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组诗）

殷俊

讲故事的人

那人坐在大厅的长椅上，

用梦境般的宣叙调，开始了讲故事——

他讲得朴素、诚恳，像一位导师，

正传授一种重要的哲学;

讲得很慢、很细致，将台词与影像结合，

辅以动作，努力呈现立体场景

一个故事讲完了，又开始另一个

一遍讲完了，再来一遍……

到了关键处，他将自己留在阴影里，闭上眼

——褪去语言的外衣，回忆拥有了自由

听众是个孩子，正对着太阳吹泡泡，

她追着泡泡奔跑，

和它们一起消失在明亮的语言里

体 验

春天已接近尾声，美妙的场景不再回来了

一辆自行车载着他，去往某个陌生之地

有人在旅途中出现又消失了，新的人代替了那人，

更新的人又代替了新的人……

他目睹这一切，呈现出平静外表下的哀伤表情

像一把大提琴，弦松弛着，倚在墙角。

当他踏上细长的铁轨，

蜂巢般温暖的家和器物已不被需要

持续多年的生活充满误解——

熟人们掌握他的简历与生活习惯，

爱人享用他的心和他的故事，工作分食了时间，

像一根皮筋，爱失去弹性。

但是，饥饿涌上来了，

饥饿感反复捶打他，使他变软、变空

成为一只空布袋，渴望着

酸葡萄的气味，陌生女人的侧颜，

雨水中的幻想。粗糙感。糖。

饥饿使他将自己想象成一座房子，

装满渴望的一切。

这些念头不过一闪，

現在，孤独抚摸他的脸，唱着歌。

藏起来

人们把创造的东西藏起来了，去寻找平静：

一只完整的金苹果，

被遗忘在某地，香气迷人成了过去时

从果核到外皮，一步步顺从死亡

把悲伤藏起来，去寻找快乐。

四个人玩纸牌游戏，

抓牌、出牌、终结，重新洗牌，猜测其中的玄机。

散场了，游戏者来到夜晚

悲伤像只小狗，舔他的脸和手，挨着他躺下

把一个孩子藏起来了，在大人的躯壳里

加以细密的思想网线，套上盔甲

给他傲慢、不安和谨慎，给他假装。

只要不拆除装置，他会继续生活——

然而，天性找上来了，

这个孩子，从系统里伸出手，向注视他的女人

讨要食物、水、抚慰，要永不离开的承诺

一个孩子不能忍受孤独

过一会儿，他就来敲敲门，或发出其它声响：

“你可以陪我了吗？”

“你是否不爱我了？”

他嘟着嘴，乞求着爱

这爱的方式的发现者，显然并未发现

自己带来了一个新宇宙，

也未发现自己就是宇宙

“主人”放下手中的一切，拍他，抱他

将脸贴在他脸上，

将自己变成更小的人，一个婴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