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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娜

时间:2024-05-04

常跃强

我点燃发动机,蓉娜坐进我车里。我问她去哪儿?她说去医院。我说我不去医院。蓉娜急了:你知道吗,你这是病!我说我没有病。没病?!蓉娜白我一眼,没病你不行。我被她一句话噎得喘不过气来,于是开起车来往医院跑。

其实我心里不服。妈的,还得让她管着!你算是我什么人呢?!我气得肚子里“咕咕”叫,恨不得一脚把她踹下车,骂她一声臭婊子。我把车开得疯快,一连超了好几辆车,气得一位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骂我:你找死呀?狗私孩子!蓉娜哈哈大笑。笑罢做个鬼脸,拍拍我的脸。蓉娜的手温暖而且柔软,摸在我那青芒芒的胡子茬上,痒痒抓抓的;但我心里挺舒坦。我攥住了她的手。

我和蓉娜的相识纯属偶然。十月的一天晚上我送一个客人去郊外的吴家堡,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车上立交桥的那一刻,我听见海关的大钟敲了12下。跑了一天车,累得我浑身酸痛,头也昏昏沉沉的,很想赶快回家去睡觉。那会儿大街上几乎没人了,车也少了,在经过一家夜总会的时候,我看见了蓉娜。“喂”,蓉娜一招手,我就把车停下了。蓉娜坐在我旁边的副驾驶座上,点燃了一支香烟。那是一种牌子很差的烟草,有一股呛人的味道,于是我把窗玻璃摇开了一条缝。她很年轻,大概也就是二十三四岁吧。穿一条牛仔裤,一件很短的白衬衫,头发垂直披在肩上,黄黑参半,一看就知道是染过的。她的脸瘦瘦窄窄的,眼睛不大,长得一点儿也不美。蓉娜说她的租房在梁庄街。哟,是梁庄街呀……那个地方我知道。那个地方过去是郊外,后来城市扩大了,就成了都市里的村庄。车拐进一条胡同里。胡同里黑灯瞎火的,我有点儿不耐烦。到了,我看了一眼计程表,46块8,付钱吧。蓉娜说:你等等。蓉娜敲一家平房的黑漆木门,可是敲了半天也没敲开,蓉娜就骂了一句。怎么办呢?蓉娜沉吟着,又坐回到车上。后来她把手一摊,冲我嘻嘻一笑:反正我没钱……我说你别来这一套!她说大哥我真没钱,真的……说着就让我看她那只干瘪的钱包。我当时很恼火,恨不得凑近她耳边骂她一句猥亵的话。可是当我看到她蜷缩在那里,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不由得心就软了。也许她真的为难,我想。算了吧,我认倒霉!我说着就要踩油门。不料她竟不依不饶,可怜巴巴地说:大哥,我没有地方去……要不去你那里借宿一晚上?

当时我没有说话,拉起她来就跑了。现在我还奇怪,为什么连一句话也没说就应了呢?我点上一支烟,问自己,是我一开始就看上她了吗?是我不好意思拒绝她?还是我动了恻隐之心?想来想去,我无法得出答案。

车窗外是车的长河,一辆又一辆,都呼啸着从我的车旁边流过去了。

你没买个大房子吗?蓉娜在我那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转了一圈,然后问我。我说贷款买的车,还没跑出来呢,哪还有钱买大房子呢。不过你比我强,我还没个窝呢。我们说着话,我的酒瘾就上来了,于是就拉开了那个酒柜的玻璃门,拿出一瓶酒来。这是65度的二锅头,我就喜欢这个,劲大,喝了就想睡觉。我一边往一个高玻璃杯里倒酒,一边问她:你喝一杯吗?她问是什么酒?我说有辣酒、甜酒和啤酒。她说来一点儿甜的吧,我就给她倒了一杯红葡萄酒。谢谢!蓉娜接过酒去,然后露齿一笑,我发现她的牙齿很白,心里不由得就动了一下。我喝了几杯白酒,困劲就上来了,我问她:怎么睡呢?她说我在这客厅沙发上。我给她抱了一床被子,就进卧室睡去了。

我睡下之后,蓉娜也关了灯,房间里寂静无声。过了一会儿,蓉娜找我来了,她钻到了我的被窝里,抚摸我,整个身子贴了过来,我也抚摸着她,浑身热血沸腾,正当需要我做一个真正的男人时,突然间我疲软下来。蓉娜想方设法刺激我,我却像死了一般,四肢麻木,没有任何反应……我们折腾了大约有一个小时,最终也不能成功。我急得出了一头汗。我很恐慌,心里一个劲地念叨着: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后来我们都失望了。我说对不起。蓉娜说没关系,扭过脸去,很快就睡着了。蓉娜的呼吸均匀而平静,睡得很熟;而我却睡不着,沮丧得像一条耷拉脑袋的狗,感觉很自卑。难道我是病了吗?……病?不不……我才30来岁,一直身强力壮,平时连个感冒都没得过,哪里来的什么毛病呀!

哎呀,我想起来了……美美离开我之后,我是天天晚上借酒浇愁,一醉方休。该不是喝酒喝的吧?……别想了,别想了,也许过些日子就好了……我自已安慰着自己,打一个哈欠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蓉娜就起来了,她伏在我的耳边说她要走了,还亲了我一下。夜间惨痛的失败,让我一夜都没有恢复过来,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呆呆地坐着。后来,我给了她一张百元的钞票,她没有推辞,她说:我会想着你的好。

很快,我把这事儿忘了。连同蓉娜一起忘了。11月里,院子里的那棵老银杏树落下最后一片干枯的叶子,80岁的老姑母一命呜呼,姑母一生未婚,于是我就成了财产的当然继承人。那个房子很大,足有180多个平方。我准备搬到那个大房子里去住。有一天晚上,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下得外面都白了,我没有出车,孤零零地一个人呆在家里看电视。10点多钟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我心里说这是谁呀,讨厌!一开门“呜——”一声钻进来一股寒风,门外站着一头霜雪的蓉娜,我说快进来吧,蓉娜就进来了。蓉娜把三个塑料袋放在门厅里,一边脱大衣一边说她和那家房主闹翻了,无处可去,想暂时在我这儿呆几天。我说没问题。蓉娜就住下了。

晚上,尽管我们也拥抱着睡觉,但是不能合二而一融为一体。蓉娜问我:你心里想吗?我说我恨不得吃了你。蓉娜说我还以为你的心也死了呢。我说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蓉娜笑得直不起腰来。

我们互不干预,谁也不问对方的隐私。我只听她无意中说过一句,说她大学毕业后找不到工作,曾在一个酒吧里当过女招待。至于她现在干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我是闭紧了嘴巴,一个字也不问。早晨她出去,有时候很晚才回来,有时候不回来就给我打个电话。她一说不回来,我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挺没意思。

遇到好天气,我常拉她在这个城市转悠。从南头到北头从西头到东头,我们几乎逛遍了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我们抽烟,开快车,哈哈大笑着把燃烧着的烟蒂弹到夜空里去。当积雪融化时,蓉娜就怂恿我轧那一摊一摊的雪水,雪水溅出去老远,若是溅到那些衣冠楚楚的人身上,她会高兴大半天。

S城的冬夜干冷干冷的,常常冻得人手脚麻木,半天暖不过来。那天夜里我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独自到一家暖融融的小咖啡馆里去喝咖啡。当我要了一杯咖啡坐下来的时候,我看见了蓉娜。蓉娜坐在吧台旁边的一个角落里,和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在说话。那个男人谢顶谢得很厉害,头顶上油汪汪地放光。蓉娜朝这边瞟了一眼,拎起手袋,匆匆忙忙地就走了。出了咖啡馆,她挽住了那个男人的胳膊。

我觉得肚子微微有点儿痉孪。

“訇”一拳,他的鼻子就歪了,而后血流如注缓缓倒下……

我想象着。像电影上的慢镜头。

我三步两步追出去,想要喊住她。可是当我看见他们依偎在一起的背影时,竟立住了,眼巴巴地望着他们拐进了一条黑糊糊的巷子里。

我喝光了那杯咖啡,开起我的白“捷达”就离开了。其实,我很希望她送那个胖男人出门之后就和他“拜拜”,然后我们听着那英的“好好爱我”一起回家。可是她竟跟着那个胖男人走了,我像挨了一个耳光,脸上一阵蹿火。我气呼呼的,把车开得疯快,下立交桥的时候,差点儿没有撞到“隔离墩”上,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再见到蓉娜的时候,我跟蓉娜说了这事。你认错人了吧?蓉娜斜我一眼。我哼哼唧唧地说:不……不,错不了。蓉娜就笑了,笑得声音很大,烟灰簌簌地掉。我被笑得很窘,感觉左右不是。这时蓉娜趁机在我裤裆里抓了一把,逗我说:太监!我怒了,我说你再敢说一句!她说:就说!就说!死东西!死东西!太监……我大怒失禁,“啪”的打了她一个耳光,我看见她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五个红印子。蓉娜被我打愣了,下意识地摸了摸那红肿的半边脸,然后便像母狼一样疯狂地扑过来,又撕又打,把我的衣服扣子也撕掉了。那会儿我失去了理智,我把她的三个塑料袋拿出来,伸直胳膊指着门,吼道:你出去!

蓉娜走了。我原以为她会求我,向我说一声“对不起”,然后我们和解,一起去喝咖啡。或者她哭闹一阵子,末了破涕为笑,我们一起去看大片、跳舞、吃冰激凌。可是蓉娜冲出门去,噔噔地下了楼,头也没回地就走了。

我到阳台上去看她,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我想:我们的关系还能再继续吗?

装修房子很麻烦。找装修工、备料,还要没完没了地砍价,你一不小心,说不定就会被谁宰一刀。开工之后,我天天泡在工地上,成了个不拿工资的“监工”。

三月里残雪融化了,四门塔的燕子又飞回来了,我的房子也装修好了。新装修的大房子窗明几净,阳光充足,高兴得我常跑到阳台上,对着白云飘拂的蓝天吹口哨。有一天晚上我接到一个电话,猛一听声音,还以为是蓉娜呢,你好!你好!可是闹了半天错了——大曼呀,我软绵绵地说。大曼说你有好些日子没到我这个摊上吃馄饨了吧?我说这些天我天天早晨喝豆浆吃油条。大曼说哪天你过来我给你特殊加工一碗。我说谢谢。大曼说:听说你继承了一笔遗产?我说:哪里呀,就只一套破房子。大曼说:你别哭穷,不去找你借钱!我对着话筒哈哈大笑。大曼又问我有朋友了没有?没有呢,我说,想要跟你谈谈哩。大曼说:好啊,谈成了我天天给你做馄饨吃。我说谈不成我也不愁吃不上馄饨,挂啦,大曼那头就没声了。

放下电话我愣了一会儿神,我寻思和大曼谈谈说不定真行,老姑娘知道疼人。其实大曼长得不丑,细皮嫩肉的,挺白,扎着一个大把子,头发又黑又亮。平时我在大曼的那个馄饨摊上没少吃了馄饨,却是从来也没想到这一层上。

那天我去老房子里拿东西。到了楼门口,我开开了我的信箱,信箱里有我一封信,是蓉娜来的。

那天是我不好,阿强……

天暖和了,大街上飘着白棉絮似的绒毛毛,你楼房前面的那棵白玉兰开花了,花真大,真美。白玉兰开花的日子,是你的生日。我一直记着。

寄去一个生日贺卡。它会唱歌。歌声里有我的祝福……

其实我的生日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我糊糊涂涂的,把什么都忘了。我打开了那张贺卡,让那个“艾丽丝”的音乐一直响着,伴我回家。路上,我拨打蓉娜的手机,一个女人冷冰冰的声音告诉我对方关机。我给蓉娜的手机发了短信,我想她看到这条信息后一定会到我的新家来找我。

当天晚上她没来,第二天晚上她也没来,到了第三天晚上我给她打手机,信号不好,我就跑到阳台上给她打,可是最终也没有通。我很沮丧。S城一片灯火,把夜空都映亮了。我望着满城的灯火发呆——蓉娜在哪一片灯光下呢?正想心事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我说“来了”,一个箭步冲出去,“哗啦”一声开开了门。开开了门我愣住了,站在我面前的不是蓉娜是大曼。大曼新做了头发,弄得曲曲弯弯的,又抹了血色的口红,涂了眼影,一身笔挺的西服,皮鞋锃亮,像是我们街道办事处的干部。大曼说:怎么,不欢迎吗?我说:哪里,哪里……快请。大曼说:我来参观参观你的房子。我说好啊,就领着她看。大曼看得很仔细,就像是卫生检查团的人来检查卫生,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看到末了,她用手指头在窗台上抹了一下,晃晃手指:你看这灰。我说我天天出车顾不上打扫。她说哪天我来给你拾掇拾掇。我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后来就在客厅里坐下了。我让她吃桔子,她拿起一个桔子剥开了,掰一个桔子瓣就喂我,我说你吃吧,她就不高兴了,“嗡嗡哝哝”地撒娇。我吃一瓣她吃一瓣,一会儿一个桔子就吃完了。然后我们就喝茶,喝得闷闷的,也没有多少话好说。这时她牵住了我的手,随后就把我抱住了。大曼抱住我后一声不响,头埋在我怀里,我嗅到了很浓很浓的发香。我也抱住了大曼,但我虽然抱住了她的身子,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其实,那会儿我若抱她上床,不要说反抗,她连“哼哼”一声也不会有。可是我没有欲望,我们就仅是抱了一会儿就撒开了,大曼噘着个嘴,像是不大高兴。我开车送她回家,一路上我们也没找着一个能谈下去的话题,东一句西一句一问一答的,总是不那么顺溜。

六月里我总预感着要发生点儿什么,可是一直没有发生。这个月常有大雷雨,即使雨停了,远处依然传来懒洋洋的雷声。

我的日子过得很平静,还是一天天跑车,回家冲个澡就看电视。有时候早晨睡过了头,就去大曼那个摊上喝馄饨。大曼老远看见我就眉开眼笑的:我寻思你今天不来了呢!哪能啊……我说。

有的时候我心中也常生出某种渴望,但渴望什么我说不清楚,好在这种情绪就像六月雨,来得快也走得快,没在我心上过多的停留。后来我就想开了:有些事儿你不能急,只能等,该来的时候,它自然会来。

六月的一天上午我送一个客人去昌州,回来时遇上一辆“依维柯”。会车时我看见“依维柯”上有个女孩像蓉娜。车开过去了,我掉头就追,我的车飞一样的超过了那辆“依维柯”,横在了路当中,这时候蓉娜就从车上下来了。蓉娜说:你真是疯狂!我哈哈大笑:我终于找着你了!随后我把车开上了回S城的高速公路。一路上我们话很多,说这说那,我把车放到了160迈,那车快得几乎要飘起来了。蓉娜双手捧住两腮,吓得一声声尖叫。

进到我那个大房子里,我对蓉娜说:看这客厅多大,支上乒乓球案子,在这儿打球都行!蓉娜在木地板上滑了滑,蓉娜说:撤了这些沙发,就可以开一个家庭舞会了。我说把朋友都请来,要开就开一个化装舞会,那才有意思呢。我领蓉娜走上阳台,我说:晚上我们可以坐这儿喝酒凉快,观赏这该死的S城的夜景。当然了,如果有兴趣,还可以在这阳台上养花,养很多很多的花,紫萝兰,霸王鞭,郁金香,含羞草,蝴蝶兰……你想养什么都行!从阳台上回来,我拧开了那几个房间上的球形门锁,我说你看看这些大大小小的房间,若是生日时搞一个派对,不愁人多没地方睡了……蓉娜跟着我看,听我眉飞色舞地讲说,笑着频频点头:不错!真不错!

中午,我打开了一瓶啤酒,斟满了一只高脚酒杯,然后把它放在了蓉娜面前。我说你喝吧。你呢?蓉娜问我。我说:老天爷,我可不敢再喝了……怎么呢?蓉娜歪头瞧着我。我说你走之后的第二天我喝多了,出门就让交警给逮住了,哎哟,又是扣车又是罚款还进了交通法规学习班,一学习就是一个月,可把我整“草鸡”了……蓉娜笑着说:你没把我说的那话说给他听吗?说了,你猜怎么着?我把一双筷子递给蓉娜,警察说你少来这一套,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饭后休息时,我们上了床。蓉娜问我:你行了吗?我说你摸摸。蓉娜摸了摸,眉头就皱了,问我:你这是怎么了?我说原来好好的,说这样就这样了。蓉娜说你得上医院里去看看。我磨磨蹭蹭的,蓉娜就牵了我的手,把我从床上拉了起来……

车驶出乐园大街,上了乌山大道,柏油路越发宽广了。从乌山大道到市医院是一溜下坡,我挂了空挡,然后点燃一支香烟,香烟袅袅,我的思绪随着车轮子一起向前滚动。我感觉有点儿做难。见了医生说什么呢?男医生还好说,若恰巧是个女大夫呢,年轻的女大夫,你又该如何呢?你不觉得难堪吗?不要说当着一个女大夫脱裤子,就是挂号的姑娘问你挂哪个科,你都不好说……我把烟蒂扔出窗外。蓉娜说不是有烟灰盒吗?我没有理她。心里说:你管得够多的了……蓉娜见我没好气,猜我心理上有负担,于是就为我排解:你不必担心,说不定吃上几片药就好了呢。我说:给你钱,到时你给我挂号去……行——,蓉娜把钱接过去,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有病总得看呀!

到了!我在大白楼的门口猛一停车,蓉娜不防备,差点儿撞在挡风玻璃上。蓉娜白我一眼,噘着嘴就去给我挂号去了。我停好车,等了不大一会儿,蓉娜就晃着一张挂号单从大厅里出来了。蓉娜说:泌尿科在六楼,你自己上去吧。……要不我陪你?我说不用,就乘电梯上了六楼。从电梯里出来,一眼就看见了“泌尿科”那三个仿宋体的白色大字,顿时我就憷了,往里走,一步比一步艰难。记得有一次到医院里看肛缘曲张,给我看病的是个姑娘,像是大学刚毕业。她让我脱了裤子检查检查,我脸上一阵发热,虽然松了腰带,却半天脱不下来。那姑娘就熊我:干什么你,老磨磨蹭蹭的?!快脱!我脱下来裤子,她检查得特别仔细,我那旮旮旯旯的地方她都检查到了。在一个陌生的姑娘面前暴露自己,那滋味挺难受的。那会儿我趴在沙发上如芒在背,觉得浑身不自在。谢天谢地,后来总算完了,那姑娘飞起一脚踢在我屁股上,很不耐烦地说:起吧!……我心里说这次若要是再遭遇个姑娘可怎么好!我一边走一边寻思,经过卫生间的时候,我心里说撒撒尿吧,就推开了那个带有叼烟斗老头的玻璃门儿。进去,我掏出它来,就摇呀摇,不想它竟然勃起了,还怒冲冲地回黄转红。“呀——!呀——!”我心里欢呼起来。妈的!我还看哪门子病呀!……我雄赳赳气昂昂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蓉娜问我:这么快就检查完了?我说:上车。上到车上,我咬牙切齿地把那挂号单撕成一把碎屑。我说:去你的吧!就从车窗里伸出手去,把纸屑纷纷扬扬地撒到花坛上。撒完我开起车就跑,只听后面打扫卫生的老头喊什么“缺德”……

蓉娜从工具盒里找出来一盘磁带,塞进了录音机。那歌是韩磊的《向天再借五百年》,哈,真有劲头!我说你喜欢听?蓉娜咯咯地笑着说:有一股雄风……我放声大笑。笑过之后也跟着吼起来,高声大嗓,忘乎所以……

沿着江山起起伏伏温柔的曲线

放马爱的中原爱的北国和江南

面对冰刀雪剑风雨多情的陪伴

珍惜苍天赐给我的金色的华年

……

唱着,我觉得压在心上的一块巨石被訇然掀翻,我一下子轻松了,自由了,浑身蓄满了力量。这力量在我身体内部鼓涨着,像涌动的春潮,冲动着要求放开闸门尽情地奔流。说实话那会儿我真想变成一匹小叫驴,在野地里尽情地打滚儿尽情地撒欢儿……

车沿着乌山大道一直往前开,开到乌山脚下的时候,我一打方向盘,车“呜呜”地顺着一条盘山道就上了山。我大声说:我们放松放松去!蓉娜说:我也为你高兴。我说我知道。车开到半山腰,盘山道到此戛然而止,闪出一个凉亭。我把车停在凉亭旁边的石坪上,就和蓉娜一起往山上爬。爬着爬着,蓉娜就落下了。我停下回头望她,她的脸上一抹红晕,笑吟吟地望着我,我忽然觉得蓉娜自有她的动人之处,她是那种猛一看不好看,但是看长了越看越耐看的那种。我把手伸出去,她就牵住了我的手,上来,我就亲吻了她一下。她说:危险!我说:没事!后来我们又继续爬,爬到一个转弯处,忽然天边响起了一声沉雷,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波飞浪卷一般的黑云彩开始在我们的头顶上聚集。要下雨了,蓉娜说。我说不管它,继续往山顶上爬。刚到了山顶上,大雨就哗哗地下起来了。东边的山林深处有一棵老枫树,我们就“哦——哦——”地喊叫着,跑到树下去躲雨。老枫树枝繁叶密,是一个偌大的遮挡风雨的巨伞。此时她像一个慈祥的老人一样张开怀抱,一下子就把一对失魂落魄的人揽到怀里去了。我们很自然地拥抱在一起,然后疯狂地亲吻,吻着吻着,蓉娜就笑软了。她说:你亲得我喘不过气来了……我的手指给她拢了拢头发,我说:再来,轻轻的。

外面大雨如注。空气中弥漫着草腥味儿。很快山顶的平台上就积了一洼一洼的水,水点子溅起了无数的水泡儿。山里山外,烟雨茫茫,连S城的电信大楼也变得十分朦胧了。一阵雨一阵风,风摇撼着山树,一棵棵的山树疯狂地摇晃着头。雨还在下,天和地之间织了一道无边无际的珠帘。蓉娜说:我们回车里去吧。不,我说,就在这里。蓉娜说:这里太开阔了。我说不要紧我们靠着老枫树。蓉娜把衣服脱了,我也把衣服脱了。蓉娜把衣服抱在胸前,担心地说:哎呀,会不会有人看见?我说:不会!下这么大的雨……我想起了美美。我和美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激情,尽管我们也都说“爱呀爱的”,上嘴唇和下嘴唇一碰,很轻易地就说出来了,其实我们压根儿就没有真正的爱过。现在,当我和蓉娜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脱胎换骨凤凰涅槃我又成了我了……

雨停了,天黑下来。下山的时候腿有些软,上楼的时候腿也有些软,一到家我们就都觉得疲累不堪了。于是睡觉,我们相拥着,进入了黑甜的梦乡里……

醒醒,醒醒……我被摇醒了。睁开眼睛一看——哟,蓉娜这不是还活着吗?!你做恶梦了?蓉娜问我。嗯,我长出了一口气。睡吧,天还早呢。蓉娜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梦幻似的说了一句,翻过身去就又睡了。天晴了,出了月亮,月光透过绿纱窗,温柔地洒在床上。蓉娜睡得很甜,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显得很美。可我这会儿心里不平静,总是想这想那的,一直安稳不下来。梦里我把那个男人杀了,连同蓉娜一起杀了,杀蓉娜的时候,她连哼也没哼一声,倒在地上就死了……梦里我还想,人怎么会死得这样轻易……思绪纷纷,胡思乱想,我横竖睡不着,就悄悄地下了床。走到客厅里,我坐在沙发上,想要静静心,这时我看见茶几上放着她的那个小小的手提包,我就打开了。她包里有一些化妆品,眉笔呀唇膏呀小镜子呀什么的,还有一些零碎钱。尽管我并没找到与性有关的物品,但那个恶梦却总是挥之不去,给我的心里留下了阴影。那一片阴影就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一样,越洇越大,最后竟氤氲得心里到处都是阴云了。蓉娜依然在梦中幸福地微笑着,喃喃地说着梦话:嗯哪……你别走……我爱你……真的。她是在说爱我吗?

一梦醒来,晨光从窗帘缝里透过来,天大亮了。蓉娜听到我的动静,过来拍拍我的脸蛋:起吧,宝贝,起吧。这时牛奶已经热好了,面包也已经在微波炉里加了温,还在上面涂满了果酱。我刚坐上餐桌,忽然手机响了。我以为是让我出车的客户呢,原来是大曼。我说:什么事呀,大曼?大曼说:我做好馄饨了,你过来吃吧。我说我已经吃起来了就不过去了,谢了啊!蓉娜说:谁呀,对你这么关心?我说是个熟人,就把手机关了。

饭后,蓉娜收拾好她那3个塑料袋,就向我告别:走了啊!这时她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抓住了门把手。我说:真走吗?蓉娜说:可不是真走。蓉娜说完这句话后,我们对望了一会儿,末了我说:你等等……就到了卧室里,找出了那个盛钱的小匣子,从里面抓了一把钱,也没来得及数,就塞给了蓉娜。蓉娜接过钱后迟疑了一下,随后就说:还是钱好啊……我说:是啊!是啊!蓉娜一阵凄然,扬起那钱,像是要甩在我脸上,我吓得一眨眼睛,可是落下的时候,却是在我脸颊上拂了拂。这是干什么呢?还没等我回过神来,蓉娜突然哈哈一笑:逗你玩呢……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她把钱装进钱包里,拉开门,跟我摇摇手,说一声:拜拜!我要送她,她说:不用。说完就走了。

一个夏天很快就过去了,我吃腻了大曼给我做的馄饨。大曼对我真好,她随时都愿意跟我上床。可是我即使和她上了床,脑子里仍然还想着蓉娜。而偏偏就在这时候,大曼就跟我提结婚的事。她说:我们都老大不小了,也该结婚了。我虽“嗯嗯”地连声应着,实际上心早跑远了。可是大曼说得兴致勃勃——结了婚我们要个孩子,男也罢女也罢,让他(她)好好上学,将来也当公务员,省得像我们这样风里来雨里去的遭这份罪。我说:嗨,大曼,咱不说这些,好吗?大曼说:瞧你说的,咱不能光开花不结果呀。

夏天——秋天——冬天。天又冷了。在我的心里,一种迷乱的情绪常常困扰着我。挥之不去。

蓉娜依旧音信杳然。从她离去之后的第一个星期,我就打她的手机,她不接我的电话。后来,我隔三差五地给她打电话,电话每次都是呼叫一阵之后就出现忙音。再后来蓉娜的手机就换了号,我再打就不通了。

落了第一场雪。雪很大,我的车不能出去跑了。家里的暖气烧得很热,我枯坐在大沙发上,默默地思念着蓉娜。我想起我们去年冬天的许多事情,譬如那个静悄悄的雪夜,她让我给她焐手;譬如在柳湖边上走着走着,她把一块冰凌放在我的后脖领里……我想重新拥有这一切,可是这一切仿佛变得十分遥远,遥远得像是远逝的梦境。尽管遥不可及,而我却依然认为我们的关系还会由远到近,重新继续下去。这是我说不清楚的一个固执的念头。

一个冬夜,我到我们常去的那个叫“雀儿”的咖啡店里去找她。我几乎问遍了所有的小姐,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或是去了哪里。我要了一杯咖啡,坐下,独自啜着,品尝着它的苦味。那天夜里,我在咖啡店里坐到很晚。人都走了,一张张的桌子都空了,只剩了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吧台上的小姐走过来,问我还要不要咖啡?我知道这是要打烊了,小姐以一种温和的方式在撵我。我站起来,穿上大衣,然后从怀里掏出我的电话本,从上面撕下来一页,匆忙写下我的电话号码,交给那位小姐,我说:见到蓉娜别忘了给我打电话。小姐说:你放心吧。

外面又下雪了。走出咖啡店,我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回家。走着,我觉得我的身后像是有人跟着,回头一看,空无一人。风起了,雪花旋转着,在昏黄的路灯下面乱乱地飞舞……

责任编辑: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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