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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其机而用之

时间:2024-05-04

达 生

宋明理学是中国思想史研究的薄弱环节。如果和日本“朱子学”、“阳明学”所产生的大量论著相比,中国学术界对这一沃壤的开垦就显得尤其不够。金克木先生认为“阳明学”是被忽略了很久、有中国兼世界意义的“中国四学”之一(见《读书》一九八七年第一期),是有远见的。这当然不仅仅因为心学风靡明代思想界达百年之久,也不仅仅因为心学对近代一些仁人志士产生了积极影响,而且因为心学乃传统文化的重要环节,我们不能忽略这个问题的研究。

陈白沙是在理学与心学之间起了桥梁作用的重要思想家,但长期以来,有关他的研究成果却很贫乏。章沛先生这部写于一九五七年的《陈白沙哲学思想研究》;得以“无须作什么改动”地在一九八四年出版,固然反映了学术界对白沙哲学研究的疏忽,但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了作者的研究方法是比较科学的。

作者的治学方法,如果用陈白沙的话加以概括,可谓之“领悟作者之意,执其机而用之”。宋明思想家中有许多人不重视著述,甚至视著述为不能真实表达思想的无意义行为,因而对他们的思想,只能从其诗、文、书信、语录等零散的材料中去领会,往往歧义迭出。这在“只对青出不著书”的陈白沙大概尤其突出。从白沙哲学产生之日起,就众说纷纭,甚至连陈门高足湛若水也以一己之意解白沙哲学,从而偏离了陈氏本意。近人探究白沙哲学,也存在着抓住一点不及其余之病,未能融会贯通,评价也就难免偏颇。章沛先生在研究中,力图把握白沙思想的“整个的全面的面貌”,恢复其“本来系统”。他对零杂的资料条分缕析,抓住“道”这个核心范畴,深入分析了“道”的各种属性,并由这种本体论的研究出发,逐次剖析了白沙的人论、涵养论、世道论,白沙哲学的逻辑体系也就清晰显露出来:物质性的自然的道是宇宙的本体,物质的人是物质的道的一部分,而主宰物质的人的是具体的个体的心,人通过对心的涵养,可与道合一,即达到“天地我立,万化我出,宇宙在我”的哲学极境。章先生对白沙哲学体系的恢复,是独到的,也是有说服力的。

完整地领悟了作者之意,即可执其机而用之,在单个范畴的研究上避免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弊病。每个范畴都是整个哲学体系的有机成分,也都必须在整个体系中被把握。章先生极为重视这一点,因而得出不少精辟见解。比如“静坐”这个范畴,自白沙提出后,直至现代,都是颇遭人非议的,认白沙哲学为禅学,为心学,莫不与对此范畴的理解有关。章先生通过透彻的分析表明,白沙哲学并非从心上、依靠静坐来求知,而是从心上、从静坐上来讲究心的定力的锻炼。白沙并未以静坐概括、排斥一切其他方法,静坐只是心的涵养的入门方法。心并不是本体,因而静坐和本体论无关,仅仅是心理锻炼、感情控制的手段,并且也不是孤立的,而要随“动”“静”施功。白沙也很强调“不离日用”。他的学生张翊说,白沙开始看到人们被束缚在言语末事中,就提醒人们“去耳目支离之用,全虚圆不测之神”。可后来看到人们有“沦于虚无寂灭”的危险,就提醒人们“不离乎日用,而见鸢飞鱼跃之妙”。可见,白沙的涵养论是实践、自得、治心三位一体的,静坐仅是治心的方法。这种涵养论所体现的认识论,是“虚明静一——知、见、感、应、随处体认——有见、凑泊吻合”这样一种过程,亦即通过虚明静一的心,对事物进行认识,体认到道并使心与道凑泊吻合。对“静坐”的这种理解,可说一反五百年之偏见。这种解释,不整体地理解白沙哲学,是做不出的。时下某些理学研究者,把一个思想家的思想硬划为本体论、认识论等几大块,实际上是把西方哲学的框架硬套在中国哲学头上。比较起来,章先生的研究则较注重保持中国哲学的特色。

对思想家的研究除研究理论体系本身外,还应注意到思想与人、思想与时代等问题。打开哲学史书,往往思想家的生平及时代被当作标签贴在那里,甚至同时代但思想很不相同的思想家的背景介绍大同小异,没有注意到人与社会相互交流的特殊性,这使思想研究失去了不少活力。我感到,章先生也未能避免这种标签化倾同。

此外,大概由于前人多指白沙哲学为禅学、心学,章先生着力进行了它们之间的辨异工作,这是很必要的。但是,白沙哲学毕竟从禅学中吸收了某些东西,王阳明的心学与白沙哲学也有很大关联,如果能在它们之间的“同”上也多着一点笔墨,也许读者对白沙哲学的理解能更深入一些。

中国哲学史是由许多思想家一环一环构成的,在研究他们的思想时,也要说明每个环节起到的具体的过渡作用。章先生基本没有阐述这一方面。他虽然指出白沙哲学“上承宋儒理学的影响,下开明儒心学的先河”,但并未进一步论证这一转变轨迹。这是有点令人遗憾的。

(《陈白沙哲学思想研究》,章沛著,广东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四年六月第一版,1.15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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