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徐到稳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 北京 100732)
驳《四库全书总目》对“《冬官》不亡”派的斥责
徐到稳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 北京 100732)
《四库全书总目》对“《冬官》不亡”派的斥责不外两项:一、“《冬官》不亡”派认为汉代人以《考工记》补《冬官》不合理,而《四库全书总目》认为合理;二、斥责“《冬官》不亡”派“淆乱五官,臆为点窜”,“经遂更无完简”。其实,《四库全书总目》对“《冬官》不亡”派的两项斥责均属门户之见,值得反思。“《冬官》不亡”派作为《周礼》研究史上流行五六百年、影响极大的学派,还有待学者深入研究。
《周礼》;《冬官》;“《冬官》不亡”派;《四库全书总目》
今天我们对“《冬官》不亡”派(以下简称“冬派”)的认识,很大程度上受《四库全书总目》(以下简称“《总目》”)的左右。《总目》斥责冬派非常尖刻严厉。如评论俞庭椿《周礼复古编》时说:“庭椿之说谓五官所属皆六十,不得有羡,其羡者皆取以补《冬官》,凿空臆断,其谬妄殆不足辩。又谓天官世妇与春官世妇、夏官环人与秋官环人为一官复出,当省并之,其说似巧而其谬尤甚!……此好立异说者之适以自蔽也。然复古之说始于庭椿,厥后邱葵、吴澄皆袭其谬说,周礼者遂有《冬官》不亡之一派,分门别户,辗转蔓延,其弊至明末而未已,故特存其书,著窜乱圣经之始,为学者之炯戒焉!”评论邱葵《周礼补亡》时说:“是书本俞庭椿、王与之之说,谓冬官一职散见五官,又参以诸家之说,订定天官之属五十九,地官之属五十七,春官之属六十,夏官之属五十,秋官之属五十七,冬官之属五十四。又云……其说皆自信不疑。《周礼》一书不过阙《冬官》耳。至南宋淳熙、嘉熙之闲,俞、王二家倡为异说,而五官俱乱。葵又从而推波助澜。……虚殚一生之力,使至今谈《周礼》者称俞庭椿为变乱古经之魁,而葵与王与之为煽助异说之党,不亦傎欤?”这种口诛笔伐导致两百多年来冬派一直为人们所忽视,专门研究极少。近有学者作《宋儒“<冬官>不亡”说平议》,认为:“《周礼》原缺《冬官》,后人以《考工记》补之,宋以前几无异辞。到南宋时,出现所谓‘冬官不亡说’。此说滥觞于胡宏、程大昌,经过俞庭椿、王与之等人的推衍、论证,影响所及,元、明皆有人信从,于是《周官》之学产生了‘补亡’一派。其实,他们的观点大多站不住脚。……因此,他们的判断大多出于臆测,恢复《周礼》古本的努力最终落得‘窜乱圣经’之讥,实属必然。”依旧站在《总目》一边,继续对冬派严厉斥责;名为“平议”,恐非如此。
《总目》对冬派的斥责主要有两项:一、冬派认为汉代人以《考工记》补《冬官》不合理,而《总目》认为合理;二、斥责冬派“淆乱五官,臆为点窜”,“经遂更无完简”。其实,这两项斥责都有可辩驳之处。
首先值得思考的是,以《考工记》补《冬官》是否合理。
《周礼》是出现最晚的儒家经典,也是除了古文《尚书》之外受到最多怀疑的儒家经典。几乎没有争议的是,《周礼》与《考工记》作者不同、成书时间不同、体例不同,实际上是两种书。一方面,西汉人将二书合编到一起,不能不引起物议。如林希逸指出:“大抵《周礼》出于战国,本非成周之制,六国阴谋之说似得其原。《考工》非《冬官》本书,纵可牵合,亦未足凭,况勉强勾引而为之说乎?艾轩云:‘此皆无益而枉用心者。’”“但以文论,则《考工》自是《考工》,《周礼》自是《周礼》。”林希逸并不属于冬派,但他也像冬派一样斥责西汉人将《周礼》与《考工记》合编到一起的做法,因为这一做法实在可疑。
另一方面,为以《考工记》补《冬官》做的辩护很薄弱。郑玄《三礼目录》云:“象冬所立官也。是官名司空者,冬闭藏万物,天子立司空,使掌邦事,亦所以富立家,使民无空者也。司空之篇亡,汉兴,购求千金,不得。此前世识其事者记录以备大数,古《周礼》六篇毕矣。”可见,郑玄认为以《考工记》补《冬官》,《周礼》六篇完备,当然合理。贾公彦云:“《冬官》一篇其亡已久,有人尊集旧典,录此三十工以为《考工记》。虽不知其人,又不知作在何日,要知在于秦前,是以得遭秦灭焚典籍,《韦氏》、《裘氏》等阙也。故郑云:‘前世识其事者记录以备大数耳。’此记人所为,虽不同《周礼》体例,亦为序致首末相承,总有七段明义。”贾公彦指出《考工记》与《周礼》体例不同。他没有说以《考工记》补《周礼》是否合理,但等于默认合理。《总目》认为“《周礼》作于周初”,“不尽原文,而非出依托,开概睹矣”。至于《考工记》,《总目》先继承贾公彦的论证,说它是秦以前书。接着说:“虽不足以当《冬官》,然百工为九经之一,共工为九官之一,先王原以制器为大事,存之尚稍见古制。”这个“存”字值得玩味。《总目》的意思是,西汉人不是以《考工记》补《冬官》,而是将《考工记》列于《周礼》末尾以保存《考工记》。这几乎是狡辩。读者不难质疑:西汉人发现了《考工记》之后,如不将它列于《周礼》末尾,那它必然会失传?《总目》及其支持者恐怕无法回答。由此可见,《总目》虽然常常斥责冬派所言没有根据,而自身也时有同样问题。
其次值得思考的是,冬派是否“变乱古经”。
众所周知,读古书必重古本,但古本未必是原貌。冬派有鉴于此,重新整理《周礼》。冬派对《周礼》的整理,部份(如邱葵《周礼补亡》、柯尚迁《周礼全经释原》等)可视为是在无祖本或他本可据情况下的理校。理校在校勘四法中最难,也最容易出错。但冬派仍大胆采用,因为他们有其逻辑出发点:一、以《考工记》补《冬官》不合理;二、《周礼》六官之中,五官具存,《冬官》却亡佚无余,不合情理;三、周官三百六十,六官应当整齐,今本《周礼》冬官全无,而其它五官又多出不少,这也不合情理;四、《周礼》天、地、春、夏、秋五官下的设官分职,与《尚书·周官》、《礼记·王制》不尽相合;五、《周礼》在流传过程中出现的“传讹”之处甚多(参见杨世文《宋儒“<《冬官》>不亡”说平议》)。这五点自然也有争议,但至今并未全被否定。《总目》及其支持者斥责冬派虽然激烈,可是对这五点也无法全面反击。
冬派否定现存《周礼》文本的合理性,利用与《周礼》相关的资料加以比较,试图恢复原本。他们对待经典的态度虽然挑剔,但是虔诚;他们没有像明代丰坊伪造石本《河图》、《鲁诗》、《大学》那样另造一本《周礼》,号称最古。《总目》斥责冬派“变乱古经”,实在言之过苛。退一步说,冬派在改编《周礼》,这也无可厚非。经典虽古,后人来读,相隔越远,理解越难。这是为什么后代各经典的改编本层出不穷的原因。西汉人以《考工记》补《冬官》,可视为《周礼》第一个改编本。它出现最早,影响最大,但不无问题,于是冬派出了各种新的改编本。《总目》对西汉人改编《周礼》没有斥责,对朱熹改编的《大学》、《中庸》、《孝经》等没有斥责,而对其他众多经典改编本则处处斥责,其评价标准非常耐人寻味。
总之,《总目》对冬派的两项斥责均属门户之见,值得反思。冬派作为《周礼》研究史上流行五六百年、影响极大的学派,还有待学者深入研究。
[1] 《周礼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2] (宋)王与之《东岩周礼订义》,清康熙十九年通志堂刻本
[3] (宋)林希逸《考工记解》,清通志堂经解本。
[4] (宋)林希逸《鬳斋续集》,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5] (明)陈友仁《周礼集说》,明成化十年建阳书院刻本。
[6] (宋元间)邱葵《周礼补亡》,明刻本。
[7] (清)纪昀等《钦定四库全书总目》,中华书局,1997年。
[8] 杨世文《宋儒“<冬官>不亡”说平议》,《中国典籍与文化》2005年第1期。
徐到稳(1985-),安徽庐江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主要研究清史、儒家经学。
G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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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6)08-003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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