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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茶

时间:2024-05-04

盛忠民

在黄土岭山脚的岩崖上,发现了一蓬茶。鲁老师惊喜不已,脸上布满笑意。我也好奇怪,从出生起几十年都生长在这里,却一直没发现这茶。“此茶怕有几百年了,真正的老岩茶呢。”鲁老师自言自语地叙说着。

岩石黝黑,布满青苔,约两层楼高,岩石四周长着乱蓬蓬的柴火。岩石仿佛很得意,又像是在嘲笑我们的浅薄,始终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站在岩石边,在烈日艳阳的照射下,我们都感觉太阳不太客气,这时却徐徐吹过一阵风,带来了一丝凉意。老岩茶傲骄地站在岩崖上,几根灰白又有些嶙峋的茶树杆,从岩崖缝里挤出来,顽强地生长着。

可以想象,在几百年前,一只野鸟衔着一颗茶果,飞了很久,或许累了,或许开心,又或许看到了什么,竟然忘记了口中衔着果子,开口鸣叫了一声。不想一开口,茶果就跌落,“噗”一声响,茶果滚进了岩石缝隙,再想寻觅,已不复重现。飞鸟只有失望离开,重新去寻觅食物。而跌落岩石缝里的茶果,在自然因果中发芽生根,向阳生长,把头伸出岩石的缝隙,从此开始它的“茶生历程”。

我们不知道它几百年来经历的严寒酷暑,也不知道它有过多少心酸,但它必定在岁月中渐趋甘甜。看到岩石面前溪流上的古桥,我们至少这么认为。溪流在岩崖脚下叮叮咚咚汩汩滔滔,清澈欢快地流向村中。古桥横跨小溪,上面刻着“报恩桥”三个繁体大字。桥面是两根青石条,侧面青褐色,有苍苔爬沿。古岩茶、古石桥,这些都能让人思绪飞扬,或追古,或忆旧,或畅想。

“此地有茶必品优。”鲁老师肯定地说。我们的目光离开岩崖,离开老茶树。抬头远望山涧,密密麻麻的毛竹林,尽头是丛山峻岭。竹林里偶尔发现有一些茶蓬悄然生长着,安静地遗世而独立,美丽而宁静。

鲁老师是第二次来,第一次来时我不在。那一次,鲁老师一行去了座很高的山顶,那里有大片野山茶,他们采摘了一些茶叶片。鲁老师是杭州九曲红梅的非遗传承人,对茶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同时对那些蕴含在茶叶里面的乡土文化有着特殊的偏爱。

她告诉我,她从网上查到了我的信息,她觉得她必须认识我一下。在乡领导的引荐下,我们聊了很多。我告诉她那座山的来历、那片野山茶的过往,还有一些我们当地乡间的文化历史和典故。我们约定再去另外的山岭转转,再去竹林茶树共生的地方看看。走了我老家不少竹林,许多地方生长着大片的茶树,有的还留有人工培育的痕迹,大多数已经分不清是种植还是野生的了。

从剡溪村的茅草坞上山,一条竹林绿道修得漂亮。车子缓缓行进,坡度很陡,风景不错。我们在山顶停车,远处几座高峰,巍峨耸立。指着一带山峰,我告诉他们,那是万春山。看鲁老师一脸神往的样子,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在惦记宋代的一方名茶“万春银叶”了。

“万春银叶”作为宋代的朝廷用茶,名气大盛,所有朝廷士大夫都以得到一两“万春银叶”为荣。“万春山,‘万春银叶’,有没有可能存在某种联系?”鲁老师突然冒出一句。“可以说有,从记载‘万春银叶’的制作方法和它的外观形态来看,跟我们现在民间的土茶完全一样。”鲁老师点点头,认可这个说法。她也喝过这个土茶叶,还买了一点送朋友,朋友们都竖起大拇指夸赞。

行过万春山,我们去了神功寺,一个很高的山湾。到了山湾,沿着一条长满茅草和柴火、野藤的小道行进。两边是毛竹林,中间居然还开着红白相间的野花。山湾平坦处几亩水田,长着葱绿茂盛的稻禾。转过几个小湾,茅草丛尽头处,一带竹林下有些石头垒砌而成的梯地,梯地里长满低矮的茶树。

鲁老师一行人兴奋起来,就像发现了一个新大陆。他们背上竹篓,开始采摘。带路的村民在一旁对我们说,他的爷爷当初就居住在这里。房屋的遗址依稀可见,至于从何时开始则已无从考证,他只说他爷爷的爷爷就已经在此生活劳作、繁衍生息。不过我记得,在我们盛氏家谱里有记载,在南宋末年就有先祖,居住在万春山一带深山老林的庄屋里了。如此看来,在南宋时就有先祖在经营这些野生的茶叶了。

故事还是有的,从哪说起呢。还是从一首先祖的诗开始:

竹窗公题游深里

窵窅云深处,人烟八九家。

竹篱嗥白犬,松屋噪乌鸦。

夜碓舂残月,山梁跨浅沙。

老翁知客意,款我一瓯茶。

这首诗描写的是我老家古代一个叫深里的村。从诗中叙述来看,当初深里村处在荒僻深远的大山里,也没几户人家。这些人家也都是松木作柱,茅草当瓦,还有竹片隔篱。几只白狗对着生人狂叫,一群群乌鸦停落屋顶,哇哇乱叫。

大概是在傍晚,作者翻山而来,太阳已下山,新月刚起。看得出作者身体硬朗,翻山越岭像走过浅浅的沙滩一般。他到了一户路边人家,这户人家是个做元书纸的槽户,你听,纸槽间摏料的脚碓声都惊动了天上的残月。

作者走进这户人家,屋里走出一位老人。老人家客气地把他让进屋里,知道客人一定口渴了,拿出家里珍藏已久的茶叶,客气地泡上一杯,这是一种非常高的款待礼节。可以想象这茶是用自制的元书纸包着,已经在陶瓷罐里存放有些时间了,且茶叶依旧如新。虽说炒制简陋,但香味纯真,口感回甜,别有一番味道。临别时,老人家还特意送了一罐茶叶给作者。

诗的作者叫盛俶,号竹窗公。南宋淳熙十一年卫经榜进士,官至宣教郎,梧州苍梧县知县。他母亲一共生了三胎,却每一胎都是双胞,共六个孩子,全是男孩。孩子们的父亲叫盛兴嗣,南宋绍兴十二年,陈诚榜进士,官至庐州太守,卒于宋熙宁二年,葬上官四堡凤坞花坟。也许是传承了优秀的基因,盛俶兄弟六个全部才华横溢,其中五个考上进士,进入官场,被当时的人们称为“一门六进士”。盛家小弟因为五个哥哥在朝为官,所以不愿出山,隐居上官,一来守护祖坟,二来也便各位哥哥退休后有个归宿之处。所以盛俶兄弟五人为官退休后,都回归故里,死后下葬于四堡凤坞花坟地。

盛俶离开梧州苍梧县,退休回到上官,也就是当时的剡浦里。其时他大哥盛义早已从四川泸州学政的位置上隐退,已经告老还乡,闲居凤坞。兄弟俩讲起剡浦里的历史,提到最多的就是万春山的演变。这让很早就外出闯荡的盛俶神往异常,于是他从四堡出发,沿着万春古道,去走了一圈,回来时天色已晚,到了离四堡不远的深里村,就发生了诗中所描述的场景。

盛俶非常爱茶,他哥哥盛义从四川归来,告诉他四川有一款名茶叫“万春银叶”,是当时的朝廷贡茶,非常有名。盛俶拿出深山里老人家送的茶叶,只见一个土陶罐,里面用上白的元书纸包裹。兄弟俩小心地打开,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连忙烧好开水,品茗起来,一幅陶醉的样子。大哥盛义惊奇地赞叹:“此茶竟然跟贡茶‘万春银叶’一模一样,实乃剡浦里的‘万春银叶’也。”盛俶趁着品茗兴头,写下了这首《竹窗公题游深里》。

有人说上官的茶有一个特点,就是跟竹林共生,此话不假。上官一直有茶,乡人称为“炒青”,炒制方法虽说简单,但也是累人。而采集茶叶也非常艰苦,往往要去竹林里找寻茶蓬。采摘回来,有专门的茶灶,先在大火中杀青,再起锅揉搓,然后摊开冷却。接下来便慢火炒干,一直炒到叶片上飞出白薅毛,这才完成。炒制完成的茶叶,须得用当地的元书纸包装,以草丝捆扎;储藏则用专门的石磊灰,跟它一起盛放在土陶瓮里。

由此看来,上官茶叶的历史跟上官元书纸一样,可以追溯到宋代。而它的制作方式却一直没有改变,依旧是宋代传承的技艺。它的制作与形态却与宋代名茶“万春银叶”极为相似,但又互不模仿,纯粹是偶然。更巧的便是上官尽头的山脉,有一个好听响亮的名字,正叫作“万春山”。巧合,有些时候是大自然冥冥之中的渊源。上官茶叶虽不多,但都是拿来赠送亲朋好友的礼物。可以说,上官茶至今仍传承着宋代韵味,是一款限量版的“宋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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