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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永恒的空无……

时间:2024-05-04

须弥

……在不知是由海水还是语言所旋起的涡流之起伏中,你被带入了一片不真实、不确定的氛围(这是何处?你是何人?)……你看见了,你什么也没有看见,一种无否定、无肯定的缺无充斥着你的视线,你感觉到了,你什么也没感觉到,一种虚幻不定的空无……没有什么不是模糊不定的,没有什么东西留在你身上,包括你自己,你在怀疑的摆荡之中,你无处存身……在某一时刻,“无”或“非”紧随并吞吃着“有”或“是”,否定与肯定各自抓住对方的肩膀,随脚步而动,相互背离的不确定之词或意识在同一个命题上来回打转,旋入“非存在深处的那个存在”之中……你,一个永恒的游荡者,处在自我消解的漩涡中。这时,一个声音从脚下升腾而起:欢迎来到《黑暗托马》的世界。这是穿梭于布朗肖的文学作品中必然会遭遇到的意识风暴。这也是布朗肖交给文学世界的一份礼物。

《黑暗托马》披着一层晦暗之面纱。这晦暗点明了托马的匿名性、无历史性,也标示出整部作品的不安氛围。它开启了一种新的“经验”,或者说,它进入了以往的文学经验之外,它荡起了一种陌异之“思”。从海开始,“托马坐下来看海。”在海之域,进入一种空无之思:“脱离自我、滑进空无、散裂于水的思想里,这样的迷醉让他忘却所有的不适……像这样以一具纯粹只让他用来想到自己正泅游着的躯体漫无目的地游着,其中无疑有个什么令人无法忍受的东西,但他却感受到一种解脱,仿佛终于探索到处境的关键点,且对他而言,一切仿佛就仅限于在一海之缺无里以一机体之缺无来继续其无尽的旅程。”从海开始,蔓延到类似于地窖的黑暗空间,进入夜,不可表象者的深处,“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但他一点也不惊慌;他令这视象的缺无成为他目光的顶峰。他那无法看视的眼睛,呈现出异常的比例,并以一种过度的方式发展起来,而且就摊展在地平面上,让夜透入其中心以便从中接收日光。在这空无中,目光就这样和目光的对象混淆了。”

无论是在接下来的饭店、房间、洞穴,还是进入与安娜的在场又不在场的情人关系,乃至安娜之死中,整个记述都萦绕着一种空无之思,一种“绝对的虚无”。“她完全就在自身里:在死亡里,满溢着生命……安娜的尸体再不缺乏任何一个安娜了。要将她带回无物,每一个安娜都是不可或缺的。忌妒的、沉思的、狂暴的,每个都只使用一次,为确实使她完全死亡。终结之时,她像是需要更多的存在,却不是为了存在,而是为了被消灭,而且正是由于死于此一令其得以完整将自己呈现的增加,它赋予了死亡那形构出她自身虚无之证据的全部现实以及全部实存……我整个存在像是已与死亡融混。就在人们相信自己活着,并将气息的连续与血液的循环当成一种无法避免之活动般接受之时,我也同样自然地停止活着。我从实存本身,而非从实存的缺无中得取我的死亡。我呈显出一个不囿于一缩化存在之外形的死者,这个充满激情却又无感的死者在思想的空缺中要求其思想,但又仔细地排除生命中那可能具有空无、否定者,以求其死亡不致成为一个甚至比寻常之死更为薄弱的形象、隐喻,同时将死亡之谬反与不可能性彰显至极致……”安娜死后,托马哀痛至极,将自己抛于房间内,自言自语了一番。从安娜的死,过渡到自己的死,过渡到众人之死,他以一种呢喃的方式,道出了死亡本身所蕴含的虚无及其可能性或不可能性。这样由虚无所支配的意识呢喃和语言回旋,占领了《黑暗托马》的每一个空间。

“上帝死了!”尼采在深渊边缘发出的超人声音揭开了当代思想的序幕。上帝死了,或已从世界中撤离,成了当代创作奠基其上的一个重要思想背景。在布朗肖的书写中,“诸神的缺席变成了一种不确定的在场。”(列维纳斯)列维纳斯将布朗肖的思想纳入超越形而上学的框架之中,置于海德格尔的近旁(亲密性和差异性),从而揭示出他的独特运思。“在海德格尔看来,真理--作为一种主要的去蔽--限定了一切的游离,这就是为什么,一切人的东西,归根结底,都可以用真理的观念说出--都可以被描述为‘存在的去蔽。在布朗肖那里,作品,在一种不是真理的去蔽中,揭示了一种黑暗。在一种不是真理的去蔽中!这是一种揭示并看到其形式结构所规定之‘内容的古怪的方式:一种绝对外部的黑暗,其中,任何的持守都不可能。”布朗肖借助于虚无的灵光,使世界返回黑夜的深处,返回它的本源。诸神已离去,言说开始,缺席的在场。对布朗肖来说,写作就是投身到缺席的诱惑中,时间的不在场,意义的不在场,存在的不在场……但不在场并不是一种否定,而是提供了返回纯粹的可能性。“在它那里所显现的东西,是无任何东西显现,是处于非存在最深处的那个存在,这个存在只有当全无之时才存在,而当有种东西时,这存在已不再存在了:就好像只有丧失了存在,当存在缺少之时,才会有存在之物。”(布朗肖)

托马,缺无托马,向黑暗走去的托马,被吞噬的托马,无尽言说的托马,永恒的空无的托马……空无与缺席,像幽灵一般,笼罩在整个文本空间中。布朗肖的反复呢喃,带上特殊的口吃的声音,让人着迷,也让人不安,甚至浑身难受。他将我们拖入一片晦暗的地带。从海开始,进入死亡,托马旋入一种永恒的空无之中。“欲望的绝对缺无。无动念,无动念之幽魂,亦无不动。就是在这样一种贫乏中,我认出了人们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奇迹而将我从中拖出的所有激情。缺无于安娜;在爱着安娜的限度内,缺无于我对安娜的爱。而且,双重地,缺无于我,因为每次都被欲望带到了欲望之外,甚至也摧毁了这个让我感觉自己真的就存在于其中的非实存托马。缺无于此缺无的我,无止境地后退。我丧失和我所逃离之地平线的一切接触。我逃离我的逃离。何处是尽头?空无已经让我感觉像是满盈之顶点了:我听见它,我体验它,我耗竭它。”布朗肖站在虚无的顶点,发出了存在的新追问。波纹荡漾,意识打转,消逝的在场。一个声音回彻在我们的头顶:这永恒的空无……

在诸神已离去的混乱时代,小说书写卷入了人类意识探索的无限运动之中。布鲁姆在《西方正典》的附录将《黑暗托马》放在混乱时代的推荐书单中,道出了它与乔伊斯、卡夫卡、贝克特等人作品的一种亲密或承接关系。布朗肖站在虚无意识之极点,越过乔伊斯,接上贝克特,将虚构写作推入了一个新的地带。在这里,一切都朝着黑暗的深处走,语言打旋,意识分延,无不卷入空无的生成之中。在这部创作时间长达九年(1932-1941年)、并在出版后再一次修订的作品中,布朗肖揭示出世界的不整全及其晦暗性。言语进入一种无名、“无人称”的状态。不可言说者自身言说,进入不可思者,缺席的,在场,空无的,永恒。我们被带入一个陌异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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