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杨志罡
我是一个马拉松爱好者,可是我从不参加马拉松比赛,我一个人跑.这样我心里踏实些。我每天坚持跑十公里马拉松.风雨无阻。最近我有些恼火,因为在我跑马拉松的时候,有一个疯女人也加入进来了。最开始我不知道她有精神病,还以为她是一个正常人,在她冲我灿烂微笑的时候,我也冲她灿烂地笑了笑。
“你没有车吗?”女人问我。她大约三十来岁,有一张可爱的娃娃脸。
“有一部,两个轮子的。”我说的是我那辆破单车。
“那你为什么不骑车?这样跑着多累!”女人的口气中带着同情。
我有些奇怪:女人不是在跟我一样跑步吗?为什么还问这样幼稚的问题?不过,我仍没有把她和精神病联系到一起。在我的印象中,有精神病的人都是很邋遢的:头发邋遢,脸邋遢.衣服也邋遢。眼前的女人却衣着整洁,头发一丝不乱,还有一口雪白的牙齿。
“骑车就起不到鍛炼身体的作用了,像我这样,每天坚持跑十公里的马拉松,一年到头不用去医院。”我得意洋洋地说。实际情况的确如此,这是我这样一个毫无本事的男人仅有的骄傲。
女人一边鼓掌。一边附和:“原来你是在马拉松啊!那好,我跟你一起马拉松,疯子就应该马拉松。”
我停下脚步.好奇地看了女人一眼。
“马拉松呀!你怎么不马拉松了?”看见我停下脚步,女人的脚步也停下了。
“你是谁?”我的表情严峻起来。
女人像有些莫名其妙似的:“我是一个疯子啊,难道你不是一个疯子?”
我感到早晨新鲜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污浊起来。“我不是疯子。”我义正辞严地声明。
“疯子不会自己承认的,最开始我也这样,可不承认不行,不承认他们就会没完没了地跟我掰道理,我掰不过他们。就只好承认了。”
我想摆脱这女人,就又迈开了脚步。女人一直在后面跟着我,我快她也快,我慢她也慢。
“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你想跑马拉松,一个人也是可以的。”
女人直摇头:“一个人不好,一个人太无聊,我就想有个人陪着。”
我皱起眉头:“你找别人陪你吧,我不陪你。”
“你不陪我也行,我陪你就行了。”
“那不是一回事吗?”
“一回事就一回事吧。”
我的心情糟糕极了。我不再朝前面跑,而是调转了头,可女人也跟着调转了头。跑了一截,我干脆站在那里不跑了,我在思索,该用怎样的计策将女人摆脱。
“喂,你会捉迷藏吗?”我问。
“捉迷藏?谁不会呀?小时候我最会捉迷藏了。”女人一脸的兴奋。
“那我们来捉迷藏吧,疯子就应该捉迷藏,这比马拉松有趣多了。”我有意识地让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符合疯子的逻辑。
“好啊好啊,我俩现在就来捉迷藏。你赶紧藏起来吧。我来捉你。”女人欢喜得手舞足蹈。
“不,你藏我捉。”我的口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
女人呆了呆,看了看我坚毅的眼神,只好附和我:“也行呀。我藏你捉。”
我指给女人看不远的一丛竹林:“你去竹林里藏起来吧。藏好了我来捉你。”
女人不疑有诈。等到她欢欢喜喜跑到竹林藏起来后,我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下子就跑开了老远。
第二天,我沿着相同的路线跑马拉松的时候,女人不知道又从哪里冒了出来,嘴里不住地骂我是“大骗子”。
“大骗子,你今天休想再骗到我。”女人气呼呼地说。
我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阴魂不散吗?”
“不喜欢我是吧?你可以闭眼呀!你眼睛一闭。不就看不见我了?”
我一边摇头,一边感慨:“怎么我就这么倒霉呢?偏偏就遇见了你!”
“听听!这是什么话呀?好像我是你冤家似的。我才不做你冤家呢,我再也不做别人的冤家了。”女人噘起了嘴。
“告诉我,是哪个倒霉的男人娶了你?”
“谁娶了我?当然是我的冤家呀!可他后来不要我了,倒把一个狐狸精当成了宝贝。”
原来是一个弃妇!她已经遭遇了不幸,我应该尽量表现我的仁慈。我不再想着摆脱她了,她欢喜跟着我跑马拉松,就由她好了,只要她坚持得了。
疯子的特点就是不规矩,跑步的时候,她总是以我为轴心,呈一条S型的曲线,一会儿跑到我的左侧,一会儿又跑到我的右边。这样是很危险的,搞不好就会钻到一辆疾驶而来的汽车轮子下面。我正带着这样的担心,女人果然出事了,不是钻进了汽车轮子,而是跌入了马路外侧的护城河。
“哎哟,疼死我了,救命呀!”女人在下面哭着叫喊。
护城河有一丈多深,三丈多宽,只在河心有一点点水,其余都是裸露的石子,间或夹一块小小的草坪。女人的身子一半落在草坪,一半落在石子上,一条腿在屁股下面压着,看情形是受伤了。
“大骗子,快来救我呀!哎哟,疼死我了!”女人泪水涟涟,可怜巴巴地望向我,没有自己站起来的意思。
我不可能见死不救,那不是我做人的原则。没多久,我就下到了河底,先不干别的,先检查女人的腿。女人的腿被石子擦破了,流了一点点血,我伸手摸了摸,没有发现有骨折的迹象。摸到踝骨那个位置,女人立刻杀猪一样地嚎叫起来:“哎哟!你个大坏蛋,是不是想要我的命呀?”
我不能跟女人计较。她的踝关节受伤了,没法自己走路,我只有背着她走。她不是很情愿我背,扭扭捏捏的,可又别无选择。
“告诉你,你可不能有歪心思哟!你要是不老实,我就扼断你的脖子。”女人柔软的身子贴到了我的背上。嘴里却在警告我。
我的脖子就套在女人的胳膊里,只要她稍微用一点力,就够我难受的。我想我这是何苦啊?好心好意帮她,还要被她这样看扁,我扔下她不就得了?不过。我的良心是不会允许我这样做的,我只要一想到她是病人(不仅脑袋有病,现在身体也有了毛病),就什么委屈都可以吞进肚子了。endprint
慢慢地,女人对我的态度又好了起来:“兄弟,你好像不是一个坏人呢!”
我没好气地回她:“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坏人?说不定我会把你卖了呢!”
女人咯咯地笑,直把热气朝我的脖子里灌:“你骗我,谁会买一个疯子呀?傻子也不会买一个疯子!”
女人这么想,证明她脑袋多少还有点清醒。
我把女人背上了河堤,接下来,我还得负责把她送回家。我问她家住何处,她说记不得了,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也说记不得了,还说她本来是记得的,可一掉到河里,就什么都记不得了。这真是麻烦,可我不能丢下她不管,我得一直背着她,直到找到她家为止。
女人并不为失去记忆而犯愁,相反,她好像变得更开心了。她不住嘴地说话,东一句西一句的,末了,又将一朵广玉兰放到我鼻子底下。广玉兰栽在路边。现在她位置高。伸手可摘。
“香不香?”女人问我。
广玉兰芳香馥郁,可我不是一个爱花之人。“拿开!”我没好气地说。
女人的鼻子哼了哼:“我才不给你呢,我给小姑娘戴。小姑娘,听话,我给你戴花。”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姑娘,扭头看了看,原来女人把花别在她自己的头上。
“漂亮吗?”女人问话的口气,就像一个羞答答的小姑娘。
“跟个妖精差不多。”我说。
女人很生气,她使劲扯了一下我的耳朵。“不准说我是妖精,我最讨厌妖精了。”说完,她扯下花来,扯成一片一片的,撒得满地都是。
我体谅女人。她说过,她丈夫就是让一个狐狸精勾走的。我以为她会一直生气,没想到不过一分钟,她就又得意了起来,小声哼唱起一首歌:
“小背篓,晃悠悠,笑声中妈妈把我背下了吊脚楼……”
女人唱得有板有眼,还真像那么回事。唱着唱着,她就把脑袋挨到我脑袋上来了,好像她自己就是歌中的那个小女孩,而我就是那个背着小背篓的母亲一样。
有一只野狗跟了过来。女人不唱歌了,一边挥着手臂一边还踢着腿:“去去去!我又不认识你,你跟着我干什么呀?还不走吗?还不走我一脚踢死你。”
女人只是恐吓而已,她其实是怕狗的,因为她身子在拼命朝上提,像要坐到我肩膀上面才肯罢休。我斥责女人:“你跟一条狗较什么劲?”又满是厌恶地瞪了野狗一眼,没想到它就夹着尾巴跑了。
女人啧啧地夸我:“真厉害呀你!”
我没有飘飘然,因为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我把女人背到了我跟她最初碰面的地方,原想看见了熟悉的街道和楼房,就能记起自己的住处,没想她是一脸的茫然。我不甘心,背着她这里转转那里转转,直转到我自己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她仍然趴在我的背上,一脸的茫然。问了一些过路人,也没有谁认识她。没办法,我只好把她背到我自己的家里。
进了房间,我把女人搁在沙发上。“这是我的家吗?”女人困惑地问。
我摇头,告诉女人,这个地方跟她没有任何关系,这是我的家。
“你的家?我来你家干什么?”
“你以為我高兴带你来?我这是没办法,懂吗?”
我一吼,女人就安静了。也许因为是在我的家,她才有点怕我吧?我给她上了药,让她在沙发上躺下,之后,我急匆匆地换上工作服,准备去上班。
“你不管我了?”看见我要出门,女人多少有些不安。
“下班了我会回来的。”
说完我就出门了,没有把门锁死,因为我家里原本就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晚上我回到家.女人已经能够下地走了,一瘸一瘸的,居然还能够自己做饭。女人做好了饭菜,自己没先动,在等我回来一块儿吃。我想疯子做的饭菜能吃吗?就先挑了一筷子尝了尝,没想到味道还不错。于是,我又接连夹了几筷子放到嘴里。
“怎么样,老板,还合你口味吧?”说话的时候,女人直盯着我的嘴巴。
“还不错,比我的手艺强。”我实话实说。
女人咧嘴一笑:“你就不怕我毒死你?”
我怔住了。我怎么就没有提防这一点呢?虽然我跟她无冤无仇,甚至还可以说是有恩于她,可她毕竟是一个疯子呀,有什么事情是疯子不敢做的?
“你真的下了毒?”我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故作镇静。
“哈哈,你害怕了吧?我是故意骗你的。”女人一边说。一边夹了一筷子菜放进了嘴里。
一场虚惊!
我有些不自在,因为我感觉女人把自己当做佣人了。这佣人除了替我做饭,还将我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怎么看都不再像一个狗窝了。
“想起你家的地址没有?”
“还没呢,想不起来也好,反正我可以住在你家里。对了,你老婆呢?你老婆去哪了?”
我不喜欢别人提到我的前妻。那是我内心的一块伤疤.永久无法愈合。“别在我面前提到她。”我说。
“不提就不提。你放心,我不会破坏你们夫妻感情的。”
“叫你别提,你听到没有?”我大吼起来。
女人刚刚端起一摞碗,准备拿到厨房里,我一吼。碗全部掉到了地上。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片,没有看女人的脸,可我知道,这会儿写在她脸上的,一定是惧怕两个字。
“对不起,老板,我把你的碗都打破了。”
“这不怪你.是我刚才失态了。”
“你发火的时候,样子真凶。”
“是吗?你放心,我不会再发火的。”
我很少发火,这是由我的性格决定的。我是一个心肠特别软的人。所有人都这么说。
“今晚你暂时住我这里吧。床给你睡,我睡沙发。”我说。
我只有一张床,给了女人,我就只有睡沙发了,沙发是折叠的。打开就是一张床。
凌晨五点钟我醒过来了,这是我固定的起床时间,从来不会有错的。睁开眼,我惊讶地发现,女人就坐在我的旁边,用她一对迷惘的眼睛怔怔地看着我。endprint
“你怎么不睡?”
女人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一边注视着我,一边用冷冰冰的语气问:“你是谁?”
我是谁?难道过了一夜,女人连昨天的事情也忘了?
我把发生在昨天的事情跟女人复述了一遍。她的表情没有那么冷漠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给你添了这么多的麻烦,半夜我醒来的时候,我还真纳闷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所有的东西都是陌生的,包括你。”女人平静的口气中夹着一份内疚。
“我像做了一个噩梦。这个噩梦漫无边际,没有光亮,也没有声音,我悬浮在其中,被冲撞,被挤压,被肢解,被贯穿,一直贯穿了我一生的岁月。现在我醒来了,一无所有,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女人不住地摇头,摇到最后,她用双手紧紧抱住了它,就像抱住了一个要炸裂开来的陶罐一样。
我的心沉了下去,因为女人在清醒的时候,也没有记起她家的住址。
这一天,女人仍然住在我家。一直过了一个星期,女人还是住在我家里。她腿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人也不再像刚开始那会儿疯疯癫癫。没事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倚在窗前,凝望着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我留意所有的寻人启事,电视上的,报纸上的,还有大街小巷张贴着的。没有哪一条跟女人是沾得上边的。腿好之后,女人要跟我一起出去跑马拉松,我没有阻拦她。我想,带着她在外面跑一跑,说不定她就会想起该怎样回家了,可结果,除了我的住处,她对外面所有的街道都是陌生的。
我心烦死了。
我知道,总会有人注意到这个出现在我家里的女人的。“她是谁?是你女朋友吗?”如果别人这样问,我该怎样回答呢?说她是一个找不到回家路的疯子?那样一来,我肯定就臭名远扬了。“老天!你找不到女人吗?怎么连一个疯子都不放过呢?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犯法的?”指责过后,人们会躲开我远远,好像我也是一个疯子一样。而顽皮的孩子还会在我头上扔一些烂白菜。最后,丑闻传到我做事的老板那里,他也许连我的人都懒得见识一下,就直接指使哪个跑腿的像打发瘟神一样远远地打发我走。
我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冲女人大吼,说了好多次叫她滚蛋的话,可一秒钟不到,我又心软起来。我总会心软,不只是这件事,是前前后后的很多事情,我都会在最后的关头心软。我很怀疑,女人的出现,是不是老天在故意考验我,看我是不是还有挽救的余地。可结果证明,我的确是不可救药了。
“对不起,我不该拖累你,我这就告辞。”女人说。
女人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外,又被我野蛮地拉了回来。
“你想去哪里?”我问。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出去?听着,你要老老实实待在我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可刚才,你明明说要我滚。”
“我说过吗?”我想耍赖,可看见女人眼睛里含着的泪水,我又改变主意了:“好吧,就算我说过,可现在我要收回来,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这样的话。”
泪水扑簌流在女人的脸上,我把女人拉到了怀里。她试着掙脱我,没挣掉,就用她的小拳头在我胸膛上捶打起来。打了几十下,她不打我了,反而紧紧抱住了我。她的头埋在我的怀里,泪水浸湿了我胸前一大片……
我继续留意每天的寻人启事,直到第八天,我终于在当天的早报上见到了女人的照片。照片很模糊,可我一眼就能确定是她。我给登寻人启事的人打电话,是个男的接的,我问他是失踪者的什么人?他说失踪的是他姐姐。
“那你怎么现在才想到找她?”我没好气地问。
“是这样的……”
那男的解释说,他姐姐一个人住,但隔三差五,他就会去看她一次。这一次,他是因为去外地出差,才隔了这么久没去看她的。昨天他一回来就去看她,结果发现她失踪了。
原来是这样!我原谅了女人的弟弟,跟他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他说:“这一定就是我姐姐。”他要上我家来把他姐姐接回去,可我不想他知道我的住处,就让他把他姐姐的住址告诉我。
我记住了那男的告诉我的地址。“好的,我会把你姐姐送回去的,请你在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等着我。”
下班后我回到家,女人看见我第一句话就是:“怎么今天你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吗?”我只是笑。没有告诉她事情的原委,因为我想到时候给她一个突然的惊喜。晚饭她已做好了,比平时要丰盛,我因为心情好,就多吃了些,又感叹说:“这么好的手艺,今后我再也吃不到了。”
女人起了疑心:“我天天做给你吃,怎么就吃不到了?”
我含笑不语,一直到吃完了饭,女人要收拾碗筷,我说:“别收拾了,你好好把自己整理整理,我们出去走走吧。”女人喜上眉梢:“出去走走?那太好了!”却仍然把事情收拾好了,这才去梳妆台整理自己。梳妆台是我前妻用过的,搁置在那里好几年了,从镜面到桌面都蒙着厚厚的灰尘,女人一来,它又焕然一新了。女人心安理得地用着我前妻的梳妆台,用着她用过的梳子,还穿我前妻的旧衣服。她现在身上穿的还是我前妻的衣服呢,她俩的身材是差不多的。
要出门时,我要女人把她自己的衣服也带上。她立刻警觉起来:“为什么要带着衣服?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我不再隐瞒女人,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我联系上她弟弟了,现在我要送她回家。
“我有一个弟弟?”女人皱起眉头。
“是的,他说他名叫周文强,还说你名叫周玉琴。”
女人嘴里念叨着这两个名字,念叨到最后,她就扑在我怀里嚎啕大哭起来,一直哭了半个小时,才慢慢收住了眼泪。现在,她记起她自己来了。
“不用你送我,我现在自己可以回家了。”女人不好意思一直抱着我,她退后了几步,抹干了脸上残留的泪水。
“还是送一送吧,我跟你弟弟说好了的。”我说。
女人走了出去,我跟在后面,谁也不说话。有一条野狗几乎擦着她的裤脚跑了过去。女人也没怎么理睬。女人一直走在前面,根本不用我带路,看看快到她家了,女人掉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我。endprint
“真不知道怎样感谢你,我知道,说再多感谢的话也是多余的。”
“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了,我真希望你从此每天都会快乐。”
“你也要快乐。”
“我会快乐的,我一直就很快乐。”
我是怎么了?眼眶湿湿的,我真怕眼泪会滚出来,那样太没有面子了。不过女人很快就掉过头去了,借这个机会,我赶紧擦干净了眼眶里的泪水。
已经到了女人的家门口,女人的弟弟果然守在那里,不过女人并没有理睬他,她径直进到了里面。我掉头朝回走的时候,女人的弟弟追上了我,说要跟我说几句话。
“我姐姐她,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没有呀,她在我家,天天给我做饭,洗衣服,我很感激她。”
“你一个人生活?”
“是的。”
“那这几天。你和我姐姐……”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你放心,我和你姐姐两个人都是清白的。”
对方尴尬地笑了笑,问:“你不想给自己找一个伴吗?其实我姐姐这个人挺好的,病症也不是很重,要是有一个关心爱护她的人,可能很快就没事了。我看她失踪这几天,精神状态反而好了许多。”
我知道他的意思,可我不想再听下去了。“多关心一下你姐姐吧。”我说。
我回到了家,家里空荡荡的,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觉。空气中好像還留有女人的气息,但她的人已不在了。睡觉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又要打开折叠的沙发,已经打开了一半,才突然意识到,女人已经走了,我再不用睡沙发了,我可以回到我自己的床上睡觉。
我躺到床上。枕头上有几根折断的青丝,我把那些青丝收拢来,放在鼻子下面闻,还能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香味。那是女人的香味。我在想:女人现在是不是也上床了?是不是很快就能睡着?家里没有人(她弟弟肯定已走了),她会不会感觉害怕?……
下雨了,点点滴滴的,滴在外面的阳台上。听着雨滴声,我越发难眠了,我越来越担心女人,担心她会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冲出屋外……
凌晨五点钟我起床了,这时候外面仍在下雨。我披了件雨衣跑到了外面。到了马路上,我应该顺着每天固定的路线马拉松了,但今天是个例外,今天我要改变一下路线。我跑到了昨天我送女人回家的那条路上,我要去女人的家里看一看,看她现在是不是好端端的。
刚跑了没几步,我就不跑了,因为我看见对面有一个人正向我跑来,那是女人,穿着一件粉红色的雨衣,就像一朵在雨中美丽绽放的花。
“喂,下着雨呢,你怎么跑出来了?”我问。
“你不是也跑出来了?”
我出来干什么的?我本来想去看看女人的,可已经见到了她,见到她好端端的,我就该改口了。“我出来跑马拉松的。”我说。
“我也是出来跑马拉松的。”女人的脸有点红:“怎么,不愿意跟我一起跑吗?”
“愿意。当然愿意。”
“那就掉头吧,跑我们原来的路线。”
我也脸红,好像自己的谎言被女人揭穿了似的,不过女人并不看我,她已经跑到我前面去了,很快,她又掉过了头:“你怎么慢吞吞的。快来追我呀!”
我追上去了。女人一边跑,一边把手伸给我,我也把手伸给了她。于是,两只被雨水淋湿的手,十指相扣连到了一起。这时候雨也突然大起来了,先前的牛毛细丝变成了筷子一样的水银柱,打在我们的身上绽放开千千万万美丽的花朵。
女人的嘴唇一张一合,我知道她在说话,可就是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
“你变聋子了?”女人靠近我,把嘴巴对着我的耳朵喊:“我说,今后我要天天陪着你跑马拉松。”
“好!”我同样把嘴巴对着女人的耳朵大喊。
看得出来,女人现在已经是一个正常人了,也许隔一段时间,她的精神病还会反复吧?可我相信,命运绝不会苛求我俩,在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过后,它一定会给予我俩适当的关照……
责任编辑:李菡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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