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张可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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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兵之前我是在父亲的小诊所打发时间的,作为柯大夫的儿子,我认为白水河两岸的人们对我客气、说话热情是应该的。我生在白水河,长在白水河,因为父亲的关系,认识我的人自然很多。但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的白水河风景不再,变化是非常大了,这种变化与其他地方的变化大同小异,没什么可说。
父亲的小诊所在白水河北岸,诊所不大,名气却不小。常常有住在河南岸的病人前来看病抓药,特别是那些女人,她们对我父亲的医术是非常信服的。父亲一般不出诊,在我的记忆中他永远都戴着一副眼镜,不苟言笑,早晨剛起来就泡上一壶茶,然后才洗脸刷牙。他从不在诊所刷牙,而是把毛巾搭在肩上,一手拿了一个玻璃杯。慢慢朝白水河走去。见到我父亲走来,那些正在河边洗衣服或洗菜淘米的女人会停下手,毕恭毕敬地叫一声柯大夫。等我父亲洗刷完毕,她们才去洗自己的衣服。那时的河水是干净的,可以看得见河底的水草。因为河两岸的住户都吃白水河的水,所以从没有谁往河里倒垃圾或夜尿,不像现在臭气熏天,河水污浊泛绿,水面上漂浮着五颜六色的垃圾。连接南北两岸的那座桥是一座石桥,据说建于明朝。父亲曾考证过,说建桥的人也姓柯,是我们的祖上。过去柯姓家族是很兴旺的,曾出过状元、太守什么的。
那时我非常羡慕父亲的生活,悠闲自在,喝喝茶,睡个午觉,有前来看病的,他才从躺椅上起来。与他的诊所毗邻的是老孙的水果店,然后依次是裁缝店、铁匠铺、米店,寿衣店。过去那个寿衣店紧挨着父亲的诊所,父亲对此十分不满,要寿衣店搬走,说把寿衣店开在他的诊所旁晦气,对他来说倒无所谓,那些前来看病的人会怎么想?那不是告诉人家你的病我看不了。买了寿衣回家准备后事去吧。人都会有个小病小灾的,没有谁敢说自己一生不会得病,连劫路的都不劫行医的,所以当我父亲把自己的意思告诉开寿衣店的老胡后,老胡便在第二天把寿衣店搬到了别处。在白水镇,我父亲也算个不大不小的人物,邻里闹纠纷都喜欢找他出面调停,只要他去,闹矛盾的双方马上便化干戈为玉帛了。在外面父亲说话一言九鼎,回到家里他更是说一不二,不仅我怕他,连我奶奶也听他的。我考大学那年,父亲说考上就考上,考不上就跟我学医,不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紧张。对父亲的话,母亲却不以为然,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要我考上大学,将来去北京或重庆工作。我母亲的老家在重庆,家里只剩下一个弟弟,母亲说如果我真的想学医,那就报考重庆医学院。但我没有考上,这让母亲非常失望,说要我再复读一年,来年再考。父亲却不同意,甚至有点幸灾乐祸,说复读个屁!听我的,跟我学医。我羡慕父亲的生活,但对行医看病却毫无兴趣,特别是看到那些前来看病的人,我心里就感到难受。这种难受不是怜悯和同情,而是厌恶,那些病人总是一脸愁容,气喘吁吁,不停地咳嗽,而你必须耐心地听他们诉说自己的痛苦,然后安慰他们,这对我来说是很难做到的。
我当时非常痛快地答应了父亲,在他说过那话后的第二天去了他的诊所与我暗恋的一个女孩不无关系。那个女孩叫石灵,和我是同学,也没有考上大学。她父亲在镰刀厂上班,中午一般不回家吃饭。石灵经常拎着个饭盒去给她父亲送饭。因为她的家在河的南岸,她去镰刀厂必须经过白水桥,下了桥往东拐。然后从我父亲的诊所前走过。在父亲的诊所里,只要我抬一下头就可以看到她,为了看到她,我可以违背自己的意愿跟父亲学医。应该说我是幸运的,有一个开诊所的父亲,大伙尊敬他,对我也客客气气,见了面老远就打招呼。那些男人会拿烟给我抽,女人则从挎在臂弯的篮子里抓一把瓜果桃李什么的塞给我。我不抽烟,不是不想抽,而是害怕被父亲知道,因为他不抽烟,不喝酒,只对喝茶情有独钟。我去诊所的第一天,父亲对我谈的是茶,要不是一个女人前来看病,他会一直说下去的。那个女人坐下后,看我一眼,很腼腆地笑了笑。父亲看了看女人的脸色,对我说,去看看水开了没有。我来到门外,见炉子上并没有坐水壶,就在父亲的躺椅上坐下来,很幸福地闭上眼晒太阳。父亲躺在躺椅上总是似睡非睡,偶尔喝一口茶,以点头的方式和路过的人打招呼,当然那都是在人们叫他一声柯大夫后。我躺在那里不是为了晒太阳,而是在等石灵,但那天石灵没有去镰刀厂给她父亲送饭。我有些失望,后来居然昏昏欲睡,打起盹来。那个时候时间对我来说是不存在的,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常常会因为不知道如何消磨时间而发愁。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我的身上,光影斑驳,似乎是穿在我身上的一件衣服。要不是父亲的一声咳嗽,那我会一觉睡到夕阳西下。我睁开眼,看到刚才进诊所的那个女人正从我的身旁走过,她手中拎着两包药,扭头对我笑了笑。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人看的是妇科病,父亲大概考虑到我还年轻,过早地知道女人的一些事对我的身心健康不利,所以才把我打发到门外。
有时父亲也到病人家去,病人的家属会开拖拉机来接他,没有车的农村人家会把自家的毛驴牵来,让父亲以驴代步。看到父亲坐在驴背上,我常常不无担忧地想,万一那驴受了惊,他会不会摔下来呢。父亲似乎从不往坏处想,他泰然自若地坐在驴背上,很是风光的样子。他把自己当成华佗或扁鹊了,许多年后我再回忆那个情景时,忽然觉得他更像福楼拜笔下的那个包法利。父亲的医术并无过人之处,他开的那些药方大都是照搬书上的,可那些前来找他看病的人却非常信赖他,从不怀疑他的医术。后来正像我所担心的那样他真的从驴背上摔了下来.把一条腿摔断了。父亲在家静养的日子里,诊所便交给了我。刚开始时,我故作深沉,对前来就诊的病人端着个架子,而他们却不买我的账,开口就问柯大夫呢?这不是明知故问嘛!父亲摔断腿的事已路人皆知,可有些人总要多此一举,这么问我。我懒得回答,不冷不热地说,我就是柯大夫,哪里不舒服?父亲开诊所多年,我也算门里出身,对一些常见病,比如头疼脑热、拉肚子什么的,还能对付得了。前来就诊的病人却疑虑重重,好像我会给他开二两砒霜似的。为了打消他们的顾虑我会故意拿起一本书来,漫不经心地翻上两页,然后再放下。父亲的桌子上永远都放着两本书,一本是《皇帝内经》,一本是《本草纲目》。平时他很少看,说他早已烂熟于心。我呢,也不看,父亲那里有现成的方子,只要需要,我可以信手拈来。endprint
2
那些和我一样落榜的同学都非常羡慕我,他们有时来找我,父亲在的时候。他们只在远处对我招一下手。父亲摔断腿后,他们便经常来,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给每一个走过的女人打分。说心里话我不喜欢他们来,因为那个时候我正迷恋着文学,只想一个人看看书,写写诗。我写的那些诗都是献给石灵的,等到机会来了,我会拿给她看,向她表白心迹。发现我的冷淡后,我的那些同学便不常来找我了。我一个人更愿意做一些想入非非的事,甚至炮制了一种可以用来美容的药水。那是我用芦荟和月季花的汁水掺和而成的,而且还加上了麝香。我把药水装在一个玻璃瓶里,想着哪天送给石灵。那些日子里我总是在盼望着石灵生病,望眼欲穿地等待着她突然向诊所走来,对我说她不舒服。人食五谷杂粮,总有生病的那天。她今天好好的,说不定明天就会因为风寒而感冒,或者因为吃了变质的食物而拉肚子。我暗恋着她,朝思暮想,从没有对其他的人谈起过,连我最好的同学王虎也没说。倒是王虎对我谈起过石灵,说她想复读,明年再考大学,可她母亲不同意。她父亲也不赞成,说镰刀厂的效益很好,等厂里招工,让她进厂当工人。我也不希望她去复读,要是她去复读,等来年真的考上了大学,那她不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那天,我终于把石灵等到了。因为天热,我赤裸着上身,下身只穿了一个大裤衩。看到走上白水桥的石灵后,我忙进诊所穿衣服,等我穿好,把头发梳理熨帖后再出来,她已走远了。她是骑了自行车的,一袭黑底带白花的长裙被风一阵阵扬起,那头披肩长发也随风摇曳不停。我张了张嘴,想大声喊出她的名字,又怕路人笑我,只好眼睁睁看着她飘远。我呆呆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以为她去镰刀厂给她父亲送饭,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于是坐在躺椅上等她,直到等到夕阳西沉,也没见到她的人影。到了第二天我才知道她去鐮刀厂上班了。从那以后我每天都可以见到她,只是她骑着自行车,而且把车子骑得飞快,从不看我。每次见她骑车过来我都会从躺椅上起来,伸出一只手作出和她打招呼的姿势,可她却目不斜视,一闪而过。我知道她长得漂亮,配不上她,可她也不能高傲到连看都不看我。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我天天都把自己打扮得衣冠整齐,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我想她早晚有一天会生病的,到时不用我请她,她自然会来找我。
一天,石灵的父亲突然来到诊所,口气急切地问我柯大夫在不在。父亲的腿还没完全好利索,伤筋动骨一百天,他才在家躺了一个多月,哪能好得那么快。其实我那时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我觉得他应该知道,可他却对我不放心,顾虑重重地问我是不是先把病情向我父亲说说。我说,不用,你要是信得过我,那就由我来看。他犹疑了半天才点了一下头。我说。你哪里不舒服?他摇了摇头,说不是我。我激动地说,那是石灵病了?他说,不是,是石灵的母亲。我有些失望,在失望之余还是暗自高兴起来,因为我是以大夫的身份去石灵家的,而且是为了给她母亲看病,她见了我要是再高傲地扬起头,那她可就不像话了。我带上父亲出诊时的那个药箱,跟在石灵父亲的身后向白水桥走去。认识我的人见了我都会打个招呼,说出诊去啊。我学着父亲平时的样子,城府很深地点点头,也不说话。这是我头一回出诊,在未见到石灵的母亲之前,心里一点底也没有。我表面装得很沉着,其实心里一点都不平静,我担心到时拿不准病情,无法对症下药。石灵的母亲,她要看的会是妇科病吗,而父亲从没有向我传授过治疗妇科病的知识,我不知道见了石灵的母亲该怎么给她诊断。石灵的父亲掏出烟来要我抽。我客气地谢绝了。他点上烟,说一个男人怎么能不抽烟呢?你现在不抽,以后会抽的。
石灵不在家。到了她家后,她父亲说,石灵的妈在床上躺着呢。我跟在他的身后走进房门,有些不适应房间的光线,差点把地上的一个痰盂碰倒。我有些激动,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来石灵家,可能的话我会到她的闺房看一看。石灵的母亲躺在床上,听到脚步声后,说了一句,柯大夫来了?我忙说,我是柯平,柯大夫的儿子。石灵的母亲气喘吁吁地说,柯平,我知道你,石灵经常对我说起你。石灵的父亲要去泡茶,他以为我和父亲一样也喜欢喝茶。我说,不用泡茶,我不喜欢喝茶。他说,那就喝饮料。我在床边坐下,看了看石灵母亲的脸色,然后给她把脉。我的手在抖,她的手也在抖。我做了一次深呼吸,但我的心仍在怦怦狂跳。石灵的父亲拿来两瓶饮料,问我是不是很严重。我故做平静地说,没什么大问题。石灵的父亲说,这就好,这就好。我担心死了。石灵长得像她母亲,只是这个躺在床上的女人年纪要大些,神情也憔悴得厉害。她得的不是大病,外感内热,吃一服小柴胡汤就会好的。我觉得石灵的父亲有点大惊小怪,他是应该知道一些感冒症状的,家里要是有常备药,吃上两片就会好的。我问他是想吃西药还是中药。他说。她的胃不好,还是吃中药吧。我说,吃西药副作用大,中药能治好的病最好还是吃中药。他点头称是。
回诊所的路上我一身是汗,天热,我心里也紧张。石灵的父亲没有跟我去诊所,他说等石灵下班后,叫石灵去取药,这正合我意。走上白水桥,我低头去看桥下的流水,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回到诊所,我心情迫切,左等石灵不来,右等还是见不到她的人影。到了天色黑下来,石灵终于来了。她刚洗过澡的样子,头发湿漉漉的,见了我,戏谑道,柯大夫,我取药来了。她的突然出现把我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其实我早就把药包好了,为了不让她小觑我,我模仿着父亲的口气,说你怎么才来,治病最怕耽误。她无所谓地笑笑,说柯平,你啰嗦什么,快点!我还要看电影去呢。我说,什么电影?我也想去看。她说,我们的票是厂里集体订购的,你想看,只能等明天了。现在是个机会,我觉得应该把那些写给她的诗拿出,就说,我有东西送你。她说,送我东西?你不会送我情书吧?要是真的送我情书,那我是不会看的。听她那么说我面红耳赤了。她又说,我天天都收到别人写给我的情书,我都看烦了。她的话让我感觉很没面子,为了压一压她的气焰,我板起脸来,说你知道这药怎么吃吗?她懵懂地摇了摇头。我慢条斯理地说,这一包呢是治感冒的,那一包是治胃病的,你母亲胃虚,需要调理一下……我话还没说完,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你有完没完,怎么像个老头一样啰嗦。endprint
我以为她和镰刀厂的女工一起去看电影,但是我想错了。在她拎了药走出诊所时,站在不远处的一个男人对她咳嗽了一声,说石灵,快点。我没有看清楚那个男人的相貌,不过我可以肯定他不是城南一带人,更不是我认识的人。那他是谁呢?我走出诊所,石灵已坐上那个男人的自行车,在晚风中飘然远去了。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这意外的打击把我弄蒙了。事情并不复杂,那个男的肯定是石灵的男朋友,她恋爱了。她只有十八岁,比我小一岁,可她却恋爱了。我心情失落,回到家,对父亲的问话懒得回答。吃饭的时候,父亲又问我诊所的事,是不是很忙,接诊了几个病人,都是什么病,开了什么方子。我心里烦,没好气地说,方子都在诊所里,你要想看自己看去嘛。父亲哈哈笑起来,说我知道做这种事很枯燥.不过时间长了你就会慢慢习惯的,我当初也是这样。母亲打断他的话,说吃饭!吃饭!父亲说,做事要有耐心,知道吗?只要你耐心去做事,没有做不成的。
石灵的母亲吃下我开的药后的第二天就好了。石灵的父亲来感谢我,他是在中午来的,抱着一个黑皮大西瓜,说天热,吃西瓜可以消暑。那个西瓜很大,足足有二十斤。他把西瓜搁下后,忙着掏烟,我说不抽烟,他听后一愣,接着笑起来,说你看我这记性!他拍拍脑袋,又说,我也不常抽的,石灵的母亲讨厌抽烟的男人,我只好在外面抽,回到家马上刷牙。我笑了笑。他尴尬地说,不是我怕她,真的,我只是不想惹她生气。他怕自己的老婆生气,我又没有老婆,我怕什么,只要父亲不知道,抽也就抽了。我说,那我抽一根尝尝。他再次掏出烟来,递给我一根,然后给我点上火。我抽了一口,忍不住咳嗽起来,他见状大笑不止,说慢慢习惯了就好了。我坐在躺椅上,他坐在一个马扎上,我们面对着面,抽烟,听他说镰刀厂的一些事。他个子很高,偏瘦,从他的眉眼我看到了石灵的影子。石灵继承了她父母的优点,她的皮肤、嘴巴随她母亲,眼睛和鼻子则像她父亲,还有她苗条的身材。抽完一根烟,我感到头晕,醉酒一般。他又掏出一根烟,問我还抽不抽。我摇了摇头。我问他石灵的工作情况,累不累,家里为什么不让她复读。他说,一个女孩子上什么大学,再说她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她要是考大学走了,谁来照顾这个家。我关心的不是他家里的事,我只想知道昨天晚上的那个男人是谁,忍不住说,石灵谈男朋友了?他一怔,说什么?石灵谈朋友。我说,昨天晚上她和一个男的一起看电影去了。他说,这事你不要告诉别人,特别是石灵的母亲,她身体不好。我点点头。他抽了一口烟,吐出来,说我知道会这样,她三天两头去找那个姓赵的,时间长了肯定会出事。
在他离开的时候,说石灵的母亲吃了你的药还真管用,不打嗝了,饭也吃得比平时多了。
经过打听,我得知和石灵一起看电影的那个男的原来是镰刀厂的技术员,叫赵光明,大专毕业,比石灵大八岁。我要想收拾他是非常简单的事,王虎在白水桥一带名声很大,那是他打架打出的名声,他不止一次对我说,要是有人来诊所捣乱,他可以出面摆平。只要我对他说一声,我想他一定会去镰刀厂收拾那个家伙的,但我没有找他。一个文弱、体质不怎么好的家伙.我也能把他打趴下,何必兴师动众呢。但是让我想不到的是石灵和赵光明的爱情愈演愈烈,他们经常出来约会,甚至已到了勾肩搭背的地步。我妒火中烧,觉得再不出手阻止他们就为时已晚了。我决定去她家一趟,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的母亲,由她母亲来阻止他们。在我打定主意的时候,赵光明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那是一天早晨,我去白水河洗脸刷牙回来,一边走一边和那些同我打招呼的人点头时,我看到了赵光明。他小跑着,一只手捂着肚子,看到我后,气喘吁吁地说,柯大夫,我闹肚子。我不冷不热地说,喝凉水了?他说,没有。我说,那怎么会闹肚子?是不是像女人那样来好事了?他一脸汗水,龇牙咧嘴地说,柯大夫,你不要开玩笑。我在躺椅上坐下来,点上一根烟,悠然自得地抽着。自从上次抽了石灵的父亲给我的烟后,我居然抽上瘾了。回到家,父亲总会皱着眉头看我,鼻子不时地抽动一下,问我身上怎么有一股烟草味。我搪塞说是那些前来看病的人抽的,他们抽烟,我身上当然也会沾染上烟草味了。父亲说,怎么会呢,他们从来不在诊所抽烟的。我说,那是你在的时候,你不在,他们为什么不抽?我知道抽烟没有好处。百害无一利。但我还是学上抽烟了。我觉得抽烟可以排解郁闷的心情,在我想到石灵时,我抽得比平时更凶。我坐在躺椅上,抽完手中的烟才说,我给你开一服药吧。
我端起架子,问他姓名、年龄,甚至还问了他哪里人。他一一回答了,后来说,柯大夫,你不是要查户口吧?我说,这是惯例,我要不问,那我怎么给你下方子。他点点头,我又说,问你是哪里人,我是想知道你的饮食习惯,南方人喜欢甜食,四川人喜欢吃辣,东北人嘛……他痛苦地说,柯大夫,我受不了啦,我要去厕所。我幸灾乐祸,看他狼狈不堪地跑出门,像一只受伤的兔子那样直奔红旗小学跑去。我当然不会对症下药,给他开止泻的药。我要让他继续腹泻,拉得提不上裤子。包好药后,他回来了。我把药交给他,说回去吃上就会好的。他说,我回去马上吃。我笑了笑,说赵光明,做完男女之事后不可喝凉水的,那样会把你葬送掉的。他懵懂地看着我,捂着肚子走了。我知道这样做会惹麻烦的,可我控制不住自己,在赵光明走后我有些后悔,心情也变得忐忑不安起来。看看那块写着柯大夫诊所的牌子,我点上一根烟,对自己说,这不能怪我!谁让他夺人所爱呢。他这是自找的!
3
从我坐着的位置可以看到白水桥,看到桥上来往的行人。看到那些从山里来的男人,他们的身体硬朗而消瘦,脸上挂着单纯、开朗的笑容。他们从白水桥上走过,肩上的扁担嘎吱作响。桥下的白水河无声地流淌,那些洗衣服的女人嘻嘻哈哈,总是很快乐。女人拎着篮子去河边洗菜,她们从不乱丢烂菜叶,而是把不要的菜叶带走。那些从河边回来的女人在看到我后会叫一声柯大夫,我呢,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对于那些身材苗条的女人我会多看两眼,一颗心会因为她们扭动的腰肢而蠢蠢欲动。我会看到飞过白水河的水鸟,它们在风中突然转向。我看到的所有这一切就像白水河一样流过我的身体,不会在此停留。我躺在父亲的躺椅上,那姿势和形态与父亲非常相像,只是我比他年轻,嘴巴上多了一根烟卷。但那天我的心情是复杂的,我知道赵光明吃下我给他的药后对父亲的诊所意味着什么。我不安地等待着来自镰刀厂的消息,不时地扭头朝镰刀厂方向看上一眼。天色慢慢地黑下来,赵光明没有来。我不无恐惧地想他不会死了吧?后来我看见石灵骑了自行车过来,从她脸上的表情我看到她是快乐的,看到我时她还按了一下自行车的铃铛。我一直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在了肚子里。石灵那么高兴,说明赵光明没有事。也许,赵光明没有吃我给他的药,这是我所希望的。endprint
在白水河两岸,作为柯大夫的儿子,我的声名一天比一天大了,对内行来说我的那點本事只不过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的,但我却自以为是,好像自己是一个身怀绝技的高人。我虚荣地接受别人的尊敬,比我父亲的架子还大。我能够博得大伙的信赖与石灵的父亲关系很大,是他逢人就说我医术怎么高明,不仅治好石灵母亲的感冒,还把她的胃病治好了。事情往往如此,一传十,十传百,我居然声名鹊起,看那势头都快要超过我父亲了,不过我心里明白自己吃几碗干饭。
石灵愈来愈张狂。她不仅公开了和赵光明的关系,甚至在白天两人还勾肩搭背,他们走过后,一些女人的手指头便指指戳戳,说太不像话了!石灵的父亲也拿她毫无办法,他经常在下班的路上到诊所来坐一会儿,和我说说话。在他说石灵和赵光明时,我会说,赵光明人不错嘛!又是技术员,又有学历,石灵嫁给他,将来会很幸福的。他说,幸福个屁!那个赵光明结过婚的,就算他离婚我也不同意石灵嫁给他。他抽烟抽得很凶,走的时候,不仅留下了满腔无奈,还留下了一地烟头。看着满地的烟头我也很无奈。石灵目中无人,她从不把我放在眼里,白水河两岸的人对我都非常尊敬,只有她不把我当回事。她的父亲不止一次地说,石灵和赵光明在一起早晚都要出事的。当时我不怎么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事后想想,我忽然明白了。石灵会出什么事,还不是怀孕的事。如果石灵真的怀孕了,被赵光明糟蹋了,那我该怎么办?找王虎把赵光明打一顿,还是忍气吞声,由它去?我忿忿不平,也只能忿忿不平。如果我找王虎把赵光明打一顿,石灵肯定会认为是我干的,那样的话我更不会博得她的好感了。
一天,石灵的父亲突然说要我去他家吃饭。平白无故地请我吃饭,他是不是有事要我做。我这么想着,没有拒绝他。他说,上次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石灵的妈吃了你的药,心里非常感激你,是她说要你到家里吃饭的。石灵的父母邀请我,那我为什么不去。我关了诊所的门.同石灵的父亲顺着沿河街向白水桥走去。那些认识我的人纷纷和我打招呼,非常尊敬地叫一声柯大夫。从他们的表情中我感受到一种自豪,并明白了父亲为什么不苟言笑,喜欢端着个架子。走在我旁边的石灵的父亲似乎也很风光,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一种满足,看他的表情我好像是他未过门的女婿似的。石灵的母亲已张罗了一桌子菜,桌子上还搁着一瓶酒。石灵的弟弟和妹妹看到我后非常高兴,一个拽了我的左手,一个拽了我的右手,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两手空空,这让我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他们下次再邀我来吃饭,我一定会带礼物来的。石灵的母亲对我客客气气,甚至要我坐上座,我不同意,说那怎么行,你和石叔叔坐上座,我和小弟小妹坐一块儿。石灵回家的时候,我们已吃开了。石灵的父亲给我倒了一杯酒,然后他也倒了一杯。石灵见到我后。说贵客临门!怪不得我家蓬荜生辉啊。她的父亲说,少在那里阴阳怪气,快坐下来陪你同学吃饭。石灵说,对不起,我吃过了。
石灵不回家,我倒挺自在,她回来后,我坐在那里尴尬极了。她的父亲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说不要管她,我们喝我们的。石灵的母亲一个劲地给我夹菜,满脸堆笑。石灵在另一间屋子里看电视,我听见费翔在唱那首《读你》: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的感觉像春天……我感觉那歌声是在嘲弄我,这让我愈来愈不自在。费翔还在唱,还是那首《读你》。石灵不是在看电视,歌曲是录音机放出来的。吃过饭,我便离开了。在我走出石灵家时,我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我知道那个人是石灵。我向她走过去,听见她说,柯大夫。我爸妈很喜欢你啊!欢迎你常来做客。我说,石灵,你知道吗,你父亲非常生气,他把你的事都对我说了。她说,我知道。我说,那个赵光明家里有妻子,你那么做可是不道德的,你是不是想拆散人家?她说,你吃醋了。我支吾说,我吃什么醋。她肆无忌惮地笑起来。我点上一根烟,看了一眼站在树下的石灵.掉头走去。她的笑声如同一块块玻璃,在我的心上划来划去。她收住笑,说要不要我送你?我回过头。看见她笑眯眯地甩了一下头发,心突然碎了。在那一刻我真想向她跑过去,告诉她我是多么喜欢她,一直都在暗恋着她。但我没有返回去,而是上了白水桥。
对我来说找对象不是一件难事,要想找一个比石灵漂亮的姑娘也不是没有可能。到了秋天,有媒人来我家提亲,母亲问我要不要见见所提的那个姑娘。我说不见。母亲说,听说那个姑娘很漂亮的,而且又有工作,你最好见见。父亲说,缘分不到,见也没用。当初我这么大时也经常有媒人上门提亲,可我死活不见。我为什么不见,因为你在火车上等着我呢。父亲和母亲是在去北京的火车上认识的,两人一见如故,或者说一见钟情,开始了浪漫的爱情之旅。我还年轻,不想听媒妁之言,随随便便找个姑娘,把自己的一生打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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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日子里我意志消沉,看什么都感觉没意思,在诊所里给人看病就更没意思了。因为心情不好,我对前来看病的人态度不怎么好,有时甚至非常恶劣。我不能阻止石灵和赵光明的爱情.也不能改变我的现状,只好每天看看书,给病人看看病,打发日子。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漫长的,心情好时,我会练练书法。石灵呢。她还和过去一样,每天从诊所前路过。那几年镰刀厂的效益还是很好的,厂里生产的镰刀销路不错,听说还出口到国外呢。石灵经常带一箱苹果、两条鱼回家,那都是镰刀厂发给职工的福利。有时石灵看到我后会对我笑笑,或者问我为什么不去她家做客了?我说,你要是请我去。那我是会去的。她说,我会请你的。有一天,我发现她冷着一张脸,见了我什么也没说。我和她打招呼,而她毫无反应。她是不是和赵光明闹矛盾了?如果她和赵光明分手了。那我要不要向她表白心迹,说我不在乎她过去做的那些事。可她冷着一张脸,好像跟所有的人有仇似的。她不高兴,我也不想自讨没趣。后来我听说赵光明提拔了,当上了镰刀厂的副厂长。他当上了厂长,石灵高兴才对啊,可她看上去却心事重重,一点都不开心。我曾偷偷观察过她,发觉她比过去胖了,神情也变得萎靡不振。她的父亲似乎比过去开心多了,有一次还和我谈到了赵光明,说他年轻有为,不到三十岁就当上厂长了,前途不可估量。在他离开的时候,说石灵长大了,作父亲的应该尊重她的意见。他说那话的意思好像是已默许了石灵和赵光明的关系。赵光明当上厂长了,石灵的父亲不再从中作梗,对此甚至有点得意。让我想不明白的是石灵却郁郁不乐,在她路过诊所时看上去形单影只,自行车也骑得不那么快了。endprint
一天下午,天下着雨,我正在练书法,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人是石灵,她没有打伞,头发湿漉漉的,被淋湿的衣服贴在身上,这让她身体的曲线暴露无遗。一个十九岁的女孩,乳房比我想象的要大、要丰满,肚子也很大。她的突然出现让我手足无措,我不知道她来找我干什么,是病了,还是有别的事。我笑了笑,那笑一点都不自然。她从脸盆架上拽过一条毛巾,然后去擦脸上的雨水。我没有说话。她擦了脸,又擦头发,说你是不是感到非常奇怪?我说,你这样会感冒的,要不要喝碗姜汤?她摇了摇头,说柯平,我怀孕了。听她那么说,我的脑海轰的一下,像有什么东西被突然打碎了。我说,是不是赵光明?她说,你明知故问啊。我说,你的意思是……她说,打掉肚子里的孩子。
石灵怀孕了,这事对我来说是残酷的,而她偏偏告诉了我,还要我想办法帮她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她可以去医院,可她却来找我,要我给她抓一服打胎药。我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赵光明同意吗?石灵说,你只管抓药,问那么多干什么!
我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打胎的方子,父亲从没有对我说过,也许他那里有这种方子。石灵在等我抓药,我只好把实话告诉了她,说没有这种方子,要想打胎,最好去大医院。她听后没有做声。我说,你要是觉得一个人去医院难为情,我可以陪你去。她说,你多管什么闲事!肚子里的孩子又不是你的。我被她噎得无话可说。是啊!又不是我让她怀孕的,我干吗咸吃萝卜淡操心。石灵阴着一张脸,说我有办法。我问她什么办法。她咬牙切齿地说,我死掉了,那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我说,你不要那么想,也许我会找到打胎的方子。我翻箱倒柜,把诊所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一本破书里找到了一个方子。我觉得那个方子有点奇怪,从配方来看,我断定那就是一个打胎的方子。为了安全起见,我决定回家问问父亲,当然我不能直接问他,我要把方子上的那几味药说给他听,看他反应如何。我对石灵说要她明天晚上来取药,她点了点头。回到家我便把方子上提到的那几味药说了出来,父亲听后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目光严肃地看了我半天才说,胡闹!那个方子会闹出人命的。你是从哪儿弄到那个方子的?我搪塞说自己想出来的。父亲说,扯淡!药方可不是胡思乱想出来的。
在我未得知石灵怀孕之前我还在喜欢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后就是她对我投怀送抱我也会无动于衷了。在这之前石灵是白玉无瑕,令我魂牵梦萦的,但是赵光明亵渎了她,把我心中的美给毁灭了。那几天我心情很坏,茶饭不思,母亲以为我厌倦了诊所的工作,就催促父亲去诊所。父亲的腿已好利索了,听母亲那么说,他在第二天便去了诊所。有他在诊所,那我就可以在家休息两天了。在父亲去诊所的第三天,晚上吃饭时,他说有人在白水河发现了一团血肉。父亲非常生气,就差破口大骂了。母亲说,这不是把白水河糟蹋了吗,以后大伙谁还喝那水啊!我问那一团血肉是什么。母亲说,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我以为石灵的父亲不是那种目光短浅、攀龙附凤的人,想不到赵光明刚当上镰刀厂的厂长他就失去了评判是非的标准,逼着石灵嫁给赵光明。他那么做可以理解,人生活在世俗当中,他当然明白石灵嫁给赵光明对他们的家庭和他个人意味着什么。只是让我感到困惑的是石灵既然那么爱赵光明,为什么又要把他们爱情的结晶打掉呢?我想其中肯定另有隐情。那团血肉无疑是石灵流掉的那个孩子了,她可以把那团血肉扔到其他的地方,而不是白水河。她也是喝白水河的水长大的,可她却做了一件对不起白水河、亵渎白水河的事。石灵在我心目中的美好形象一落千丈,我不会再去喜欢一个把白水河弄脏的姑娘了。我的爱情也因为白水河的天亡而早殇了。后来我见到的石灵不再是那个我喜欢的、骑着自行车一闪而过的漂亮女孩了,她憔悴了、头发也剪短了,就像那条衰败的白水河。她似乎变丑了,人也邋遢了。我忽然明白了过去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她,每时每刻都想见到她的原因了,其实我喜欢的是她骑自行车一闪而过时的那种飘逸,喜欢她飘洒的披肩长发,风中漫卷的衣裙。
5
季节到了秋天,征兵开始了,我瞒着父母去征兵处报了名。促成我报名当兵还另有原因。那是一天下午,我躺在诊所门前的躺椅上睡觉,忽然被一个女人的大叫声给惊醒了。她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语不成调地说,孩子,我的孩子。柯大夫,你要救救我的孩子。我要她慢慢说,但她根本平静不下来。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孩子朝诊所跑过来,等他接近了,我看到了他抱在怀里的那个面如死灰的孩子。那是一个小女孩,年龄大概在五岁左右,她气息微弱,一副快要死的样子。我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被发生的事惊呆了。我声音发抖,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那个男人终于结结巴巴地说,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她的气管里了。怎么办?父亲没有告诉过我这种事的解决办法。在慌乱中我只能硬着头皮把孩子接过来,然后让她头朝下,一只手去拍她的后背。但是,我的方法一点也不奏效。看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的脸红了。这个孩子会死的,我抬起头,朝围观的人看了一眼。这时水果店老孙的女人拨开人群,说让我看看。我把那个孩子交给她.看着她用双手在孩子的肚脐上方用力挤压了三次.直到一个完整的、未损坏的绿葡萄从孩子的嘴里像子弹一样射出来。我面红耳赤,看着那个孩子睁开眼,转身离开了。这是让人非常丢面子的,我平时建立起的那点尊严和自以为是在瞬间化做了耻辱。围观的人慢慢散开了,他们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以后的日子里我还能坐在那把躺椅上,接受别人恭敬的问候吗?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应该说我的决定是明智的,就算我不走,我又能有何作为,顶多像父亲那样做一个看似被人尊敬的庸医。我连一个孩子都救不了,还不如一个目不识丁的女人。从医对我来说是毫无前途的。
父亲不同意我当兵,他想要我子承父业,把诊所开下去。母亲却持相反意见,说男子汉就应该志在四方,保家卫国。父亲说,父母在不远游,你要真的想当兵我们也没有办法,不过你要作好吃苦的准备。在我走之前的那几天,我天天待在父亲的诊所里。父亲已不再去白水河洗脸刷牙,刚开始时他还不习惯,嘴里嘟哝着作孽,真是作孽。他在诊所刷牙洗脸,茶当然是要喝的,只是泡茶的水换成了井水。在人们发现那团模糊的血肉后,女人不再去河边洗衣服洗菜,她们找到了一个往白水河倾倒垃圾的理由,于是没过几天白水河便漂满了花花绿绿的垃圾,有时还可以看到一只用过的避孕套。用不了多久白水河就会从大地上消失,湮灭于时间的尘埃中,而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没有谁会想到白水河的消失居然与我暗恋的一个女孩有关。在我离开白水河的那天晚上。我把写给石灵的那些诗丢在了河里。那些诗承载了我对她沉甸甸的爱,我借着月光,看见那些写在纸上的诗句被慢慢地打湿,然后被水波推着,打着旋,向下游漂去。水汽氤氲中的白水河是怅惘的,它默默地流去,把一个秘密不动声色地卷入河底,但它再也不会流经我们的身体了。
我离开白水河,但我时常还会回来看看。而白水河离开了我们,很难再回来了。在白水河的上游一家造紙厂排的污水就足够使白水河面目全非,再加上其他的污水,白水河的消失已是必然,只是我没有想到会那么快。现在的白水河两岸比过去繁荣多了,店铺林立,楼宇鳞次栉比,就像法国的塞纳河畔,只是白水河的名气太小了,外面知道的人几乎没有。看看那些店铺的招牌,什么大世界发廊、香港酒吧、上海钟表店,口气大得吓人。我父亲的诊所依然如故,牌子还是那块牌子,上面写的仍是柯大夫诊所,但前来看病的人却越来越少了。后来父亲得了糖尿病,就把诊所关了。他连自己的病都治不好,还怎么为别人治病。那些喜欢回忆的人会想起我父亲,想起他每天早晨去白水河洗脸刷牙的情景。有的人也许会想起我,想起我坐在柯大夫诊所门前的躺椅上,嘴巴上叼着一根烟。只是没有人知道我坐在那里是为了能看石灵一眼。
后来我听说赵光明被人打掉了三颗牙,一只眼睛也被打瞎了。据说打他的也是一个暗恋着石灵的男人。那个男人比我有血性,他不能忍受赵光明把石灵玩腻了、又一脚踢开的做法。听说这事时我已结婚,并在某个县级医院谋得了一个工作,妻子是医院里的护士。从医对我来说似乎是一种宿命。这也了却了父亲的一桩夙愿。
责任编辑:段玉芝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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