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但远程
“后天我去北京办事,晚上咱们兄弟聚一聚。”这天我突然接到兄长的电话。
“我这就给翔宇打电话。”翔宇是我的弟弟,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了。
“不用了,我已打完电话,还在你们家集聚。”
“这次,让我好好准备,我给你们露一手……”我还没说完,就被兄长打断了。
“大热天的,就别辛苦了!还是老规矩,我和翔宇在你们小区附近的‘如家旅馆住宿,房间已经预订好了,吃饭在你家楼下的渔桥村餐厅,就这么定了。”兄长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家兄长居住在石家庄,考虑到我工作的不便,这些年来,他每次来京都会提前约好弟弟翔宇同来我家,而且每次都找借口,谢绝我尽地主之谊。其实兄长比我年长不多,也就一年零三个月。我们家兄弟三人,我排行老二,住北京市里;弟弟翔宇排老三,家住北京昌平;原本还有一个四弟,和父母一同过世了。因父母走得早,兄长受孟子《跬道》中“理亦无所问,知己者阕砻。良驹识主,长兄若父”的理念熏陶,主动承担老大的那份责任。
一九七七年的春节,父母与四弟突遭不测,我给身在部队的兄长发加急电报,遗憾的是,兄长外出执行重要任务,一个月后归队才得知噩耗,风尘仆仆地赶来奔丧。我当时东求西找,在亲戚朋友的帮忙下将亲人入土,兄长悲伤地在坟头上大哭一场,遂把我安排好,带着弟弟去北京、天津投亲。直到我与弟弟相继回到北京三姨妈家,兄长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他一有机会就来探望我们,问寒问暖,嘱咐我们注意身体,并勉励我俩好好工作,别给已故的父母丢脸。他以实际行动引领我们,树立起自己在我和弟弟心目中的优秀形象。兄长在部队勤学苦练硬本领,成为连队标兵典范,入党、提干,他的干劲儿带动着我和弟弟——我做汽车维修不怕脏不怕累,潜心钻研维修技术,很快能独当一面;弟弟在邮局支局送报送信,不管三九天,三伏天,都风雨无阻,从未耽搁,及时送到用户手中,深受用户的好评,连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在工作中,我们有了挫折,常常写信给兄长,总能得到他的帮助和鼓励;在生活中,兄长也常常接济我们。
那个年代实行粮本供给制,我跟弟弟工作辛苦,饭量大,兄长想方设法给我俩弄全国通用粮票。兄长成家后,由于种种原因转业到石家庄,我跟弟弟也陆续成家。每次来京,兄长都在嫂子工作的粮店,花高价买来大桶大桶的花生油,弥补我们当时每人仅供半斤油的缺口,并且还用从未间断的营养品滋补我们两家。如今,我们两家的大人和孩子身体健康,全靠那时打下的底。
实际上,那时兄长经济并不宽裕。他从部队转业到地方,被分配到石家庄市刑侦大队任职,考虑到这份工作业务繁忙,无暇顾及我们,便放弃了令人羡慕的职业,借助成人自学拿到文凭,在河北财经学院(后改名为经贸大学)成为一名讲师,虽工资不高,但是有寒、暑假期,以便有时间来看望我们。
在日常教课之余,兄长发奋图强考下多门学科的文凭,提高了教学质量。他绘声绘色的讲课风格,赢得学生们的喜欢。他从讲师一步步成为教授,从班主任、处长成为职校党委书记,家庭经济生活才有了起色。
兄长的进步直接影响了从小聪明向上的弟弟,弟弟除了做好送信送报的本职工作外,还在邮局繁忙时主动帮忙打下手,通过学习实践,熟悉并逐渐精通了邮局内外一切事务。不管哪个岗位缺人,他都能上岗顶替,为邮局排忧解难,并因此被破格提升为分局副局长,不久又被昌平区邮局领导委派去新建的天通苑邮局任分局长。他带领职工开通了北京最大分区昌平区的服务通道,创下昌平区邮局一年中大半的利润。相比弟弟,我要愚笨得多,但我无论从事汽车维修,从事印刷工作,还是在生产科室,都工作踏实认真,干得有模有样,赢得领导点赞。即使单位不景气,我下岗失业,家中生活拮据,也不自暴自弃。有兄长的关怀与温暖,支持着我跨过家庭一道又一道生活难关,让我对未来依旧充满着憧憬。
提到家庭,这是兄长最为我操心、头疼之事。弟弟的婚姻大事解决后,我还单身。当兄长、弟弟各自都有了孩子,劝我赶紧成家,我依然无动于衷。这使得兄长极为焦急恼火。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学热浪,激荡着我的心,我当时还抱着“先事业后家庭”的想法。亲戚朋友陆续给我介绍七八位女友,基本都不超过三个月,就因我不冷不热的态度离我而去。
一九八五年七月,兄长从与我同单位担任厂保卫科长的三姨妈信中获悉,我在本厂正处对象,他特意从部队赶回来问询此事。经三姨妈对女友的介绍,通过对其各方面的了解,兄长认可了我们的交往。兄长恐我重蹈覆辙,马上拍板:“父母不在,我是老大,你的个人问题我负责,必须尽快解决。”
“容我与她再处些日子,行不行?”那时,我在厂、公司、局里都已小有名气,交女朋友只为了应付三姨妈、兄长的催促,对结婚成家还真没有长久的考虑。
“不行!这次我作主,就是她了,赶紧办。”兄长态度坚定,我对此沉默不语。
十几天过去了,兄长没有回部队的迹象。几天又过去了,我按捺不住:“哥,你这次休假,怎么比以往要长?”
“同以往还是一样。”
“那你怎么还不走?”我担心影响兄长在部队的发展(那时他已是连队指导员)。
“你的婚姻大事得不到解决,我没法向已故的父母交代,你说,我能走吗?”兄长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至于我在部队的工作受不受影响,取决于你,大不了,我转业到地方。”兄長从我犹豫不决的眼神里看出我的期待。
“这……”
我终于妥协了,兄长一直严肃阴沉的脸露出喜色,连忙督促我当天去女友家,并购买了礼品,一起前往我现在的岳父岳母家商量婚期,直到看见我俩的结婚证,心里才踏实,回了部队。(后来,在一次饭桌上兄长透露,那次假期包括了下次的探亲假,所以时间较长。他主要是为我的婚事,领导知情后特批。)我恍然大悟,原来兄长给我玩激将法,也难怪,他在部队就是做政治工作的。十月一日,我同女友举行婚礼,现在我们拥有小女,过得很幸福。这证明了当年兄长敦促我结婚的决定是正确的。
上世纪九十年代流行穿金戴银。兄长给嫂子购置项链、戒指的时候,总不忘给两个弟媳购置同样的项链、戒指。去超市或外出旅游等,兄长总是千方百计为我们慷慨解囊。对于兄长来说,给他两个弟弟破费是件高兴的事,如果我们拒绝,他会很生气,即使是在他经济条件相对拮据的时候。
受到兄长的熏陶,弟弟担任领导工作,生活条件改善不少,每年我们哥儿仨孩子的集邮册,便被弟弟大包大揽,一直到邮政储蓄分家为止。现在每逢我们兄弟相聚,弟弟与兄长抢着结账,嫂子、弟媳受他们的影响拦着我付账,笑着劝我:“别掺和,我们条件都比你强。”我坐立不安,很受感动。
在生活中,我和弟弟都向兄长学习,不仅勤俭持家,还练得一手厨艺,能够应对外人来家做客。我们兄弟及家人间感情深厚,从来不因利益发生冲突,不像当下许多家庭,一盘散沙,被利益驱动,动辄大打出手,甚至对簿公堂。
“瞧!这仨孩子,没有父母,但团结友爱,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可不,比咱们任何一家的孩子都省心,有出息。”“幸亏有了老大!”“老大的一言一行,是一面镜子,关系到弟妹们的成长。”这是亲戚和外人评价我们兄弟时的肺腑之言。
记得当初失业时,我脾气暴躁,情绪低落。兄长除了在经济上援助我,还建议我一边找工作,一边拿起因多年忙于生活而撂下的笔,来疏散心情。我采纳这一建议,工作竟在不经意中有了着落,文学的路也越走越光明。现在回味,我与弟弟的奋斗和坚持,主要源于兄长充满正能量的引导。我俩真正在兄长身上体会到父亲在世时对我们的严厉和大爱,体会到母亲在世时对我们的关怀备至。我由衷感谢兄长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尊敬兄长如同尊敬父母一般。这样的尊敬,都是感恩于兄长对亲情的奉献。
兄长不仅把父母的优良品德播撒,灌溉到我们的心田,而且还发扬光大,输送给我们的子孙后代,滋润他们茁壮成长。
如今,兄长早已两鬓如霜、须发稀疏,但仍精神饱满,坚持每天锻炼身体。因为只有保持健康,他才能同他的弟弟们随时相聚。相聚,不仅是一种形式,更是为了看弟弟和家人是否一切安好,这是他深沉的牵挂。
四十多年过去了,兄长对我和弟弟的照顾、对家人的爱护,如同彩色的气球,在我们共同记忆的天空飘浮不坠。哥,下辈子,咱们还做兄弟!每想到“长兄为父”,想着后天咱们兄弟又能相聚,幸福激流,涌遍我的全身。
放参
出游返回,旅途的劳顿、紧张如释重负。有些人,有些事,由于时间的推移渐行渐远,唯有那一声声高亢的呼喊“放参了……”,还时不时地在我耳旁回荡,挥之难去。
这是今年七月的事。
暑假期间,跟家兄与嫂子,还有几处异地的故知聚集京城,由安平姐事先忙碌牵线搭桥,尽地主之谊后,二十六日晚八点五十分,一行八人结伴乘坐“Z63”车次前往长春、长白山、哈尔滨,开始为期六日的东北游。
说是六日游,实际上首尾两日见不着导游,只能将自由活动拘于狭窄的车厢内,来回几十个小时,都要寂寞地听着火车奔驰中发出的轰隆隆声响,间或凭窗远眺(这是当下旅行社惯用的计日方式,见多不怪)。
“游坐”到长春站下车,远远地跟着缺乏经验的女导游,登上了车号为“黑A5666”的黄红白三色交织的大巴车,从古老的长春一掠而过,直接驶向长白山。
与“参”结缘是在第二天下午四点半,进入吉林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安图境内。我们手持两百元的门票,草率游览了东北满族民居,便催促导游径直向山门走去。山门是木质结构,上有两座小楼亭,亭前亭后几杆大红灯笼高挂,两座小楼亭间隔下端悬浮“白山黑水”的桦木横幅,两旁木柱上各刻有“冰天雪地”“豪情满怀”的对联,我们在门前领取了装参用的白色塑料袋进入山门。
山路两侧的桦树、松柏郁郁苍苍,歪倒地面的枯木里正孕育着乳白的菌类,几张依傍树木围就的露天铁丝网内,饲养的鸡、鸭、鹅懒散地在网圈中走动,约莫五分钟光景,便到了参地。这里的人参是人工培育的“园参”,常年落叶的腐殖质,使得土地松软、肥沃,四周用木栅栏护围。
人参,俗称“棒槌”。根、叶、茎、花、果实等含有多种人参皂苷,浑身是宝,可药用,可泡水饮用,可食用,更可作补剂。在我国,“人参”自古以来被当作精灵在神话中传颂,也因此,采挖人参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这些是我上山后才得知的。我还了解到,野山参通常是依赖鸟兽吃了花果后不易消化排出后而传播,故而存活率非常小,加之成长缓慢,所以相对养殖的人参,品质更优良,价格也更昂贵。
参园里,一个穿灰色T恤衫、下着迷彩裤、足蹬黑色运动鞋、头戴红青蓝三色月牙帽、身高约一米六的中年参农汉子,手握附有红色绸布料的饰品,拿着白晃晃的利刃绘声绘色地讲解,着实让我们随团的三十七人,站在几十米石块铺垫的环行空地上听得目瞪口呆。环行中间的树木周遭由大的石块堆砌,每棵树上都系着红色绸布带。这里还有一套说法,从古至今的采参者都认为,人参可以幻化成人到处行走,采挖之前,必须使用红绳,这样它就无法脱身。我觉得这纯粹是迷信,并不能使人信服,可仔细想想参农们祖祖辈辈对参的挚爱,也就可以理解了。
参农们在勤劳采挖的过程中,形成了严密的劳动组织和完整的生产程序,还总结出一套按季节上山采挖的规律。园参采挖一般为六七月间,或八九月间最为成熟。早采,参浆水不足,影响品质;晚采,大雪封山。“园参”种植二百多年,种类较多,而此地种植的为白参,虽不能同野山参媲美,但也具有益肺阴、清虚火、生津止渴、恢复病后虚弱的功效,并且还远不止于此。
当中年参农汉子讲解完毕,望着头顶纵横交错、拴在樹上的红色绸布带,黝黑的脸上顿现出庄严,他嘱咐我们面向南方,怀着希冀,竭尽全力地高喊:“放参了!”我意识到这其中必有深刻的内涵,于是积极配合响应,我喊至第二声后,朦胧中似乎看到对面山林里回音袅袅升腾,那些隐藏很深的,还未见识红色绸布带的野山参,我想已经有所察觉……
反正从那以后,我对“放参了”这句呼声的理解变得有些玄虚,也不知这种理解是否正确。
之后,我们去园地挖参,面积不大,也就几分地,可能别的地方还有。这些人参生长期都超过五年,参农小心翼翼地依序采挖,家什上的红色绸布带随风飘拂,参不分优劣一一显现在我们眼前。因为有二百元的门票在先,参农们已经获益,不必有所顾忌,每装入白色塑料袋一株人参,都能看到收参人脸上的神色。一共采挖三十七株人参,有两株为人舍弃,是因有人携带不便,且家中存有良参,而这两株人参在参类中品质最次,尺寸也小。当然也有枝繁叶茂、参籽如石榴籽般又红又大、个儿头较长的人参,这得靠运气。
离园参不远,有几垒半壁房,圈养着十三匹梅花鹿,静静地躺着,注视我们这些远方的匆匆过客,对于人类它们似乎已司空见惯。也许是因为当它们成长到七个月时,就要经历主人割取鹿茸的痛苦,而且一次又一次地延续不断,所以,为了生存,它们早学会了面对。
出了山门,导游有意引领众人去山货商品超市淘宝,柜台里一一摆放着野山参、红参、高丽参、边条参等各种人参,令我眼花缭乱。这些人参看起来个儿头大、全须全尾、色泽鲜艳,必定功效不凡,可我不为所动。我袋中的园参固然短瘦,身上还尚有残疾,却透露出鲜活的气息。最值得我珍惜的,是参农为我采挖中,我一字一顿,虔诚地在内心高声呼喊“放参了”所带来的感动。
回到家中,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人参收藏好,幸好我把整株园参“用心”洗净。虽然此参对我来说用途不广,也值不了多少钱,但我想铭记这段经历,还有兄嫂的亲情、故知的友情。就在我打开冰箱冷冻室,把园参放进去的一刹那,“放参了”的呼喊声,在我耳旁又骤然响起。(责任编辑 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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