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王洛宾和三毛
4月16日,多年前的这一天,音乐家王洛宾和三毛在乌鲁木齐见面了。
当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整个文艺圈为之震动,几乎所有的重要媒体都报道了这个消息。
中国文化史中,有那么多次见面,李白见杜甫,萧红见鲁迅,这些见面,各有各的情境,也各有各的缘由,但唯独三毛见王洛宾,是那么特别。他们不在同一个领域,不在同一种语境,甚至似乎不在同一个时代,但他们打破这重重坚固的“次元壁”,见了面,并且怀着善意,试图创造一份情谊。
只是我们都知道,这次见面的欢愉并没有持续太久。4个月后,三毛去世的消息传来,王洛宾写下一首名为《等待》的歌:
你曾在橄榄树下等待再等待
我却在遥远的地方徘徊再徘徊
人生本是一场迷藏的梦
且莫对我责怪
为把遗憾赎回来
我也去等待
每当月圆时
对着那橄榄树独自膜拜
你永远不再来
我永远在等待
等待,等待
等待,等待
越等待,我心中越爱
或许,他们在寻求更大的印证、指认和映照。
诗和诗的印证,诗人和诗人的映照。
我的朋友李修文写了这么一段话:“我们中国人,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境地,总有那么一两句诗词在等待着我们,或早或晚,我们都要和它们破镜重圆,互相指认彼此。”
他还说,中国诗词的好,不是因为一两句所谓的好句子,它早已变成身份证一样的东西。当我们的人生遇到一些关口、要害,当我们遭遇一些不为人知的幽微体验时,可以被这些诗词准确地映照。就是说,我们的经验和感受,已经被那些看似古老的句子说尽了,它们已经抵达终点,在那里等着我们。
如果有一天,我们还需要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有哪些歌,在情感和经验的终点等着我们,等着我们的指认和印证,那么,王洛宾的歌,必然是其中很重要的一块。
王洛宾的歌,作为一个整体,冲破了自己所在的时代,也冲破了自己所依赖的地理环境。《在那遥远的地方》《掀起你的盖头来》《达坂城的姑娘》《在银色的月光下》《半个月亮爬上来》《永隔一江水》《青春舞曲》《康定情歌》,它们总是等在某个地方,等着映照我们。
只要你来过孕育过这些歌的地方,就知道它们为什么会被赋予这么强大的期待。
干旱、降水少、土地贫瘠,很多地方是荒山、戈壁、沙漠,山多、沟深,交通不便,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往往需要很长时间,甚至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肉眼可见的村庄,也要走很久。
实地见识过西北的风貌之后,你才会知道,为什么西北人那样唱歌、那样穿衣服,为什么唱歌那么重要。
比如花儿的发声方式,那种竭力突破人体器官功能的极限,加强共鸣,强化声音穿透力的歌唱方式,以及唱歌的时候,把手搭在嘴边做喇叭状的姿态,都是为了让声音传递得更远。这是人在荒野中训练出来的歌唱方式。
还有新疆乐手在演出时,往往有大量的即兴、变奏,不管你是舞者还是歌者,想要加入他们,都需要长时间的练习,才能建立默契。那是因为他们的演出,通常是在家庭、村镇的聚会上进行的,没有形式的限制,也没有时间的要求。反而,因为白天太长了,出行太远了,有大量的时间需要消磨,每一首歌都要变来变去,每一次循环,都要加入新的元素,才能抵抗漫长的时间和遥远的距离。
所以丹纳在《艺术哲学》里说,一个地方的艺术,和这个地方的地理、气候、物产乃至居民性格,息息相关。
只有从这些元素里长出来的歌,才有强大的力量。这些歌为什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呢?李修文在一次演讲中这样解释,因为这种从原始的环境里自然生长出来的文化,往往是“根本词汇”,或者也可以说,是“元故事”,是我们最基本的情感要素,也是最基本的叙事结构模型。
就像荞麦说的:“我发现人有一个特质,那就是你刚好能承受你所遭遇的。”
王洛宾在他遭遇的那些人生重要关口,遇到了那些歌,记下了那些歌,并用自己的方式,对它们进行了再创作。那些歌因此就像黑匣子,记录了那个时代,也记录了那个时代里的人的特质——那个时代,人似乎更浓烈、更淳厚。那些歌更记下了乱世之中的情谊、勇气和乐观。在曾经的荒莽乱世中,人们依然热烈地唱着姑娘、大眼睛、月亮、哈密瓜、玫瑰花。
三毛写给王洛宾的信
最重要的是,王洛宾和他的歌,蕴藏着一种可贵的信念,他相信“音乐世界的绝对真实”,那些人的浓烈特质,那些勇气和乐观,爱和希望,是真实的。不是出自歌者的虚妄,也不是出自创作者的无限度添加。而是因为“在苦难之中,为别人创造出美好,这就是生命力”。
这种相信,让他的歌成为信念的载体。
承载信念,歌是效率最高的载体,因为“语言有时容易产生误解,所以用音乐”。
记录了这些人和事,蕴藏着这种热情的歌,就像煤块,储存了太阳的能量,在人们需要的时候释放出来。
不论在什么时代,不管是在新疆、青海还是其他地方,这些“煤块”都能熊熊燃烧,释放出爱、希望和勇气。
“歌”这种东西,在这里被夸大了,它成为地外星球的生命驱动元素,成为几代人的激情催化剂。
我们本地有句俗语,“吃了五谷想六谷”,五谷,是生活之必需,六谷,是余情余孽,是奢望,是虚幻的、不切实际的一切。但事实上,“五谷”中就已蕴含“六谷”,我们不是为生活必需的饮食而活着,而是以生活必需为支撑,去追求那些“六谷”。
当生命终止的时候,“五谷”是要还回去的,而“六谷”却能留下来。就像谢铭祐在《泥土》里唱的,“从土里来,往土里埋”,他唱的是我们永远无法摆脱的宿命:我们的身体,与泥土、青草、朽木同构。但那些来自泥土的歌,却能摆脱这种宿命。
王洛宾和他的歌,也是这种带着使命的歌。可能在他游走西北大地,收集歌曲,记录歌曲,改编再创作的时候,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使命,这种使命是要拉远距离,要从“大历史”的角度才能看到的。
他只是忠于他的信念,用他的方式,去收录蕴藏在那些原初民歌中最基本的东西:爱情、热情、生命力、勇气、忧伤,并且对它们进行再创作。但正是因为这种懵懂,这些歌才毫无目的,也因此蓄满生命的原动力,才能成为“根本词汇”,成为“元故事”。
这些“根本词汇”,不管包裹了什么样的地理、民族外衣,不管用了什么节奏、乐器,都不会阻碍它们被理解、被领会,更不会阻碍它们的传播。即便他歌里的月亮换成星星,草原换成森林、换成大海甚至都市,这些歌依然成立,歌里的情愫依然芬芳。
这也是所有“歌”的使命。
在苦难中,创造美好,在荒漠中,点燃篝火,这就是歌的生命力所在。人们相信这样的未来,也就更愿意吟唱和传递这樣的歌,歌因此获得了久远的生命力。
(小 六摘自微信公众号“韩松落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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