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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播学视域下的侗族口传文学研究

时间:2024-05-04

一、引言

侗族口传文学《珠郎娘美》(下文简称《珠》)产生于清朝乾隆至嘉庆年间,成为侗族传统口述文学的代表作,在民族学、民俗学、语言学等方面都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并于2008年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这部作品由传承人世代流传至今,更在中华民族文化沃土的培育下得以进行再创作,呈现出独特的艺术魅力。新时期以来,新的学科视野、研究方法为探索侗族文化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本文以《珠》为样本,试图在传播学视域下探究侗族口传文学的历史传承与时代价值。

二、传播时空的嬗变

(一)故事梗概

早期的侗族口传文学主要以口传心授的方式进行传播,传播内容大多为民间故事或民间传说。这些口传文学具备一定的思想性与艺术性,除了作为侗族人民集体智慧的结晶之外,更是从民风民俗中绽放出来的艺术之花。《珠》作为侗族口传文学的代表作之一,其主要讲述了在贵州省榕江县一个叫“三宝古州沃”的地方(今榕江县车江侗寨),有一对青年男女珠郎和娘美,在行歌坐夜过程中互相爱慕,私订终身。面对当时侗族“姑表婚”的习俗,珠郎和娘美鼓起勇气作出反抗,以破钱为盟誓(一枚铜钱分成两半,各执一半),然后私奔。在娘美大婚前三天的晚上,他们连夜翻越“想情山”,来到了“七百贯洞”(今贵州省从江县贯洞镇贯洞村),打算在这里厮守一生。当他们以为脱离苦海,终于可以做一对神仙眷侣时,怎想到又掉進了另一个陷阱,以致天人永隔。

在“七百贯洞”,大财主的儿子银宜看到娘美后便产生了歹念,于是假仁假义让这对恋人在自家的粮仓下栖身,并假惺惺与珠郎结拜为兄弟,最后令珠郎在“吃枪尖肉”的圈套中丧命。娘美在江箭坡凭借半边铜钱拾回了珠郎的尸骨,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气以掩埋珠郎为由巧设妙计杀死银宜,为夫报了仇。

(二)传播区域的时空拓展

贵州省的侗族主要聚居在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的黎平、榕江、从江三县,早期的《珠》主要在这些地区流传。清末,贵州省从江县侗族戏师梁耀庭、梁少华根据贵州侗族聚居地区流传的珠郎娘美故事与民间叙事歌,改编成侗戏剧本。梁少华曾带着戏班子自费在周边县城、村寨巡回演出《珠》。侗族同胞的热情好客、能歌善舞这一外在因素对《珠》的传播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在侗族地区流行着这样一种文化,在每年的年初、农历的六月初六或新米节(七月初二左右,侗族各地区存在微小差异),各侗族村寨与周边的村寨会进行一场大规模的“交流”,由村寨A集体到村寨B去做客,俗称“为也”(侗语音译:做客),由两边的村长寨老做好沟通工作。在这三至五天内,主寨会举行许多具有侗族特色的民俗表演活动,如琵琶情歌对唱、侗戏演出等,邀请客寨共同参与。这一习俗在《珠》中有穿插式的描述,继而《珠》也随各种表演活动传播到了更多的地区。

侗族地区保存了传统的农耕文明生存方式,侗族同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此,20世纪前的侗戏很少受到外来文化的冲击,也没有现代文明元素的加入,传播形式单一的传统侗族口传文学,如《珠》走不出传播源地区的禁锢。21世纪的到来于《珠》而言是一个绝佳的机遇。无论是由《珠》改编而成的黔剧《秦娘美》在全国上映,还是电影版本的《秦娘美》在东南亚等各国上映,都是《珠》传播时空拓展的结果使然。《珠》作为侗族的符号和标志,它的改编及上映意味着侗族民俗文化的正向输出。《珠》从依山傍水的小小村落走向了车水马龙的城市大舞台,彰显了其蓬勃的生命力。

(三)传播主题的时代建构

从乾隆年代至今,《珠》出现了众多的形态,内容上也不尽相同。由此可看出,多重语境下的社会实现了对《珠》的再建构。

产生于清朝乾隆至嘉庆年间的《珠》,主要展现了侗族同胞的群体生活,表达了侗族群体的情感诉求和精神追求。但在人物的塑造上没有出现过多细致打磨的痕迹,使人物形象呈现单一化及扁平化。而后来演出成功的黔剧《秦娘美》,通过影像塑造了立体且饱满的英雄形象——娘美,使其符合主流文化审美意识形态的话语表达。电影版的《珠》,突出故事人物的抗争精神,且全程把侗语改成了普通话,使全国各地的观众都能听得懂。未来,《珠》也不会止步于此,在中华民族共同体视域下,会不断地添加更多主流元素及时代符号。

传播主题的偏向选择是为了契合时代的发展,口传文学更应如此。传播和改造是其能够延续的必经之路。《珠》的传播主题在时代的发展中得到建构,并不一味地呈现出被时代推着走的“守势”局面,而是在中华民族共同体视域下主动重构历史叙事,从被动变成了主动,展现新面貌。

三、传播文本的多元

(一)口传文本

口传文本阶段的《珠》通俗易懂、直率真挚,尤其是用侗语来传唱时,朗朗上口且押韵,具备丰富的侗族文化底蕴,其中蕴含着侗族大量的歇后语、谜底等。例如,文本中珠郎打算去“行歌坐月”,劝其朋友陪同时说:“今天我来邀高董,你愿坐夜咱俩去,我单你单,就像山弯的竹子。”[1]侗族同胞擅长以景喻人,“我单你单”意思为你我都是单身的人,像那山上的竹子没有枝丫。虽说这样的遣词造句不符合现代汉语的语法逻辑,但在侗语语境下却格外顺畅、自然、朴实,这实为侗族同胞对大自然的细致观察以及“天人合一”思想观念根深蒂固的显现。

(二)侗戏文本

侗戏文本由口传文本编制而成,是《珠》的“加工版”。这一时期的故事要与乐器、舞台、走位及表演形成浑然一体的活态艺术展,且大多数情况下为即时表演。歌师与演员在进行表演时须有高度默契的配合,即歌师在舞台等候区轻声告诉演员歌词,演员在走位中(通常走8字)边走边记,到舞台中间让歌词与乐器结合完美地唱出来。这一阶段简单而言即“文本+舞台”的模式,可看出对口传文本进行了有意识地加工和处理,具备艺术化的雏形,但出错的概率依然存在。

(三)黔剧文本

黔剧《秦娘美》的演出大获成功,著名京剧艺术家梅兰芳先生观看后说:“我看的一出《秦娘美》是民间传说已久的一个侗族故事……拿全剧的思想性、艺术性来说,这确实是个好戏。”[2]著名戏剧家欧阳予倩也称:“这个戏有很好的思想意义,情调谐美,肯定会越演越好,成为一个很好的保留节目。”[3]黔剧可称为侗戏版本的“升级版”,在形式上为说唱的曲艺,通常也称为文琴戏,在表演上避免了偶然性出现差错因素的存在,同时也显得更为凝练和成熟。《珠》通过黔剧文本形式得到了广泛的传播。

(四)电影文本

《珠》的电影版本《秦娘美》更是走出了国门,在东南亚等地进行放映。其加入了蒙太奇、场面调度等电影特质,更具丰富的审美性。电影版《秦娘美》可谓黔剧版本的“高级版”,这一版本集众多版本之长,对人物形象刻画细腻,突出歌颂了娘美勇敢、善良、智慧的美好品格。总而言之,在电影中与娘美一样渴望平等追求自由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劳动人民更为团结。

(五)短视频文本

信息化时代,新媒体与传统媒体融合之下的信息传播效率可谓全覆盖,使《珠》的传播速度与效率达到空前的程度。这一时期的版本可称为《珠》的“加速版”。在非遗相关政策的支持下,《珠》宣传力度的加大及传播效率的提高,加上乘着流媒体之便的民族风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观众。从一人传一人,到一人传一寨,再到如今的一人传全网、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的传播效率,使我们成为这个时代的受益者。一些短视频平台的出现更是助长了这一趋势,如只要在抖音搜索栏输入“珠郎娘美”即可观看其全部内容,关于《珠》的话题讨论就有360万次播放。利用短视频传播文化,实为便利之举。

四、传播价值的增值

(一)民俗文化的传承

《珠》涵盖了侗族文化的方方方面,服饰、歌曲、习俗……民俗文化是对历史的一种记录,是精华的一种浓缩,是智慧的一种展现。侗族的服饰色彩艳丽,在《贵州图经新志》中记载:“妇女之衣,长裤短裙,裙作细褶,裙后加布一幅,刺绣杂文如绥。胸前又加绣布一方,用银钱贯次为饰,……织花?如锦,斜缝一尖于上为盖头。脚趿无根草鞋,冬衣无绵絮,惟以茅花御寒。”[4]侗族服饰深深根植于民族习俗之中,彰显着万物有灵的信仰。文本中银宜聚众“起款”时,在长剑坡设计诬陷珠郎,使其在吃枪尖肉时被刺杀。其中出现的“款”目的是约束并鞭策着族人遵章守纪,有礼有节,其对当时久处偏僻村庄的侗族人民之生活起到了一定的规范性作用。

宋代陆游在《老学庵笔记》中记载:“仡怜……醉则男女聚而踏歌。农隙时至一二百人为曹,手相握而歌,数人吹笙在前导之。”[5]明代旷露《赤雅》又言:“侗……善音乐。弹胡琴,吹六管,长歌闭目,顿首摇足,为混沌舞。”[6]可知,侗戏的出现与侗族同胞们热爱载歌载舞密不可分。也正是这一文化氛围的渲染,从而形成了独特的民俗文化。

(二)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

珠郎与娘美用行动追求婚姻自由,挑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制度,这样的行为在当时被视为大不孝。但他们依然试图冲破传统旧俗的约束,从畸形的婚俗中挣脱出来,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勇敢抗争的精神。

娘美敢于反对旧社会的封建礼教,敢于与恶霸作斗争,她的身上闪烁着独立女性的光芒,意味着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是独立女性的典型形象。同时,《珠》与众多反抗压迫的优秀作品的内核一致,与时代同进步共发展。娘美不是唯一存在的,在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中,存在着千千万万个“娘美”。如《小二黑结婚》里的小芹、《白毛女》里的喜儿,或者《王贵与李香香》里的李香香……她们都敢于说“不”。可以说,这种敢于冲破束缚、争取自由的品质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显得尤为可贵。

(三)民族集体记忆的认同

《珠》是侗族人民的集体记忆。在对《珠》的喜爱程度上,老一辈的人堪称忠实粉丝,这或许是早期的传播形式使他们对故事早已耳濡目染,《珠》也已经衍化为精神上的一种陪伴或一种记忆。作为侗族同胞的集体记忆,《珠》在不同的时空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同时促进了这一口传文学的进一步传播。

如今,观看《珠》的形式有很多,每当节假日举寨欢庆的时候,组织者会寻找侗族演员用侗话进行演唱;日常生活中,老人们还会聚在一起观看有关《珠》的视频来唤起回忆;在外求学或者工作的侗族同胞可通过各种短视频平台观看侗族民俗文化活动……这不仅体现了侗族同胞对民族文化的认同,也是他们对往事的回忆以及对侗族集体记忆珍惜的体现。

阿来说:“民间传说总是更多诉诸情感而不是理性。”[7]由此可知,《珠》是侗族人民的情感表达,是千千万万个侗族同胞共同情感的展现,同时《珠》也给予了他们生活的乐趣和勇气,承载着他们的美好祝愿。事实上,我国各民族的民间传说皆是如此,如彝族的《阿诗玛》、傣族的《娥并与桑洛》……无不凝聚着各族人民的智慧与情感,正是各民族异彩纷呈的文化共同构成了中华文化。

五、结语

《珠》不仅仅是一个传说、一场侗戏、一部电影、一首悲壮的爱情之歌,更是侗族同胞的生活画卷和真实写照。在这里,可以窥见侗族地域风光、民风民俗,可以了解侗族同胞朴素执着的爱情观念。新的时代呼吁新的创作方法和角度,新媒体时代的到来给予口传文学更多的发展机会。本文从传播学的角度来探析《珠》的发展和嬗变,相信这朵源于侗族土壤且在中华民族大花园培育出来的艺术之花,将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参考文献:

[1]贵州省民族古籍整理办公室编.珠郎娘美[M].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2010.

[2]梅兰芳.看黔剧“秦娘美”[N].光明日报,1960-06.

[3]欧阳予倩.可喜的黔剧《秦娘美》[J].戏剧报,1960(12):22-23.

[4][明]沈庠,刪正.赵瓒,编集.贵州图经新志[M].张祥光,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3.

[5][宋]陆游.老学庵笔记[M].北京:中华书局,1979.

[6][明]邝露.赤雅[M].北京:中华书局,1985.

[7]阿来.文学表达的民间资源[J].民族文学研究,2001(03):3-5.

★基金项目:本文系“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视域下侗族民俗文化的听觉传播研究”(项目编号:YCX23050)的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吴雪云,女,硕士研究生在读,北方民族大学,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与影视文化)

(责任编辑 刘冬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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