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曹文轩
小时候在田野上在河边玩耍,常常会在一棵大树下,用泥巴、树枝和野草做一座小屋。有时,几个孩子一起做,忙忙碌碌的,就像一个人家真的盖房子,有泥瓦工,木工,还有听使唤的小工。一边盖,一边想象着这个屋子的用场。屋子盖起来了,大家嘴里发出噼里啪啦一阵响,表示这是在放爆竹。然后,就坐在或跪在小屋前,静静地看着它。终于要离去了,孩子们会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很依依不舍的样子。回到家,还会不时地惦记着它,有时就有一个孩子在过了一阵子时间后,又跑回来看看,放佛一个人离开了他的家,到外面的世界去流浪了一些时候,现在又回来了,回到他的屋子,他的家的面前。
再后来就有了一种玩具———积木。
我用这些大大小小、不同形状、不同颜色的积木,建了一座又一座屋子,与田野上用泥巴、树枝和野草盖屋子不同的是,我可以不停的盖,不停地推倒再盖———盖一座不一样的屋子。我很惊讶,就是那么多的木块,却居然能盖出那么多不一样的屋子来。除了按图纸上的样式盖,我还会别出心裁地利用这些木块的灵活性,盖出一座又一座图纸上并没有的屋子来。总有罢手的时候,那时,必定有一座我心中理想的屋子矗立在床边的桌子上。那座屋子,是谁也不能动的,只可以欣赏。直到一只母鸡或是一只猫跳上桌子毁掉了它。
屋子就是家。
屋子是人类最古老的记忆。
屋子的出现,是跟人类对家的认识联系在一起的。家就是庇护,就是温暖,就是灵魂的安置之地,就是生命延续的根本理由。其实,世界上发生的许许多多事情,都是和家有关。幸福、苦难、拒绝、祈求、拼搏、隐退、牺牲、逃逸、战争与和平,所有这一切,都与家有关。成千上万的人呼啸而过,杀声震天,血沃沙场,只是为了保卫家园,家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这就像高高的槐树顶上一个鸟窝不可侵犯一样。我至今还记得小时候看到的一个情景:一只喜鹊窝被人捅掉在了地上,无数喜鹊飞来,不住地俯冲,不住地叫唤,一只只都显出不顾一切的樣子,对靠近鸟窝的人居然敢突然劈杀下来,让在场的人不能不感到震惊。
家的意义是不可穷尽的。
当我长大之后,儿时的建屋欲望却并没有消退———不仅没有消退,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人生感悟的不断加深,而变本加厉。只不过材料变了,不再是泥巴、树枝和野草,也不再是积木,而是文字。
文字构建的屋子,是我的庇护所———精神上的庇护所。
无论是幸福还是痛苦,我都需要文字。无论是抒发,还是安抚,文字永远是我无法离开的。特别是当我在这个世界里碰的头破血流时,我就需要它———由它建成的屋,我的家,虽有时简直就是铩羽而归,但毕竟我有可归的地方———文字屋。而此时,我会发现,那个由钢筋水泥筑成的家,其实只能解决我的一部分问题而不能解决我全部的问题。
多少年过去了,写了不少文字,出了不少书,其实都是在建屋,这屋既是给我自己建的,也是———如果别人不介意,不嫌弃的话,也尽可以当成你自己的屋子。
我想,其他作家之所以亲近文字,和我对文字的理解大概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我是一个在水边长大的人,我的屋子是建在水边上的。
选自《视野》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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