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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艾

时间:2024-05-04

张可旺

是王松打来的电话,我们已有差不多十年没见面了,他还是那口东北口音,虽然他在科尔沁草原只生活了六七年,可他的东北口音一直没有改变。上次见面我们是在一个地摊喝的扎啤,一直喝到那个卖烧烤的老板打烊才散场。当时还有一个朋友,是一个写小说的作家。在这个小城,他是惟一一个写小说的作家。王松喝多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说朋友家的房子闲着,他去那里住一宿。十年前,王松的两个腮帮子胖鼓鼓的,他是一个只要吃两天大鱼大肉就会胖起来的人。他的胖不在肚子上,而是在脸上,两个腮帮子就像被充了气一样。说好了第二天我们拜访一个搞书法的朋友,可是第二天,我打他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到了晚上,又打,还是打不通。就像他的突然到来一样,他的离开也是那么突然。

“我在微山湖鱼馆等你。”王松说,“快点来啊!”

我问他在座的都有谁,他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王松比我大,现在已五十出头了吧。这个年龄的男人,如果保养得好,还不会太老。他说的微山湖鱼馆在火车站附近的一条街上,这个时候已是午后,我都吃过饭了。到了鱼馆,我看见在鱼馆附近的一棵树下站着一个人,肩膀正一抖一抖地对着那棵毛白杨树撒尿。从背影看,我没有认出他就是王松,等他转过身,我才发现是他。他走过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与十年前相比,他变化不大,两个腮帮子还是鼓鼓的,只是头上多了一顶白色的棒球帽。

“我们喝酒去。”他说,“本来早想给你打电话的,找不到你的电话号码了。后来问了金山,这不就给你打了。”

金山就是上次我们在一起喝酒的那个作家。我问金山怎么没来。他说:“回老家了,昨天才走的。”

进了鱼馆,我才发现在座的是两个女人,我一个都不认识。王松也没给我介绍她们,而是又拍着我的肩膀,对她们说:“我哥们儿。”其实,那两个女人已喝多了,有一个趴在桌子上,似乎睡着了。另一个醉眼蒙眬地看着我,对我笑了笑。

“给我哥们满上酒。”王松对那个女人说。

那个女人站起来,身子摇晃了一下,她喝得太多了,站都站不稳。我说我来,把她手中的酒瓶接过来,倒了满满一杯啤酒。王松端起自己的杯子,对我说:“十年没见了,干了这杯。”

“你就不要喝了,小青。”王松对那个女人说。然后看着我,“她喝多了。”

小青却非要喝,说初次见面,不喝没道理的,就算喝吐了,也得喝。她端起泛着泡沫的酒杯,碰了一下我的杯子,然后一口喝干了。王松无奈地摇摇头。见她喝了,我也只好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把酒满上后,小青又要和我干。王松不同意,可小青说,“我没事的,你知道我的酒量。”王松又无奈地摇摇头。见我笑了笑,王松说,“笑什么?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不信你问小青我们是什么关系。”小青的目光有点发直地看着我。说着王松是我哥们儿,多年的哥们儿,然后又端起酒杯要和我喝。

十年没见,我不知道王松在这十年中都经历了什么。对他这十年的生活,我只是道听途说,说他开的那个广告公司倒闭后,他曾跟着一个煤老板跑腿,到处要账。后来他承包了一片山,種果树,养了一群羊。在山下是一个鱼塘,闲暇时就坐在岸边垂钓。王松是一个天马行空或者说神龙见尾不见首的人,他脑子里的那些想法更多的时候是浪漫的。现在,他坐在那个叫小青的女人身边,从他们的言谈,我感觉关系是不一般的,而让我不解的是那个喝多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女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小青确实能喝,王松说在我来之前,她已喝了七八两白酒。在桌子下面,我看到三个喝光了的金刚山空酒瓶。现在喝的是啤酒,王松喜欢喝十二度的无名啤酒。我坐下后,他两次出去解手。回来后,继续嚷着喝。那个叫小青的女人似乎不高兴了,他却说:“我们十年没见了,今天一定喝个一醉方休。”其实,他已经喝多了,看我时的眼神变得缥缈起来。小青不时看一眼手机,王松就说:“还早呢,四点的火车,晚不了。”

现在已是下午三点半,从这个鱼馆到火车站,走着去大概需要十分钟。我就说:“四点的火车,你们要坐车走吗?”

王松点点头,又说要和我再喝一杯。

我说:“要不你们把票退了,明天再走。”

小青说不行,必须今天走。

王松说:“小艾还在睡着呢。”

小青说:“我们先走,她可以明天走。”

王松就对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小艾说,“你还走不走?你要不走,我们可走了。”

小艾哼了一声,头仍旧趴在桌子上。

王松说:“小艾喝得太多了。”

小青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们先走,小艾可以明天走。”

王松说:“也只好这样了。”然后,他看着我,说:“兄弟,小艾就交给你了。找个地方把她安顿下来,等她醒酒了,你就告诉她我们先走了。”

如果不是喝了酒,我不会那么痛快地答应王松。一个喝多了的陌生女人,我怎么安顿她,把她送到宾馆,还是带回家。如果送她去宾馆,她喝那么多,谁照顾她。带我那里,倒也可以,我一个人过,带一个女人回家,无可厚非。现在,小青已有点着急,她站起来去拽王松的胳膊,说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王松被她拽起来,身体摇晃着朝鱼馆的门走去。走到门口,他停下来,对我说:“小艾就交给你了,照顾好她。”

小青说:“来不及了,我们得赶车去了。”

王松和小青走了,把一个叫小艾的女人留了下来。我走出门,却看到他们已上了出租车。回到鱼馆,我叫了一声那个还在睡着的女人,这次她终于醒了。她看着我,还未说话,哇地一口就吐了,差点吐到我的身上。我问她要不要喝一口水。她摆了一下手才说:“他们呢?”

我说:“他们走了。”

她说:“我就知道他们会走,他们一直把我当累赘!”

我说:“我把你送宾馆吧?”

她说:“我不去宾馆。”

我说:“那你想去哪?”

她说:“我去你家,带我去你家。”

从微山湖鱼馆到我住的地方不是很远,搭车只需十多分钟。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头喊小艾上车,她却没做出反应。看得出她还没有醒酒,一只手扶着王松先前撒尿的那棵树,问我:“你是谁?”我告诉她我是王松的朋友,她又说:“我们认识吗?”我说不认识。

“不认识,那我干嘛跟你走啊?”她说。

我说:“我是王松多年的哥们儿,是他交代我,要我照顾你的。”

“王松。”她说,“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我告诉她王松叫她坐明天的火车。

司机已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一个劲儿催促我们快点上车。我叫她上车,她站那里,开始是一只手扶着那棵树,后来居然两手抱着那棵树了。她说自己走不动了,两腿都发软了,让我搀着她上车。我只好过去搀扶她,而她身体软绵绵的,连站也站不稳。

“我真的是喝多了。”到了我住的地方,她说,“我头晕。”

我搀扶着她,走到二楼,她就不想走了,说她脚痛,要我背着她上楼。我住在六楼,要想把她背到六楼,还是需要一点力气的。见我犹豫不决,她说,“我不重的,不到一百斤。”

我说:“我试试吧。”

她笑起来,把我笑得有些莫名其妙。笑过之后,她说:“有个美女叫你背着,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说:“我是挺高兴,只是男女授受不亲,哪能随便就背你呢。”

“少来!”她说,“天下没有不吃腥的猫。”

不等我说什么,她突然趴在我的后背上,两手揽住了我的脖子。确实像她说的那样,她不重,我感觉她也就九十来斤。但是,那毕竟是背着她上楼,爬到五楼,我就气喘上了。她倒好,揪着我的耳朵,叫我快点。

“你老实点,不然我们会摔倒滚楼梯的。”我警告她。

她却不以为然地说:“我不怕,一直滚到一楼才好呢。”

到了六楼,我把她放下来,已是大汗淋漓。进了门,她突然叫了一声,把我吓一跳。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坏事了,我的包还在那个饭店呢。你快去给我拿来。”

“很贵重吗?”我说,“如果只是一个包,我明天去拿。”

她说:“当然,你快去。”

房间里一片狼藉,我已有很长时间没收拾房间。看过的杂志,扔得到处都是。有时候我挺喜欢这种乱,就像我杂乱无章的生活,我觉得乱一点才有烟火气息。“你去吧。”她说,“离婚男人就是这样生活的?”然后她收拾起房间来,就像是这个家的家庭主妇。刚才她还说自己醉得不行了,现在却给我收拾房间,我不知道她是真的醉了,还是装醉。见我站那里没动,她说:“怎么,你还不放心我吗?”

我只好下楼,去鱼馆取她的包。鱼馆老板见我去取包,为了证明那个包是我的,他问我包里装的是什么。我告诉他那个包不是我的,是刚才我们在一起喝酒时那个朋友的。那个老板说你快点拿走,你要再不来,我就把这个包扔掉了。我接过那个包,说声谢谢,转身走的时候听见他说真他妈的晦气。那个包不是女式包,而是一个双肩包,背着感觉沉甸甸的。在上楼的时候,我摸了一下那个包,不确定里面装了什么,就拉开包的拉链。当我把手伸进去,再摸的时候,我的手僵住了。是的,我可以确定,我摸到的是钞票,一共有七捆。我拉上拉链,开门走进屋里。目光扫视了一圈,却没看见她。正在我纳闷的时候,她从卫生间出来了,头发湿漉漉的,一条浴巾裹着上半身,两条腿赤裸着。我把那个双肩包搁在沙发上,然后一屁股坐下来。这来回一折腾,我全身都是汗。她歪着头看我,头发梢还在滴水。我看着她,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她是有些姿色的,也就三十岁左右的样子,皮肤很白。想到她要在我这里住下,有那么一刻,我心旌摇荡了一下,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只好点上了一根烟。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发生点什么似乎是不可能的。可她看上去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歪着头,用毛巾擦着头发。房间已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看着让人心里舒坦。她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问我对面那座山是什么山。不等我说话,她又说:“晚上我们去爬山好吗?”

我说:“爬山有什么意思?”

“没意思。”她说,“可我想爬山。”

那座山是护驾山,木头做的栈道一直攀援到山顶,虽然那山近在咫尺,我却一次也没有登上过。我喜欢坐在阳台上,喝着茶,抽着烟,眺望那座山。看着那座山,比登上去,那种感觉对我来说会更好。通过望远镜看去,可以清楚地看到山上的男女。在树下,会看到他们拥抱、接吻,有的男女还会在平坦的石头上做爱。刚搬来那天,我就看到一对男女在山上做愛了,后来为了能清楚地看到,我网购了一个望远镜。这样我就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甚至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看到那个对着我的男人的屁股在来回运动,如果遇见一个喜欢在上面的女人,你会看到她的身体是如何起伏的。

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然后去了阳台,把窗子打开了。从阳台回来的时候,她的手上多了一个望远镜。

她说:“你喜欢天文,用它观察星座吗?”

我不置可否。

她说:“你不喜欢爬山吗?”

晚上爬山,黑漆漆的,不安全。我没回应她的话。可她却说我要是不去,她就一个人去。我只好说:“晚上不安全,上山下山的,你要失足掉下去,我可担当不起。想爬山,最好白天去。”

她说:“今晚有月亮的。”

“那也不行。”我说,“山上有坏人,你一个人去,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向王松交代。”

她噘着嘴巴,一脸怏怏不乐的表情,问我有没有吹风机,她要把头发吹一下。我找来吹风机,而她却要我给她吹干头发。这个暧昧的要求似乎在预示着接下来要发生点什么了。在我给她吹头发的时候,我以为她会靠近我,或者暗示我,但她没有。我想是我自作多情了。她的头发散发着好闻的味道,我还嗅到她身体的淡淡的清香味。可接下来她问我几张床,她睡哪。家里只有一张床,她睡床,我只好睡沙发。我想这一夜我会失眠的。

“你也去冲个澡吧。”她说,打开了电视。顺手摸了一根烟,点上火,漫不经心地抽起来。看她那架势,就像她是主人,我是客人。抽完一根烟,她说她累了,要睡一会儿。她叫我去冲一个澡,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她会在床上等我的。

我说:“你睡吧,我去弄点吃的,睡醒后你吃。”

她去了卧室,然后把门关上了。我听见锁舌发出啪嗒一声,之后是扭动锁上保险的轻轻转动声。这啪嗒一声熄灭了我内心刚刚燃起的火焰。她对我什么意思也没有,是我想入非非,自作多情了。看得出她的防范意识还是很强的,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女人。看着关上的门,我给王松打电话,第一次打,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第二次打,电话已关机。他和那个叫小青的女人坐火车走了,他们三个人是一起来的,却把这个叫小艾的女人留下了。他们三个人,给我一种诡秘的感觉。其实,他们可以一起走,或者一起留下来,为什么他们走了,把小艾自己留下来了,还有小艾的那个包,至少装了六七十万块钱。王松和小青是什么关系,同小艾又是什么关系?那个叫小青的女人比小艾可是逊色多了,在年龄上她就不占优势,我觉得她至少有四十岁。王松带走的人应该是小艾,而不是小青。他怎么会喜欢一个人老珠黄的女人呢?他们三个人是生意合伙人,还是结伴一起去旅行的驴友?我躺在沙发上,胡思乱想着,不觉就睡着了。

天黑下来时,我被小艾叫醒了,因为没有开灯,她披散着头发站在我身边,把我吓一跳。看我突然从沙发上起来,她笑着说:“是我,你害怕什么?”

我说:“我还以为是女鬼呢,你这个样子的确会把人吓得魂飞魄散的。”

听我那么说,她哈哈笑起来。她把灯开了,我才发现她已换上了衣服,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你为什么不问一下你的朋友王松和小青去了哪里?”她说,“还有我,王松和两个女人在一起,你也不问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说:“能是什么关系?你们是朋友,是吗?”

她笑了起来,说:“你不问,我也就不说了,我们弄点吃的吧。”

我说:“到了我这个年龄,凡事我已不会心存好奇了。”

她看着我,问我多大了。

我说:“你看我多大?”

她说:“不到四十岁,是吗?”

我点了点头。

冰箱里只有两罐啤酒,一根腊肠,一包五香花生米。厨房里还有几个鸡蛋和西红柿。我把西红柿洗了,决定做一个西红柿炒鸡蛋,然后把腊肠切了。她在客厅里问我要不要帮忙,我说你看你的电视,一会儿就做好了。做好菜,端上桌,我问她要不要喝点啤酒。她摇了摇头,说不想喝。我说喝一点吧,一人一罐,又不喝多。她说你自己喝吧。

在我喝着啤酒的时候,我看到外面的月亮了。一轮干净、金黄的满月,飘浮在护驾山之上。这个时候去登护驾山,想必是诗情画意的,而且还有一个姿色尚可的女人作伴,我感觉应该是一件浪漫的事。

“你看外面多亮,我们一会儿爬山去吧?”她说。

我说:“你真的想去?”

她说:“真的。”

我叫她把那罐啤酒喝了,她说她不想喝,我只好把她那罐啤酒也喝了。她嘴巴上叼着一根烟,见我喝完,就说:“走吧,我们登山去。”

我在这里住了三年,天天看着对面的那座山,一次也没有登上过,而她已站起来,而且还背着那个双肩包,催促我快点出门。那个包里装着一捆捆钞票,她是担心放在家里不安全吧。

那座山比我想象得要远,在我从窗口看着时,感觉并没有那么远。我们走了至少有半个小时,才到达山脚下。走到后,我都出汗了。她也在微微气喘着。这个时候抬头再去看那座山,我发现那山还是挺高的。上山的路是栈道,在明朗的月光下,山上的树木、亭子,可以看得很清楚。但是,问题又来了,她穿的是一双高跟鞋。我不知道穿这样的一双鞋子,她怎么能登到山顶。

“我们上山吧。”她说。

我说:“你能行吗?”

她说:“我要是走不动了,你可以背着我啊。”

她的话里流露出撒娇的意味。这个比我年轻差不多十岁的女人,还是挺讨人喜欢的。在山下感觉不到风,走到半山腰,那呼呼的山风吹得我顿时神清气爽。她的兴致挺高的,一直走在我的前面,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嘚嘚声。“快点啊。”她回过头来说:“我看你真的是缺乏锻炼。”我只好加快脚步跟上她。登山的人不多,我们登上山顶只用了半个小时,由此说明这座山不是很高的。在这个小城的东边,有很多这样的小山,一座连一座的,既貌不惊人,也称不上险峻。我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坐下,点上一根烟抽着。她说她去那边看一看,叫我等她一会儿。

我说:“你去吧,有我在你会很安全的。”

前面是一片小树林,她走进小树林,过了半天也不见她出来。她去那里方便一下也不会用二十分钟吧。我朝小树林看着,突然看到小树林里燃起一堆火。火光一闪一闪,过了十多分钟才熄灭。看着她从小树林出来,我问她怎么回事。对我的话她没有做出回应,只是说:“我们回去吧。”

我说:“不坐一会儿了?你看这月亮多好。”

她说:“我累了,想回去睡觉。”

我說:“那好,我们走吧。”

上山的时候,她脚步轻快,下山却变得艰难起来。我发现一个问题,她背上的那个双肩包看上去空了。这个发现让我疑窦丛生,但是我没有问她怎么回事。从山上俯瞰这个小城,那一城灯火倒也令人心旷神怡。正走着,王松打电话过来。我问他在哪。他说还在火车上。

“两天之后我回来。”他说。

我说:“回哪?”

“找你喝酒啊。”他说,“我联系到金山了,到时我们聚一聚。”

回去的路上,她问我为什么不再找一个女人。一个人生活会很单调的,如果生病,也没个人照顾。我说我已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散漫、自由,无拘无束。无论什么只要你习惯了,就不觉得有什么不适了。

“是吗?”她说,“你才四十岁啊。”

我知道她说这话的潜台词,一个四十岁的男人正是需要女人的年龄。我故作戏谑地说找个女人不是一件难事。只要你喜欢,肯掏钱,什么样的女人都能找到。她不屑地说:“你们男人啊!”

我和这个叫小艾的女人同处一室呆了一夜,但是直到天亮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回去后,她就喊着累,回卧室倒头就睡了。这次,她没有把门锁上,那门甚至是虚掩的,留着一条缝。我躺在沙发上,却睡不着,不时看一眼那条门缝。她那是什么意思呢?是在等我吗?可她进了卧室不多时,我就听见她睡着了时的呼吸声。偶尔还听到她睡梦中打呼噜的声音。她的呼噜声很小,只打了几下就消失了。我在沙发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支楞着耳朵捕捉卧室里的动静。我想如果她不是留着一条门缝,我可能会睡着的。看着那条充满了诱惑的门缝,我几次想走过去看看。但是,我只是那么想了想,而且我确实也有点累了。辗转反侧,一直到天亮了,我才迷迷糊糊睡着。

她说要坐九点的火车,叫我送她到火车站。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而她已收拾好了,背上是那个双肩包,一副随时要出门走的样子。我说叫她等一会儿,我去买点吃的。她不同意,说去火车站吃。她执意去火车站,我只好同她一起出了门。我们搭车,到火车站,一路上几乎没有说话。

取了票后,她问我还有烟吗。我掏出口袋里的烟,叫她拿去抽,而她只抽出一根烟,点上火,又把那包烟交给了我。我以为她会说点什么,可直到把烟抽完,她也没说。到了检票口,她才对我说,“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你的朋友王松。”她的话让我颇感意外,我说,“不认识你们怎么会坐在一起喝酒,而且他还知道你叫小艾。”

她说:“我们是在火车上认识的,就这么简单。”

我说:“简单到令人不可思议。”

她对我笑了笑,说:“我走了。”

我点了点头。

“我走了啊。”她说,听她说话的语气,似乎是要我挽留她。

我又点了点头,看着她朝检票口走去。在她走到检票口,掏出车票的时候,她回头看了我一眼。从她的眼神,我看到一种恋恋不舍。我叫了一声小艾,可她已过了检票口,走进了候车大厅。在她的背影消失后,我才想起应该问一下她的电话。

她走后,我又去了一趟护驾山。这是我第二次登上护驾山了,这座不大的小山,在白天看上去似乎更小了。我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登上了山顶。我走进昨天夜里她去的那片小树林,在一堆乱石旁,看到一堆灰烬。我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点上一根烟,因为无所事事而用一根树枝拨弄了一下那堆灰烬,却意外地发现还有没彻底燃尽的纸片。我拿在手上,辨认了一下。我看到的不是钞票,而是冥币。是的,那是冥币。昨天夜里,她在小树林烧的是冥币。我想她可能是在祭奠一个人,而那个人又是谁呢?我丢下未燃尽的半片冥币,朝我住的那栋楼看着。怪不得鱼馆老板在我转身走的時候会说晦气,想必他看过那个包。一个女人背着一个装满了冥币的双肩包,夜里去山顶祭奠一个人,怎么想我都觉得有些荒诞,因为清明早就过去了。

从山上下来,我看到一个未接电话,是王松打来的。站在阳台上,我眺望着对面的护驾山,山上一个人也没有。我用望远镜看去,可以清楚地看到那片小树林,看到那块平坦的石头,昨夜我就是坐在那上面抽烟等小艾的。王松说两天之后他就回来找我,他说话是不能让人当真的。他说两天,可能会是一年或十年。

我回到房间,在卧室,我看到她睡过的床上留着一个人体的凹痕。我还闻到了一丝气息,她的气息,若有若无,却又无处不在。让我想不到的是她睡过的枕头是湿漉漉的。这个意外的发现让我想起了夜里那扇虚掩的门。她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的。

是的。夜里,她哭过。

从卧室回到客厅,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电话。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打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她说:“是我。”

我说:“你是谁?”

她说:“是我啊。”

我说:“我不知道你是谁?”

她说:“我是小艾啊。”

“你怎么有我的电话?”我说。她那边很安静,我甚至听到了她的呼吸声。我感觉她不像是在火车上,而是在一个幽静的山谷和我说话的。她没有回答我是从哪知道我电话的,而是说,“你想不想知道我的故事?”我看着对面的那座山,没有说话。她说,“以后我会给你讲我的故事的,如果你喜欢听。”

“好吧。”我说。但是,她那边没有了声音,可能是掉线了。她没有再给我打过来,我犹豫着,要不要给她打过去。在我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我听见门被敲响了。我问了一声谁。

门外的人说:“是我,王松。”

我开了门,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出现让我感觉有些意外,因为他说两天之后才回来找我,想不到这么快他就来了。他一只手拎着一个方便兜,另一只手拎着一捆啤酒,头上少了那顶白色棒球帽。我朝他身后看了一眼,看到只有他一个人后,我把门关上了。进了门,他左看右看,好像在找什么人似的。确定只有我自己在家后,他才说:“小艾呢?”

我说:“小艾是谁?”

他说:“就是你带回来的那个女的啊。”

王松看着我笑了笑,他的笑是诡秘的,也是意味深长的。我想他和小艾不可能是萍水相逢,只是在火车上认识的。他们之间或许会有故事,一个俗不可耐的故事,就像此刻我讲的这个俗不可耐的故事一样。如果这个故事由作家金山来讲,会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呢?王松说他已联系了金山,他一会儿就到。我是经常见到金山的,他喜欢在午后散步,在这个小城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只是现在他已懒得写小说。作为一个作家,他的身份日渐变得可疑。王松没有告诉我那个叫小青的女人去哪了,他不说,我也不想问。我抽着烟,看着他把啤酒搁在茶几上,然后启开一瓶,又启开一瓶。我想一会儿他肯定会问起我那个叫小艾的女人,从他刚才的笑我就知道,他以为我们之间发生了点什么。现在我对那个女人的印象已变得模糊了很多,甚至怀疑昨晚我们是不是在一起呆过,是不是一起在夜里登上过护驾山。

责任编辑: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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