父亲倔强,脾气躁,母亲辛苦难免有怄气时候,这下碰上了,针尖对麦芒,母亲一定要炒食,父亲一定要扔掉,一把诱人又作难人的长豆演化成了家庭战争的导火索。结局自然是“自归各”。父亲没菜下饭,母亲吃了也没事。记不真我们兄妹几人那顿饭是怎样吃的,大概都吓退一边溜走了吧?

最怀念的是扁豆。那些白白的、紫紫的“羊眼豆”啊。读着王小波《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我的思绪便被牵回那爿爬满青藤的棚顶。棚里养猪,只一头,可算作割资本主义尾巴后的余孽。猪少饲料吃,尖嘴猴腮,总拱圈。猪棚不高,上盖大瓦。夏天太阳一照,按理会酷热难当。但我们的棚顶不同,它上面简直是个空中菜园。爬藤类的豆菜,蜂拥而上,在瓦片上铺展锦绣,结出硕果。这中间的主力军是扁豆,借助遗传与变异的神奇,白扁豆清秀,标准白面书生;紫扁豆端庄,俨然大家闺秀。采摘如探险,要架上梯子,看准了瓦脊落脚。颤悠悠,一步一个趔趄。这时,棚底的猪受感应,不是叫就是跳,如听到召唤蠢蠢欲动。弟在地面等待,我在棚顶极目眺望。天是那么空旷,而远方是那么亲近,我要飞。若干年后,我写了一首诗《远方》,出发点和触发点可能就在那个屋面上。

回到扁豆,我痴迷于它的俗名“羊眼豆”。说实话,我是读了孙犁的文章后再确认这俗名该怎样写。孙犁回忆白洋淀抗战生活,写到在一位老游击队员家吃到的扁豆,终身难忘。这队员住在“只有牧羊人能上去”的山顶,屋后种着扁豆。孙犁这样娓娓道来:“扁豆有一种膻味,用羊油炒,加红辣椒,最是好吃。”我们不养羊,根本不知道羊油还有这般妙用。同学中有一家养羊,很瘦的老山羊,带着几个更小更瘦的小山羊。同学也总也长不高,一放学就放羊,绰号就叫“小山羊”。羊的眼睛很特殊,看着你时就像跟你说话,眼眶润润的,眼神柔柔的;掉过头时,欲说还休,格外眷恋。乡村小学,普通话远没有普及,好多事物都不知道“学名”而只叫“俗名”,这样就带来一个问题:叫得出名的写不出字,写得出字的对不上号。扁豆即是一例。长得风情,豆荚如眼梢上翘的丹凤眼干豆粒则乌黑绽凸,如眼珠,中间还嵌着雪白的豆脐。进城以前,我只知道叫“羊眼豆”(字怎么写不明白),一度还认作是“羊念豆”。

羊油腥膻,不敢碰。豆瓣酱炒扁豆则是家常菜,现在也常吃。扁豆煸熟,加入足量的豆瓣酱(当年多为家酿,通常用蚕豆,俗称“大酱”),扁豆内在的精气神便被焕发,同样“最是好吃”。

乡土情结,家的味道。或许这才是“豆们”留在岁月深处最可贵的印记。严格地说,豆不属于单一意义上的或“果”或“瓜”或“蔬”。因此,卒章显志,也不一定要由名副其实的“豆”来担当。“豆们快乐”系列的结尾,我要请出土豆。

土豆不是豆,但它确乎是豆。皮特薄,圆滚滚,眠在土里,一串串,一窝窝,好不可爱。这豆带给我的感喟多,滋味万千。

初识土豆,是在大姑母家。祖父长工出身,万丈雄心就是带领子女们不分昼夜种地置田。大姑母是祖父的好帮手,农活独当一面。解放初期,祖父“种田万万年”的发家梦已初具气象。但,土改了,入社了,评上个“中农”后一切归零。祖父执迷不悟,疯了,撒手不管。姑母无力回天,老大不小,匆匆嫁了个工人阶级。但她眷恋土地,深情选择了农村户籍。想不到,阴差阳错,由此埋下了又一轮深重痛苦,让我的堂兄弟们在城乡二元的夹缝中苦苦挣扎了几十年。

好歹是镇上人,姑父有“豆腐干券”。我们也沾点上街的光。每年暑假,大概有一二天,我们去沾光。最快乐的就是刨土豆。土豆种在废弃的高地上,是姑母用她独一无二的“农民”身份争取到的。堂兄弟们少年不识愁滋味,阳光灿烂。边刨边玩,拣到拳头大的土豆,喜悦得直打滚。那一刻,出土的土豆如同与我们一同出生的兄弟,亲密无间。土豆抬回家,稍加分拣,“小的们”就开始煮着吃。姑母真是大将风度,从不过问,甚而当我们肆无忌惮,动用“知青”煤油炉作贵族化消费,姑母也是视而不见。刚出锅的土豆,滚烫,喷香,兼之黄澄澄秀气可餐,常令我们手足无措,嘴唇烫起水泡也是常有的事。但温暖,那份亲情的温暖啊,心底流淌。许多年以后,当我回忆起那段情景,温暖依旧。天不佑人,大堂兄英年早逝。土豆知否?地被大片大片圈走,乡村的灯光越来越暗淡,我们的下一代也开始游走城市。

豆们离不开土,豆们还快乐吗?清明谷雨,种瓜点豆。一年二十四个节气,惦记着,就有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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