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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望女儿小记

时间:2024-05-04

蒋蓝

离婚后,我每周探望女儿一次。

我38岁时,生活终于尘埃落定,才决定要这个女儿。对女儿青青来说,爸爸太老了;对我来说,她又太小。青青不懂这些,她才3岁。

我到幼儿园看她。我蹲在门缝前,透过一小块玻璃寻找女儿。她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看着一个无法洞悉的所在。她的丹凤眼已具雏形。直到她感到透过这块玻璃的光黑下去了,才转过身来。她看到逐渐暗淡下去的爸爸,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她打不开门,拼命用手拍打,呼出的气模糊了玻璃。她在哭喊。

老师开了门,青青眯缝着眼,仰起头,她不适应室外强烈的光线。我说,青青不哭。她就笑了。我抱起她,在走廊上来回踱步。她一直盯着我的脸——爸爸的胡子长了,爸爸有好多好多白头发,爸爸的衣服很脏。我掏出一些糖果,她很喜欢。后来我就给她买牛肉干,买小人书,买衣服。

有一天黄昏,我驾车赶回成都。心慌,连闯两个红灯,我怕幼儿园放学。我气喘吁吁地告诉青青,爷爷前天死了,爷爷烧成了灰,只有一点点。她有4个月没有见到爷爷了。她看着我,丹凤眼有一种飞的态势,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她蜡一般的手指指着走廊外的天空,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我说,青青,你见不到爷爷了。她说,爷爷老了。她吃糖,腮鼓起来,她用腮擦我的脸。

我每次去探望,一般不会超过15分钟。偶尔超过了,我发现离开时她很伤心,她不让我走。因此,掌握好这个分寸比较重要。

已经是冬季了,成都的天空总有时断时续的细雨。昨天我去看望青青,她很高兴,一再央求我带她出去。我说,老师不同意,我们只能在学校里走动。她同意了。走廊有百十米长,我拉着她的手,走了3个来回。我说,爸爸要走了。

她说,我要撒尿。我抱她去厕所,她咯咯咯地笑。过了一分钟,我觉得上当了。我说,爸爸走了。

她两只手在空气里比画,翻出了一朵朵我看不见的花,浮在她齐胸高的地方,她从花的火焰中掠过,从花里取暖。

她低头旋转,就成为花的重心。她的脚在做根须状、扎根大地状。她生硬地扭动腰肢,板栗色的头发已经披到肩头。

她开始跳舞。到了某個记忆的断裂处,她卡在那里,不得不依靠重复来回忆那个动作,但是她的努力还是失败了。她只会几个动作,但她坚持在重复。

好像是累了,她又开始唱歌。我一个字也听不明白。她唱,我为她拍手,她继续唱,但还是那几句。我说,青青可以休息一会儿,爸爸走了。

她立即从地上跳起来,又开始跳舞……

看着她缓慢的舞蹈,一遍又一遍,我席地而坐。细雨斜飞,在她头发上开出了一蓬碎花。在背光的地域,花消失了。她再转身,碎花甩成了一尾花翎,像一个梦,在似醒非醒之间挪移。我希望时间慢下来,慢到我刚刚跨进校门时那样,一切从头开始;或者,细雨变成大雨,这样的话,我们就不得不从冷风呼啸的走廊,回到热气腾腾的教室。在喧嚣里,她不容易平静下来。

终于,她耗尽了力气,汗水从她的发际流下来。鞋带散开了,手套掉进水洼。她突然抱着我,喊:爸爸,再见。

她从来没有问过我现在住在哪里,也没有问为什么晚上我不去给她讲故事。不知道是她没有这些词汇,还是有,不说。

(思怡摘自《文苑·经典美文》2012年第3期,王 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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