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真实的路遥

尹传刚

1991年3月29日，《平凡的世界》获得第三届茅盾文学奖;1992年11月17日，42岁的路遥英年早逝。

获得茅盾文学奖，荣誉加身后，这个“苦行僧”式的作家有着怎样的心态？重病住院的前后，这位刚强的陕北汉子，又面临怎样的境况？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航宇的非虚构著作《路遥的时间》，全景式地记录了这一时间段内路遥的心理状态和生活遭遇。于是，我们看到了他获得茅盾文学奖之后的高光时刻，也看到了他拮据的经济状况、破碎的婚姻，以及遽然病倒后的疲惫、煎熬和兄弟失和带来的困扰。这本书呈现了多面的路遥形象。

当今许多名人传记，大都“为尊者讳”，对于那些被认为不利于传主的言行，写作者都会有意无意地舍弃。航宇则不然，40万字的书稿，没有“为尊者讳”的掩饰。他以朴实的文风、细腻的笔触、真挚的情感，娓娓讲述了作品之外的路遥，生活中平凡的、真實的路遥，为我们留下了珍贵的文学史料。

路遥（右）在陕北农村走访

在书中我们可以看到经济拮据的路遥。在人们的印象中，获得茅盾文学奖之后，路遥这颗文坛巨星，应该是名利双收，但《路遥的时间》展现给我们的，却是极度缺钱的路遥。

《平凡的世界》写了6年之久，路遥得到3万多元的稿费，获得茅盾文学奖后，中国作协和陕西省政府一共又奖给他1万元，这些奖金，他“一分钱也不敢乱花”。为了钱，他让航宇帮忙筹措编辑报告文学集，自己作序以赚生活费;他将创作随笔《早晨从中午开始》复印成几份，一稿多投。航宇提醒他这样做违反出版规定，小心人家告他，路遥回答说：“我顾不得那些，我要抓紧时间挣钱，现在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

他直言：“钱那东西太折磨人了。”正所谓“床头黄金尽，壮士无颜色”，要养家糊口的路遥在经济上的窘迫，行将中年的我们也可能遇到，看到这些句子，不由心有戚戚。

在书中我们还可以看到为情所困的路遥。他被爱人和亲人所困，可以说是困于情、扰于心。

他的婚姻走到了尽头，在协商离婚的那个晚上，他向妻子提出要求：去延安休息10天时间，回来就结束名存实亡的婚姻。曾经相濡以沫的爱人，却走到离婚的地步，这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重。

在书中，让我喟叹和不解的是兄弟失和。甚至在路遥病重期间，弟弟王天乐都不愿意来延安，这让路遥感到心寒。在文中，航宇借王天乐之口，说兄弟二人断绝了关系，具体原因为何，书中没有具体展开，我们不得而知。

梁启超有句诗，“艰难兄弟自相亲”，从艰难困苦中一起摸爬滚打出来的兄弟，渐渐变得疏离、冷漠，这让病中的路遥痛苦不堪。

在书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脆弱的路遥。1992年8月，路遥住进了延安人民医院的传染科。这位刚强的陕北汉子，躺在病床上突然变得脆弱。

航宇提到，路遥多次流泪，他“相当脆弱，眼睛里总是闪着泪花”。当朋友来探望他时，路遥会很开心，对康复出院信心满满;而当他一天到晚躺在床上输液时，他又是那么的孤独和消沉。在航宇笔下，我们可以看到卧病在床的路遥的真实境况，病中的他承受着沉重的心理压力，遭受着难堪的精神折磨。

人生如逆旅。42岁，正当文学创作盛年的路遥遽然离去，贾平凹评价路遥是夸父，“倒在干渴的路上”。

我悲叹这人世间少了一位卓越的作家，我们再也等不到他没有来得及写完的作品了。

（江 枫摘自《新民周刊》2019年第3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