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大世界

明子奇

生活当中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小人物，他们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拥有着不为人知的复杂过往。每个人的生命历程都是一部情节复杂的小说，不管他的人生是多么的平庸。人的内心和外部世界一样广阔，甚至更加广阔，就像海洋中的冰山一样，可见的只是水面上的小部分，真正足以震撼人心的部分则隐藏在水面之下。深挖人心，我们能发现一个光怪陆离的广阔世界。

山东作家尤凤伟的《命悬一丝》（《北京文学》2016年第6期）讲述了一桩离奇复杂的命案：准死刑犯庄小伟失手害死了一名老太太，法院为了维护治安杀一儆百判处他死刑，求生的希望在于死亡赔偿能否实现或作“特殊情况”对待。主审法官汤建为了挽救庄小伟的生命与富商王自然周旋，希图借庄小伟曾救过王自然儿子一事唤起其悲悯之心，承担赔款。孰料王自然也希望通过汤建为自己的“副省”好友脱罪，庄严的法律在权钱面前逐渐演变成赤裸裸的利益交换。最终，汤建拒绝王自然的请求，但为了救庄小伟，他不得不帮被告卜万华打赢与其兄卜万成瓜分遗产的官司，审判最终还是沦为了利益交换。透过《命悬一丝》，我们可以看到作家尤凤伟强烈的现实关怀，在不健全的法律体系下，赢的是渔利者，输的是公正、道德和人心。

白昼讲述着童话，黑夜则低声诉说人们的苦痛。《雨花》2016年第9期收录了赵燕飞的短篇《组团去天堂》。圣诞之夜，装扮成圣诞老人到街上给孩子分发礼物的素颜，碰上了同样扮成圣诞老人分发礼物的剑眉。相同的“工作”使二人有了共鸣，由比赛分发礼物到驾驶午夜公共汽车，他们搭载了各类在午夜之中找不到归宿、想要寻找“天堂”的人。金鱼眼、青春痘、马尾辫、紫貂……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伤心事，而素颜正是在失恋加失业的打击下丧失了生存的勇气，想在“天堂”获得新生。当汽车发生故障后，素颜和剑眉深陷于荒野，在交谈过程中，两个人逐渐发现，他们缺失的是安全感，需要的是爱。于是，在坦诚相待之后，二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孤独是现代人的通病，《组团去天堂》还原了现代都市人的生存困境，表现了他们内心深处的孤苦无依。在充满着浩瀚孤独的浮世，也许只有最真的爱才能带来温暖。

汪洋才让的《一个和四个》（《作品》2016年第6期）讲述了一个悬疑色彩浓厚的故事。冬日里，身为护林员的“我”在小木屋中迎来了这样几位“客人”：老光棍根宝、自称警察的“皮夹克”以及自称警察的“大块头”和“小个子”。“皮夹克”坚称“大块头”和“小个子”是盗猎者，根宝是他们的同伙；而“大块头”和“小个子”则称“皮夹克”才是他们要搜捕的对象。持枪的双方相互对峙，各执一词，而身为护林员的“我”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在笔记中默默记下发生着的一切。小说的结尾令人不寒而栗“老光棍根宝从墙根站了起来，拾起地上的斧子，从皮夹克的身后向他靠去。脚步轻轻，几乎没有声息。藏在身后的斧子，斧刃上的寒光仿佛虚拟。”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盗猎者，我们不得而知，正如小说所言：“人会说谎，马鹿不会。”作者在小说当中讲述了一出“罗生门”。

《青年文学》2016年第6期刊载了侯磊的《女司机》，讲述了一名女司机艰辛劳苦的人生经历。女司机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在上山下乡的年代中断了学业，下放到内蒙古建设兵团接受锻炼。回到北京城后的她因为学历太低只能到汽车公司当司机，这司机一当就是一辈子。身为司机的她，见证了三十多年来中国社会的变迁：80年代的社会转型、90年代的市场化，一切变动都以日常体验的方式以小见大地在小说当中展现出来。女司机的一生是艰辛的：司机生活给她带来了严重的职业病，而无能的丈夫和不争气的儿子更是让她心力交瘁。最终，为了给即将成人的孩子攒钱买房，她当起了“车豁子”，跑郊区赚钱，却因疲劳驾驶在公路上发生了严重的车祸……综观女司机的一生，我们能够感受到无尽的悲凉，女司机是当前社会底层人群的代表，她的命运集中反映出了小人物在时代洪流中的无力挣扎。

什么是爱情？没有人能够解释清楚。张存学的《抵达》（《西部》2016年第6期）为我们展现了爱情鲜血淋漓的一面。故事发生在德鲁城，沉郁、忧伤的刘堪恋上了美丽的周凌霞，然而后者身上那种不安分的特质却屡屡将二人间的恋爱进程打断。与此同时，周凌霞的叛逆妹妹周霞对刘堪暗生情愫，用自残的方式缓解着内心的痛苦。刘堪离开后，周凌霞换了数个男友，但二人的关系正如周燕所见：“在漫长的时光中相互融入、背离和孤独，同时又伴随着绝望和处在幽暗深处的颤抖。”刘堪对周氏姐妹而言，是一口爬不出的深井。周凌霞最终选择用跳楼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痛苦，而周燕则刺伤了刘堪，用鲜血终结过去，和刘堪走向了新的开始。《抵达》当中的爱是绝望而带有变态意味的，爱情在周氏姐妹那里变成了自残与互相伤害，传统意义上的美好爱情在作品当中被解构了。

《山西文学》2016年第6期刊载了小岸的《隐居》。女主人公韦琳因为前男友董鹏飞妻子的“试探”闹剧，与丈夫离了婚。离婚后的她来到了一个名为秀水的小村落过起了隐居生活。然而，生活却并未因此归于平静：房东家的女儿小鱼精神不正常，莫名奇妙地怀了孕，却无法找到肇事者；村中的老张对韦琳垂涎已久，一直跟踪偷拍她，并在一个渐凉的夜晚试图强奸她；老张的妻子发现了丈夫手机中偷拍的照片，在众人面前羞辱了韦琳……正当精神上被董鹏飞之妻戏弄，肉体上被老张之妻欺辱的韦琳想要逃离小村之时，同事打来了董鹏飞寻找自己的电话，故事便在韦琳的惊愕当中结束了。《隐居》中主人公韦琳的生活可谓是“一地鸡毛”，当她想摆脱孤独，获得真爱的时候，爱神愚弄了她；而当她心死如灰之时，意外的感情又会来拨动她的心跳。生活在韦琳那里，就是这么荒诞无序。

旧海棠的《新年》刊于《西湖》2016年第6期。小说以女主人公阿风的两段感情经历为主线，勾勒出了平凡女子的起伏人生。阿风是一名长相普通的农村女孩，十九岁那年，她被介绍给表姑夫家的一个外侄子，并很快结婚生子。然而美满的生活过了没两年，丈夫便以“干大事”为名和工厂的业务员走到了一起，无情地抛弃了阿风。滞留在深圳的阿风在别无选择之际当起了酒店的服务员并结识了在银行系统工作的蒋健，在和蒋健经历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恋之后，蒋健却与门当户对的前女友复合了，留下了已近而立之年的阿风，她像无根之萍一样在城市漂泊。离开了蒋健的阿风回到了家乡，可家乡再也不似记忆中平和安详，当众人急着在大年夜为阿风这位“老女人”介绍对象时，阿风最终暗下决心，离开家乡，重回城市寻找想要的生活。小说写出了现代人在城市当中的漂泊无依感，表现了城乡之间在观念和现实生活之中的巨大差异，并集中展示出现代都市男女的情感纠葛。

人的心和魂会丢吗？山东作家闵凡利的《归心记》（《青岛文学》2016年第6期）告诉我们：会！《归心记》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我”的娘已经八十四岁了，是村中有名的半仙式人物。众人眼中迷信的老娘屡屡神机妙算，特别善于给人捧魂。生活在城市中的“我”深陷于职场的勾心斗角之中，在娘看来，这就是丢了魂；而同样在外地工作的郝春因为追名逐利而淡忘了已经过世的先人，也被娘看做是丢了魂。娘招魂的方式很独特，点一炷香，根据香的走势及香灰判断人的精神状况，并且屡判屡中。事实上，捧魂只是个仪式，娘捧起的其实并不是那未必存在的魂魄，而是人们早已失落的善良和道德。“心里没鬼的人，是不会丢魂的”。《归心记》实际上是在唤回人心，作者的道德理想主义在小说当中得到了鲜明的体现。

《辽河》2016年第6期刊载了林立原的短篇《清源洞》。小说的主人公吴奇有着双重身份：白天他是单位里受人尊重的科长，到了晚上，他则会成为戴着黑眼镜黑帽子驱车在大街上对着过往女子喊：“小妞小妞，大白腿的小妞！”的流氓。其实这种分裂人格的形成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吴奇亲眼见证了妻子给自己戴绿帽子，而那个让自己戴上绿帽子的男人是他的上司。在最终选择与妻子离婚之后，吴奇丧失了人生的信念，他感到自己的人生价值并不比一剂提起领导性欲的春药高多少。然而，某一天夜晚他在重复变态行为的过程中意外搭载了一名女子——小杨老师，在小杨老师的引导下，他重新找回了自我，并得知小杨老师就是十年以前给自己留下原初欲望的白腿小妞。“解铃还须系铃人”，在那个与十年前相同的雨天，面对小杨老师，吴奇感到自己得到了新生。作者在《清源洞》中拷问了生命的价值和生活的意义，并借小杨老师之口给出了答案：人们在生活中无须与自己较劲，生活本来便是属于自己的，应该过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