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刘俊娜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非裔美国作家托妮·莫里森(Toni Morrison,1931—)于2008年又推出了一部新作《慈悲》(A Mercy)。《慈悲》的发表,得到了多方面的肯定和关注。2008年年末,《慈悲》被《纽约时报书评周刊》选为本年度的十佳出版物,并处于小说类五部推荐作品之中。
小说《慈悲》的故事发生在1690年左右。整个故事以一个16岁少女弗洛伦斯的讲述为线索,向我们呈现了17世纪末期历史语境下女性,无论是黑人女性还是白人女性,对性、婚姻、宗教、自由、男女两性关系等重大问题的迷惘、思考及探寻。莫里森在其文学创作中,对以上命题曾做过若干次的探讨,因为那是关乎黑人女性身份、地位和未来走向的关键因素。这一次,莫里森将视角放在17世纪的历史语境之下,探寻“奴隶制和种族主义联袂之前的年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时候,人们“肤色黑白并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拥有什么,他们的力量何在”。这一次,莫里森关注的焦点不只是黑人,还有白人;不只是女人,还有男人;不只是非裔黑人,还有印第安土著人。奴隶制和种族主义的原初社会里,人们对于关乎自己的重大命题认识几何?莫里森在《慈悲》中给了我们答案。
1690年,北美殖民地大陆上,文明尚待开发。在雅克布农庄里,“农场收成与否取决于昆虫的欲望和天气的喜怒”。(p105)农庄里女人们的命运则取决于男人的欲望和社会的容忍度。在当时的社会,充斥着形形色色的宗教狂热分子。丽贝卡的父母就是典型的例子。由于与父母的宗教观念不同,丽贝卡被父母从英国卖给了北美大陆完全陌生的雅克布为妻,成为名副其实的“邮购新娘”。这里亲情显然输给了宗教信仰。
丽贝卡对上帝的理解肤浅而淡薄。上帝在她看来无非是“信仰者的想象之物”(p74)。莉娜可谓是虔诚的宗教信仰者,她不止一次和丽贝卡讨论她心目中的上帝:
我想上帝不知道我们是谁,如果他了解我们,他一定是喜欢我们的,但是我想他并不认识我们。
但是他创造了我们,夫人,不是吗?
是这样的。但是他也创造了孔雀的尾巴。那可是更难的。
哦,但是,夫人,我们会唱歌会说话。孔雀可不会。
我们需要这样。而孔雀不需要。还有别的吗?
思想。制作东西的双手。
好吧。但是那是我们的生计所需。而不是上帝所需的。他正在世界上忙别的事情呢。我们可没在他的心上。
那么他在做什么,如果不是在关注着我们?
谁知道呢……(p80)
无论莉娜有多么能干,她始终坚信超自然的力量主宰一切。当丽贝卡的孩子一个接一个死去后,莉娜越来越确信这是索罗带来的厄运。丽贝卡的第二个孩子去世后,莉娜感到自己应该告诉主人这种危险:
你的儿子,约翰·雅克布在索罗来后就死了。
别说了,莉娜。别提那过去的伤心事。我的孩子死于发热。
但是帕特里夏也病了,并且也没……(p56)
在莉娜看来,雅克布修建第三座房子就埋下了祸根。雅克布坚持要建这座以50棵树的生命为代价的房子。结果修建工作还没结束,自己就染病而死,接着丽贝卡也染病。
莉娜的这些想法还不能称为宗教思想,虽然她信奉上帝的存在;上帝创造了人类;上帝在时刻关注着他的子民。在故事发展中,莉娜更多的谈论其实是一些迷信思想,或是巫术。莫里森曾在一次采访中坦言自己确实相信迷信和巫术,并且指出迷信和巫术在美国黑人中一直有着广泛的市场。这些巫术和迷信等原始神秘的信仰是不可忽视的。它影响着黑人宗教思想的形成和发展。
莫里森在其前面几部作品中,对黑人宗教的描述具有明显的与众不同之处。“上帝是个白皮肤的老家伙,长得不赖,白头发很长,白胡子在胸前飘着,还有一双蓝色的小眼睛。”而几百年白人对黑人的迫害让黑人对这样的上帝很难产生亲近和崇敬。黑人心中的上帝应该是能给黑人带来福音的神。而这样的一位神最起码应该与自己有着某种共同的东西:历史、文化、经历抑或是肤色。
显然,对生活在1690年左右的莉娜来说,宗教对她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实际意义,相比之下,迷信和巫术更实用些。莫里森笔下的雅克布农庄,显然是个各种族融合的伊甸园:在布满群蛇和鲜花图案的农庄大门背后,白人、黑人、印第安土著人、奴隶、自由人、男人、女人生活在一起。他们共同劳动,互相帮助。他们对宗教信仰概念模糊而淡漠,对宗教信仰抱有最大限度的容忍。而对其中的男人而言,人力更胜于神力。这是莫里森期许的理想社会的雏形。
莫里森设定17世纪这样一个实验性的历史背景,探寻彼时黑人宗教现状。它是作者为黑人同胞建构的一个乌托邦,将此乌托邦变为现实还不是一部小说能够达到的。
莫里森,作为黑人小说家,一直为黑人的自由,尤其是精神上的自由奔走呼号。在美国,解放黑人运动从独立战争开始一直持续至今,黑人已经获得了法律上的自由。2008年,莫里森写完《慈悲》不久,奥巴马赢得美国总统大选,成为美国历史上首位黑人总统。这是黑人获得平等自由的又一力证。2008年年初,奥巴马与白人激烈争夺民主党提名时,莫里森发表《致奥巴马公开信》,写道:“我并不很在乎你的种族身份。如果种族就是你所能给予的全部,或者因为你的种族会让我感到‘骄傲’,我不会支持你。”莫里森之所以选择奥巴马,是因为他展示了“与年龄、经验、种族或者性别无关的某种东西”,即“创造性想象”。显然,这时的莫里森已然超越种族之界,以更加成熟的态度审视历史和现在。
莫里森不为今天黑人取得的成就沾沾自喜,而是放眼过去,为那段尘封的历史揭开真相,探寻300年前的黑人对“自由”这一概念的原初理解。“自由”一词,在《慈悲》中几次被提到,几乎每次都是关于铁匠的。“自由”一词,与黑人联系在一起,才会彰显它的分量。当铁匠来到雅克布农庄帮助建房时,女人们对铁匠的表现大吃一惊:他直视女主人丽贝卡。莉娜从来没见过非洲人那样做过。从丽贝卡那里得知,铁匠是个自由人。他和雅克布一样,“拥有权利和特权;他可以结婚;可以拥有财产;可以旅游;可以出卖自己的体力”(p45)。弗洛伊斯爱上了铁匠,认为只有铁匠可以保护自己,“因为他是个自由人”(p69)。
此时的“自由”,于雅克布农庄里的女人来说,已经意义非凡。雅克布和丽贝卡也是自由人。自由人对不自由的黑人来讲,意味着可以做很多事情。更重要的是,自由人可以保护没有自由的人。雅克布收容了莉娜、索罗和弗洛伦斯;铁匠救过索罗的命。这是“自由”二字带给她们最直接的实惠。
虽为黑人的弗洛伦斯不是奴隶,她享有自由之身,却没有自由的心灵。“你是我的塑造者”,这样一句爱的表达不但没有感动铁匠,相反让铁匠生厌并与其彻底决绝。最后,她的“告白”变成对自我意识的升华:“我变得狂野,但我仍然是弗洛伦斯。充实。不被谅解。也不原谅人。无情,我的爱人。一无所有。听到我的话了吗?奴隶。自由了。我最终自由了。”(p161)铁匠曾言,奴隶可以比自由人还自由,“一个是披着驴皮的狮子,一个是披着狮子皮的驴子”(p160)。弗洛伦斯也意识到:“是内在的枯萎才使人沦为奴隶。”(p160)莫里森以超越种族的视角,再一次深入“自由”的本质。17世纪的北美,自由与肤色没有必然的联系。肉体和心灵同时达到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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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所有的黑人小说,都会涉及男女两性关系这一议题。然而,类似小说中,男女两性关系往往并不乐观。“强暴”这一情节在黑人小说中已经司空见惯。白人男性强暴黑人女性,或者黑人男性强暴黑人女性,时有发生。在男权制和蓄奴制联姻的年代,黑人女性常常被当作是男人的泄欲工具。除了女性的生物性,其他特性都得不到认可。
《慈悲》中,我的母亲从非洲被运来,被转卖、被强暴:“我不知道谁是你的父亲,太黑了看不清是谁……这里的女性就像是敞开的伤口,无法愈合。即便是疤结痂了,脓血还在下面。”(163)为了避免女儿重蹈覆辙,母亲乞求雅克布将我带走。索罗两次被强暴,分别生下了孩子。并且没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索罗第二次怀孕后,没有人质疑孩子的父亲是谁。只有一次,莉娜偷偷对弗洛伦斯说过孩子的父亲是雅克布。但感觉不到她们对这件事的气愤,更没有人为索罗鸣不平。
雅克布农庄内,却有着让人艳羡的两性关系。作为“邮购新娘”的丽贝卡对未来的婚姻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一个什么样的丈夫和生活。然而,幸运的是,她的丈夫是个好人。雅克布常常亲昵地称呼妻子为“我的北斗星”(p87)。有时雅克布会高喊:“我的星星在哪里啊?”妻子就会答道:“在北方的这里”(p93)。夫妻恩爱程度可见一斑。他们其实更像相互依傍的两棵树,“树根相依、树冠相拥”(p87)。当初雅克布决定带走弗洛伦斯时,也是出于对妻子的关爱。雅克布认为,弗洛伦斯的到来可能会慰籍妻子的丧子之痛。
丽贝卡的幸福只是个偶然。从遥远的英国被卖给北美大陆未曾谋面的丈夫,这无疑是一次冒险。当时丽贝卡心里清楚,她的未来要么沦为妓女,要么成为女佣,要么成为妻子。因为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妓女、女佣和妻子之中,丽贝卡感到“做妻子是最安全的,因为那意味着自己会有孩子,因此也就有了某种亲情的保证”。(p78)幸运的是,丽贝卡成了妻子。就是这一偶然的幸福婚姻也有令人欷歔之处。索罗怀了雅克布的孩子,作为妻子的丽贝卡却未作出任何反应。丽贝卡听任丈夫的背叛,因为这实在算不上什么,丽贝卡对丈夫已经很感恩了。然而,丽贝卡接连痛失四子,最后丈夫也染病离她而去。丈夫的离去让农庄里的女人不知所措。特别是丽贝卡,“人类第一人是亚当,然后才有夏娃”(p98)。这时她们想到了铁匠,寄希望于铁匠来挽救她们。铁匠最终没能治好丽贝卡的病,四个女人在惊恐中度日如年。
莉娜从来不曾了解过男人。丽贝卡有一次略带同情地与莉娜谈起男性:
你从来不了解男人,是吗?
了解,怎么了夫人?
你明白我的意思,莉娜。
我明白。
那么?
……
有过一次
然后呢?
不好,不好,夫人。
怎么回事?
我得去后面走走。然后还要打扫……
莉娜故意岔开了话题。能干的莉娜小心地维护着自己的自尊,但她真的不了解男性。
弗洛伦斯始终认为男性是她依附的对象,是自己的保护神。她对铁匠的爱可谓炽烈,但是却无法赢得对方的心。更糟糕的是,当她向铁匠表达真心的时候,换来的是对方的唾弃和厌恶。伤心欲绝的弗洛伦斯在墙上、地上写满了自己对铁匠的炽热真情和无尽的思念,以此疗伤。
自始至终,弗洛伦斯纠结于母亲当年的决定:舍弃自己而保住了弟弟。这一情景一次次在她的眼前出现,以至于当她看到索罗怀抱的婴孩也觉得特别恐惧:“母亲哺育贪吃的婴儿让我感到恐惧。我知道她们选择的时候目光会落在谁身上,她们如何哺育他们却狠狠地看着我,并说些我听不见的话。说些对我重要的话,却紧紧牵着那个小男孩的手。”(p8)“……妈妈是否了解这些呢?为什么她选择不要我呢?”母亲的遗弃使弗洛伦斯对自己的女性身份产生怀疑甚至否定。在后来与男性的互动中,她一次次陷入男权社会为她编织的网。
只有当黑人男性摆脱固有的男权思想,懂得爱护和尊重自己种族的女性的时候;只有当黑人女性走出男权主义的樊篱,重拾自我的时候,真正和谐、完满的两性关系才能实现。17世纪末期特定的历史背景下,女人的结局也只能如此。
托妮·莫里森的每一部作品都是对非裔黑人(尤其是女性)的生存可能性不同维度的探寻。新作《慈悲》更是将读者带至300多年前的某一历史瞬间,从原点出发,以探寻的姿态,揭示关乎人类生存之重大命题的原初状态。叩问历史,相较现在。莫里森在为黑人勾画了理想伊甸园的同时,又一次为黑人自我身份的建构和未来的出路指出了解决方法和实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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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observer.com/2008/toni-morrisons-letter-barack-oba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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