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马尚龙
1978年,家里晒台上,我从9寸电视机里一知半解地看到了模模糊糊的阿根廷世界杯,半决赛和决赛。由此而来从未间断,到今年卡塔尔世界杯,我已是十二朝元老了。
某年,电视台做世界杯节目,请我去做嘉宾。我和两位主持人交流是从哪一年开始看世界杯的,一位说是1982年,还有位是1986年。足球节目主持人看世界杯资历都比我浅,就不必说普通的看球人了。偏偏我还略知足球规则,略知些足坛风云,年龄渐长还好看球——在不懂足球的人群里,我可谓是最懂足球的。
恰逢彼时足球狂热而懂足球人甚少,像我这样的“三脚猫”,是蛮受待见的。有人要请教什么是“越位”,什么是“四三三”“四四二”,有报纸邀请我开专栏写足球杂文,有电视台请我去做嘉宾,有一次还让我和我非常崇敬的徐根宝教练同席。隔了很多年之后,偶遇90年代上海足坛风流人物,他们都叫得出我名字。
四年一度的世界杯嘉年华,于我多了这些别人不常有的乐趣。
不过几度风云际会,列强格局分化,球星或闪光或低迷,连看球的风气和狂热的八九十年代也相去甚远。原先我的资本,是“看龄”最长,几次“改朝换代”,我只剩下了年龄最长。谁都懂球了,女孩子都看球了。他们和我这一代最大的区别是,我固然喜欢球星,但是爱屋及乌,是爱球及人,女孩子则是爱人及球。看球也有价值观的差别和更替。我的资本价值不怎么受待见了。
我曾经有心理限制:不和女孩子谈足球,彼此像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不相交。偏偏有人要把两种不同价值观的看球相交在一起。2006年德国世界杯时,有媒体约了六七位不同年龄、性别的媒体人,决赛当夜在一家酒吧包房里一起看球,组织方由一位小美女主持兼做采写。有桌上一堆啤酒助兴,大家兴致勃勃,齐达内的脚法,小贝的发型,C罗和梅西还只是新星份;隔着7小时时差,等待着半夜里的决赛。
看球和踢球很相像,兴奋过早,疲惫也快。决赛一刻钟后,有人打哈欠了,旋即横到在了沙发上。唯有小美女小后生,毫无倦意。半夜看球,测量的是生命力强弱。我算是看球老江湖了,哈欠着对付,也想象着明天小美女做出来的文章会是如何的什锦:历史,球技,战术,时尚,星座,八卦……第二天下午,睡醒了的小美女感谢我们彻夜看球说球,她的一大版文章获得了当天的好稿奖。
显然,我的资本不够了,只能是当作旧时的“贴花储蓄”,一元一元,贴在自己几十年的看球记忆里。有点伤感。
世界杯本身何嘗不伤感?当然是愉悦的伤感。几乎每一个伟大的球星都在我们眼皮下从不可一世到黯淡出局,拥有上帝之手神助的马拉多纳已经谢世。每一届世界杯,除了唯一的大力神杯拥有者是喜剧,其他队都是伤感的“杯具”。至于十二朝元老,二十出头入朝,四十多年后已经有“眼底黄斑”
不过,愉悦的伤感,恰恰是世界杯的魅力。乐趣即资本。大力神杯陪着我慢慢变老,我却享受着它永远年轻而激情四射。
人生,就是一届又一届的世界杯。
选自“上观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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