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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就是写作困难的人

时间:2024-05-04

铁凝

有一个美国作家给亲戚写信,结尾时说,“请你原谅,我把这封信写得如此冗长,因为我没有时间写得简短。”可见把东西写短并不容易,而且更需要时间。其实短篇小说并不是人生的填空,而是对一个作家的终身磨砺。不论长篇短篇,我感觉都是越写越难,写作是不能抄近道的。就这个意义而言,我同意那句话:“作家就是写作困难的人。”

我很欣赏德国作家马丁·瓦尔泽的一句话:变美可能是痛苦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因为人生总有痛苦,但是,我觉得文学的最终目的并不是把所有的痛苦变丑,而是变美。这里面有“美”“痛苦”这几个关联词,还有一个“境界”。

文学是能提升人的境界的。文学可以写苦难、丑陋、沉沦,像郁达夫的《春风沉醉的晚上》里的陈二妹,那个被侮辱、被损害的,自食其力,生活过得很艰难的女工,她那么弱小,身处底层,却还没有忘记人的尊严,关爱着和她同是房客的年輕知识分子。她以为他每天晚上出去是学坏了,她说:“以后我请你改过了吧!”生活把她逼到沉沦的边缘,但她的灵魂还是上升的。这个作品写于20世纪20年代,到了21世纪,我觉得它仍然具有震撼灵魂的力量。

有一个作家说,我有的时候的确对生活不恭敬,那是因为我渴望生活更神圣。那么你写正面是否意味着你对生活畏畏缩缩,唯唯诺诺?不是的。我的作品里有时候也对生活不恭敬,那是因为我渴望生活更神圣。我说温暖的力量是强大的,是更不容易的力量、向善的力量,穿越了沉沦以后上升的力量、提升的力量,这需要更大的勇气,需要更高远的境界。

文学的源泉就是对人生不气馁,我觉得我们应该对生命怀有喜悦,对未来寄予希望。对人和自己生命力的信心、面对世界的信心,文学如果失掉了这些,我觉得它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这个世界是有疼痛的,文学要发现这种疼痛。文学不是麻痹人心的,而是要在疼痛中指出疼痛,还要有绝望中的希望。所以伟大的文学应该是直逼人性的,而且应该具有对时代和社会的超越性的特征。好的文学要关注人类,关注人性的含量、审美和创造,好的文学也应该是人类思想最重要也最宝贵的活动之一,能够代表作家所处时代对人性认知的最高水平。那些优秀的文学无一例外,都能够表现它的民族最有生命力的呼吸、它的时代最本质的情绪,也应该能够代表它所处时代的最高的想象力。

文学应当有力量惊醒生命的生机,弹拨沉睡在我们胸中尚未响起的琴弦;文学更应当有勇气凸显其照亮生命、敲打心扉、呵护美善、勘探世界的本分。

文学最终是一件与人为善的事情。一位我喜欢的已故诗人写过一首描写小狗的诗,一只与他的童年为伴的小狗。关于小狗的善良,他是这样叙述的:

它的善良恰如其分,

不比善良少,

也不比善良更多。

这是一只小狗的分寸,有时也提醒着我的写作态度。

小说写作的过程,也是写作者养育笔下人物成长的过程。同时,写作者通过这创造性的劳动,日复一日地消耗着也迸发着自身生命的生机。文学艰辛的魅力就在于此。进步何其难,我唯有老老实实努力。

(东 流摘自微信公众号“创意写作指南”,小黑孩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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