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曹寅蓬
一个深秋的早晨,阴霾的天气始终在下着雨。一个转弯紧接着又是一个急停,咣的一声,失去平衡的自行车歪倒并侧滑着撞在了路边的隔离带上。
父亲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儿子则先爬了起来,并站在原地瑟瑟发抖,究竟是衣服过于单薄还是刚刚受到惊吓的缘故呢?或许这两种可能都是存在的。父亲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把那辆破旧的单车扶了起来,带着儿子继续上路了。
在儿子眼中,这辆破旧的单车是他父亲身边惟一值钱的东西了,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失业的父亲每天都要骑着它四处奔波,寻找工作。为了贴补家用,他不得不整日徘徊在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之中。说它陌生是因为自始至终都找不到一个真正愿意帮助他的人。
在别人眼中,父亲没有什么本事,也可以用无能来比喻,他究竟能做什么呢?或许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是在不知疲倦地来回奔波,疲惫不堪地过着每一天,结果却让自己家徒四壁。
以前,作为工厂的工人,父亲生活得还算是安定的,虽然谈不上富足,但至少还可以温饱度日,周末的时候带着儿子到公园去转转,节假日的时候父子还可以一起去郊外游玩,甚至可以在草地上嬉戏打闹。可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父亲现在有一份不怎么像样的工作,为一家公司贴广告。这份工作是有相当风险的,因为他要时刻注意躲避城管,一旦被抓住就会遭到严重的处罚,所以要趁这些人不注意的时候才可能张贴。除此之外,父亲还要干一些杂七杂八的活儿,经常要忙到深更半夜方才回家。
一天早上,父亲突然发现他赖以生存的、家中仅有的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不见了,单车的失窃也就意味着无法做一些事情了,何况是刚刚找到的那份工作呢。在一个偌大的城市之中,乘车需要花钱,而走路耽误时间,所以没有了自行车也就等于没有了奔波的资本了,也无法再去做那些需要奔波的工作了。也就是说自行车是他必备的工具,如果找不回来,他就注定再度失业。
父亲此时怅然若失地呆立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儿子则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这件事情对父亲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对于贫困来讲又是雪上加霜的。
为了生计,父亲决定去寻找那辆失窃的单车。
父亲向邻里询问了一些情况,却一无所获,最后在一个拾垃圾的老头那里找到了一丝线索,像是被一个中年人偷去的,那个人骑着车子慌慌张张地从这个街区另一头跑掉了。
在一座城市中去寻觅一辆单车,这无疑是荒谬的,也可以说是徒劳的,但是总有那么一丝的希望让他去这么做,他果然也就这么去做了。
父亲的步态时而急速、时而缓慢,儿子却是始终碎步疾行的,无论是走在前面,还是随在后面,儿子和他一起走街穿巷寻觅了一整天。
到了傍晚,在一个街区,儿子又不幸走丢了。父亲猛然意识到丢车的不幸相对儿子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他焦急万分地开始寻找儿子。父亲陷入了绝望的边缘,而就在此时,他居然也迷路了,在这座他最熟悉的城市里迷路了。他东绕西绕地始终都找不到出路。他询问了许多路人,而他们始终说不出个头绪来,似乎这座城市所有的人都迷失了方向。最后,终于在一个精神失常的人的引领下,他才走回到自己熟悉的路上。
父亲在昏暗的路灯下彷徨着,呼喊着。最后,在一个街角发现了靠在墙壁上已经睡熟的儿子。父亲喜极而泣。儿子或许是因为太疲倦的缘故,以至于父亲把他抱在怀里时方才醒来。随后,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在灯光映衬下逐渐地消失在一片夜色中了。
虽然丢车的不幸相对儿子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当看着儿子此刻熟睡在自己的身旁的时候,那种失而复得的兴奋与欣喜也就随之慢慢消逝了。父亲又想到了他的车子。
第二天,父亲感觉他的车子一定会被再次倒手卖掉,所以决定先到倒卖单车的黑市上去找。果然,他在那里发现了他的那辆破单车。他走向前去对那个卖车的人说,这辆车是他的,是他前天晚上失窃的,他让卖车的那个人把车还给他。这种举动立即引起了周围人的一阵哄笑,有人说他是个疯子,也有人说他是个骗子,更有人骂他是无赖。因为每天这里都有像他这样的人来无理取闹,纠缠不休,硬说车子是他们自己丢失的,并指责这里卖车的人都是窃贼,是强盗,是十恶不赦的一群混蛋。
父亲央求着卖车人,可卖车人的答复是,这辆车是一个人昨天卖给他的,因为那个人的孩子病了,需要钱来医治,所以他才决定把他的这辆自行车卖掉。听到这里,父亲不再央求了,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那里。
这时又在下雨。父亲由于神情恍惚,一不小心被地上的一根橛铁给绊倒了,重重地跌在一洼泥水之中,随即又在避雨棚下面的一片嘲笑声中爬了起来,在儿子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走进了避雨棚。
丢失了自行车,之后找到了自行车,又无法要回自行车。儿子在父亲身旁寻思着,依旧默默地伫立在父亲的身旁。
父亲这时从口袋里掏出一点钱,从中拿了一枚硬币塞在儿子手里,让儿子乘电车先回家,说自己再想想办法把车弄回来。儿子似乎从中察觉到了什么,但还是一言不发地看了父亲一眼,便消失在雨雾中了。
其实父亲刚才闪现出了一个念头,他想到了偷车,为了生计他决定铤而走险,但是他又不想让儿子看到这种不光彩的行为,所以他先把儿子打发走。
这时雨又停了。
在饭店门口,父亲左盼右顾,在形形色色的单车之中,他看中了一辆与他失窃那辆相仿的自行车,也是同样破旧不堪。之所以选择那辆破旧的,是因为好给儿子一个交代,他可以向儿子讲明这辆车子是他费尽周折从黑市上要回来的。如果去偷一辆新车,这显然是无法向儿子解释的。
父亲面部表情严肃而又不安,身体僵硬而又呆板,眼睛飘忽,神情恍惚。可他却全然不觉,此刻他认为谁都没有注意他,他感觉自己已经掩饰得很好了,行动已经很隐蔽了,他向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下手了。
他绕过一侧的栅栏,小心翼翼地靠近那辆车子,然后从口袋里找出车子的钥匙,颤抖着把车锁打开了,这哪里是偷盗,这明明就是他失窃的那一辆自行车。可当时的他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他已完全沉浸在一次偷盗行为中了。做贼心虚让他失去了应有的理智,因为他掏错了,他本该掏出的是作案工具,他把钥匙错当成作案工具了。
他已完全得手了,他把那辆车子倒着推了出来,然后旁若无人地准备把它骑走。
可是,就在此时,他感觉这辆自行车突然推不动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坠住了一般。他回头一看,一个人的手正好抓在自行车的后座上。
那个人就这么看着他,这时,周围的人也都聚拢了过来,想看看这件事该是如何收场的。父亲一脸茫然地凝视着这个抓住他的人,周围也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啪的一声!父亲当众挨了一记耳光。这时周围的人也开始叫嚣起来,企图煽动起愤怒的情绪,以便看到父亲被痛打一顿的场景。可是那个人却没有再次出手,仿佛像是上帝一般宽恕了他。父亲此刻并没有感到这件事情是荒唐可笑的,他反而认为这是一个无奈而又可悲的结局。
作为窃贼被抓,在街上当众受辱,对于父亲来讲这已经是莫大的耻辱了。可是令父亲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儿子此刻也夹杂在人群中,注视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面对儿子,父亲感到羞愧难当,无颜以对,这无疑像是又挨了儿子一记无声的耳光。他宁可十次当众受辱,也不愿接受一次这样的耳光。
父亲一言不发地低着头,似乎在等待着儿子的反应,究竟是离他而去,还是继续当众被羞辱呢?所有的人也在此时停止了喧嚣,激愤的情绪也慢慢地平息了,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向儿子的方向看去,儿子成为了人们眼中的焦点。
这时,儿子迈着碎步缓慢地向父亲走来,当他走到父亲身边时,他把手放在了父亲的手心里。父子两人手拉着手,晃着双臂并肩走开。父亲的泪水夺眶而出。
责任编辑: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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