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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05-04

董逸霏

曲思雅回到宿舍已是晚上,房间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填满,只有阳台上现出微弱的一星火光。打开灯,舍友杜雨珊从阳台上钻进来,脸上挂着惊慌失措的表情,对着电话小声讲了一两句便摁掉,朝曲思雅打招呼。

曲思雅礼貌性地同她报以微笑。过了一会儿,杜雨珊的电话再次响起,她急忙用手捂住手机扬声器,踮着脚快速移位到阳台。曲思雅本想转过头抛去一个眼神,但还是压抑住了好奇心。

曲思雅是本省人,而杜雨珊是从十万八千里远的小县城奔波而来,两人的生活习惯天差地别。若不是在同一宿舍,恐怕这四年也只能止步于点头之交。

时候不早了,曲思雅见杜雨珊仍无归来之意,便将灯关掉,留下自己桌头一盏小灯后上床拉帘,她的床头正对空调,制冷机器传来的鸣噪令她无法安然入睡。她只得翻身下床去拿耳塞,下到一半,杜雨珊突然从阳台回来。曲思雅捕捉到对方跌宕起伏的呼吸,像刚刚哭过。若她还在床上,大可通过装睡视而不见,但杜雨珊愣愣地看着她,像是被电话抽去了灵魂。

半晌,杜雨珊开口说,思雅,我爸爸妈妈叫我毕业后就回老家结婚……刚说完这句话,她便哽咽住。曲思雅走上去轻拍她的背以示安抚。杜雨珊有一个谈了四年的男朋友,两人有毕业之后共同打拼、等稳定下来再结婚的想法。杜雨珊的哽咽变成了号啕大哭,她蹲在地上,身体不断颤抖。曲思雅想说些什么,但她脑内语言程序变得干瘪,说出的话又干又硬。

在曲思雅二十多岁的人生中,还未曾书写“恋爱”二字。她朋友说她过于优秀,性格中也沾染些高冷,不招异性喜欢。而杜雨珊性格活泼开朗,身边最不缺追求者。

杜雨珊哭累了,像是久病不愈的人拖着弱柳扶风的身体,一头栽进自己的床榻中。桌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发出一闪一闪的亮光,曲思雅看了看倾倒在床上的杜雨珊,帮她将那通电话摁掉,再按下关机键,将电话那头的人彻底隔绝。

第二天,曲思雅不知如何面对杜雨珊,便调了七点半的闹钟,一大早赶去图书馆。中午,图书馆的人陆陆续续走掉,她也不愿回宿舍,去食堂用过午饭又折返,看着电脑上已完成一大半的论文,心中轻松了不少,打开视频软件,准备挑选一部电影来放松身心。她选择了《乱世佳人》,缘由是她上周刚阅读完小说《飘》。

影片开始,女性的丝缎华服与鲜艳红唇,一帧一帧地印在屏幕上。曲思雅想起自己第一次涂口红,是十二岁在电视机上看到玛丽莲·梦露的娇艳金发与红唇,便偷偷拿了母亲的唇膏,溜到洗手间扭开盖子,却在鲜艳膏体与嘴唇接触的一刹那而感到莫名羞耻,她坚持着涂完,看向镜中的自己,并不饱满的小脸顶着一张奇异的红唇,是那样怪异与扭曲。她用清水洗干净唇瓣上的鲜艳,却无法摆脱缠绕内心的耻辱感,于是她再也没有尝试过化妆。

影片的最后,斯嘉丽同艾希礼相拥,颇有些悲壮,但曲思雅则嗤之以鼻。斯嘉丽的一生都在追求虚无缥缈的爱情,代价是最终失去了更重要的东西。曲思雅又想到了昨晚在宿舍号啕大哭的杜雨珊,她和影片中的斯嘉丽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但她们似乎都成了爱情的困兽。

看完电影后,曲思雅在社交软件上写了一段影评。几小时后,那条随手发出的影评底下居然多出一条评论,评论者的名字也叫“飘”,留言如下:

“你好,看了你的影评,觉得你很有才气,你在文章中所表述的观点我大部分赞同,只有一点,在我看来,斯嘉丽的身上固然有骄傲自满、自私虚荣的一面,但是扎根于她身上的向上生长的韧性与希望才是她最迷人的一点。除此之外,她也不只是一味地追求爱情,她抛却了过去的所有,为了生存而奋不顾身。若她继续软弱下去,又有谁来支撑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族呢?”

曲思雅一挑眉,刚想打字反驳,却又觉得对方的话很有道理,于是她笑笑,给对方的评论点了赞,又翻开主页,竟意外发现对方是男性。曲思雅怔住,又退出去,翻看对方的留言,却不太像是男性所执笔的。突然,她的手机收到一条“飘”给她的私信:“看到你给我的点赞,说明你很认同我的话嘛。”

曲思雅关掉聊天界面,想装作没看到,“飘”却又发来一条信息:“我知道你在看,是我说错话了吗?”

曲思雅反问对方:“你怎么知道我看了你的信息?”

对方很快回复:“因为这款APP有信息已读功能,若你点进了聊天界面,我这边就能看到你‘已读’了我的信息。”

曲思雅不习惯与陌生人聊天,特别是未知的网友。她抗拒一切未知,只习惯走自己实践出的、最有安全感的道路。

对方见她久久未回,又传来一段文字:“你放心,我没有恶意,今天恰巧看到你的文字,觉得与我产生了共鸣。我也很喜欢《乱世佳人》,只是单纯地想同你聊聊这部电影。”

曲思雅笑笑,在聊天框中写道:“那你为什么要对我的影评提出那么多的意见?”

“飘”回答:“古时管仲与鲍子亦在国家大事上有分歧,就算我们是‘知己’,看法不一致也很正常。”

曲思雅不知道如何回复,便给对方发去一个表情包,关掉了社交软件。她回到宿舍,杜雨珊的情绪看上去好了不少,主动问她今天去了哪里,曲思雅说去了图书馆。杜雨珊也没再多问。晚餐,杜雨珊突然问曲思雅要不要一起吃比萨。曲思雅不好意思让对方扫兴,假装很乐意地答应。她们点餐的时间正好与晚高峰撞上,比萨晚了二十分钟才送到,杜雨珊剥开包裹在面饼外部那层被油浸染的纸壳,将比萨切块递给她。杜雨珊又用平板电脑挑选了一部最新上映的爱情片,看得津津有味。虽然曲思雅已将这部电影划分到了“商业垃圾”那一类,但她还是坚持看完。

那天晚上,曲思雅怎么也睡不着,她打开手机,点开那个社交软件,竟发现自己那篇影评已被近千人阅读过,也有不少人为她点赞。她打开自己与“飘”的聊天记录,发现对方在她下线半小时后传来一份影片清单,里面都是类似《乱世佳人》的经典爱情片。更令她惊讶的是,“飘”居然又上线了。

似乎是隔空感应到她的情绪,“飘”很快发来一条信息:“很惊讶吗,在这个点又遇到我?”

曲思雅回复:“没有。”

她本以为对方会像白天一样很快回复她,但过了几分钟,“飘”才投来一份歌单,里面大多数是纯音乐,标签是“安神助眠”。又说:“这份歌单是我失眠的时候就会听的,虽然不是每次都有用,但很多时候都能起效。”

曲思雅回复“谢谢”后便下床找耳机,回到床铺,看到“飘”发来一条信息:“你为什么会失眠?”

曲思雅塞上耳机,写道:“舍友鼾声太大了,睡不着。”

“飘”问:“你居然还在读大学?看你的文字,还以为你早已进入职场了。”

曲思雅反问:“你是在说我老吗?”

“飘”回答:“当然不是,我只是很惊奇,大学的女生大多是天真烂漫的,像你这样冷静自持的女生少之又少。”

曲思雅问:“你今年多大?”

过了一小会儿,“飘”才回她:“我在读研二,准备考博士,要是考不上只能回家种地去。”

曲思雅扑哧一声,捂住嘴巴,惊惶地坐了起来。对面杜雨珊的鼾声依旧震耳欲聋,曲思雅这才感觉到自己有些神经过敏。但是她为什么会和一个陌生男性半夜聊天时发出笑声呢?她不敢深想,匆匆与“飘”道别后下线。

自那以后,曲思雅和“飘”断断续续地保持了近一个月的联系。曲思雅的论文被导师打回几次,键盘都快包了浆,有时她在难得挤出的一点儿空隙中打开社交软件,“飘”无一例外都在线。后来,曲思雅从“飘”口中得知,他俩在同一座城市,“飘”在读的研究生学院,是本省最好的一座。

曲思雅习惯性回避提及自己的现实生活,但“飘”总是想将自己身边的一点一滴都告诉她。譬如他的舍友,白白胖胖脸上带着几粒麻子,生起气脸会像充了气一样鼓起来,和剥过皮的红心火龙果没什么两样;“飘”读历史系,他们的导师是个烟鬼,上课时用食指同中指夹住粉笔的末端,写字时两个指节发力,将笔头深深地嵌入黑板,仿佛要将其捅出几个窟窿。

“飘”告诉曲思雅,他的真名叫肖念云。为表示礼貌,曲思雅也将自己的真名告诉他。一次,曲思雅看完一部关于爱情的喜剧片后,突然想到了杜雨珊,彼时杜雨珊正下定决心逃离父母的掌控,毕业后同男友“私奔”。

曲思雅问肖念云:“你认为爱情重要吗?值得放弃一切来追随吗?”

将这句话发出去后,曲思雅有些后悔,因为没有加特定的主语,所以看上去略显暧昧。尽管她与肖念云只是朋友,但毕竟是异性,她并不想做出令对方误会的动作。她想将那条信息撤回,可惜已经过了时间。好在对方并未曲解她的意愿,而是很认真地告诉她,爱情固然重要,但并不值得赌上一切,于我而言,亲情友情更为珍重。随后他又补上一段,虽然这样讲,但努力追随爱情之人也可贵,况且若是从未品尝过爱情滋味就贸然否定它的全部,只能说是偏激,或者是对于它心怀恐惧,不敢去触碰它一分一毫。

曲思雅感觉自己跳进了怪圈,但不知为何,她看到肖念云的回复如此认真,心中竟然涌起一阵酸涩。她正想着如何去回复肖念云,坐在她后面的杜雨珊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严肃地说:“思雅,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曲思雅一惊,手机骨碌碌滚到地上,她连忙否认,但杜雨珊的神情像是早已知悉一切。杜雨珊又问:“说吧,网恋还是找的本校生?”

曲思雅狡辩:“别乱猜了,只是在网上遇到的一个朋友而已,恰巧聊电影聊得比较投缘。”

这时候,掉在地上的手机发出声音,屏幕亮了又暗,想必也是肖念云给她发来的信息。杜雨珊先一步捡起手机,本想递给她,却被她一把抢了过来。杜雨珊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而曲思雅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道歉。杜雨珊叹气:“没事的,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清楚嘛,你不要对恋爱过于抗拒,有时候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说完这句话,杜雨珊回到了自己的床铺上。肖念云又断断续续地给曲思雅发了数条信息,但曲思雅没有要回复的念头,她转向自己桌上摆着的镜子,昏暗的灯光下,光滑的镜面映出一张失去了血色的脸,看上去是如此崎岖。她不由得怯懦起来,因为她在镜子中看到了儿时那个瘦小而自卑的自己,带着被红色吻过的嘴唇,唇膏在她手中被拿起又放下。她突然想到杜雨珊的话,想到肖念云,想到斯嘉丽,一种疯狂的念头在心中拔地而起。她本不应该因为红色的嘴唇而感到羞耻,也不应该抗拒爱情。她想,她应当再度尝试将那抹鲜艳安放在自己的唇瓣上!

曲思雅下定决心,主动约肖念云线下见面。奇怪的是,原先一直主动的肖念云此时却变得犹豫。他告诉曲思雅,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他可能会令她失望。

曲思雅依旧执拗地想去见他,她已经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对他的情感,尽管他目前只是存在于她屏幕中的一串数据,但若她不能主动去触碰所谓的“现实”,那肖念云终究只能做她的网友“飘”,成为淹没在信息海的一串代码而已。

曲思雅将会面的时间安排在自己论文答辩的后一天。为此,她专门去淘宝上买了一支口红,是杜雨珊帮她挑选的“豆沙色”,不艳丽不张扬,衬着她的肤色,并将她烘托得更加楚楚动人。杜雨珊在知道曲思雅要同肖念云线下见面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提醒曲思雅注意安全,如果对方并不像网络上那样和善,第一时间同她通话。杜雨珊的真诚令曲思雅有些感动,她开始后悔之前对杜雨珊的恋爱观抱有嗤之以鼻的态度。

那天正好是周末,杜雨珊一大早与他人有约,很早出门。曲思雅换上很久之前在商场买的一条米白色碎花连衣裙,外搭同色系罩衫——是杜雨珊借给她的。平日里她穿习惯了T恤牛仔裤运动鞋三件套,这样一搭反而显得她气质极好,像是温婉的大家闺秀。杜雨珊原本想把自己的高跟鞋借给思雅,可惜鞋码对不上,曲思雅便选择了一双小白鞋。他们约在了肖念云学校旁的一家餐厅,那里与曲思雅的大学隔了将近半个城区,曲思雅转公交搭地铁,辗转了将近两小时,到达那家餐厅后,有好几个高个儿女生从里面走出,她们无一例外化着精致的妆容,这时候曲思雅的碎花裙在她们面前就有些黯然失色。曲思雅不会化妆,只涂了那支口红,这时候连忙从包中翻找出口罩戴上。进去后,才发现这是一家网红餐厅,有不少同她年龄相仿的人坐在里面,不论男女,无一例外地穿着精致的衣服,手机摄像头的闪光灯从未停歇。

曲思雅不喜欢吵闹,习惯规避过于嘈杂的“网红打卡地”,而这家餐厅是肖念云所选,而他深知她的喜好,按照一般情况是决不会选择这样的地方会面的。曲思雅想,是因为哪里出了问题吗?她本想直接去质问肖念云,但终究没有这样做,只在聊天框中打出:“我到了,你下课了吗?在哪里?”

意外的是,肖念云居然没有回复她的消息。过了几分钟,曲思雅好似想到了什么,翻看他们之前的聊天记录,发觉在她提出见面后,他们的聊天频率断崖式地减少,而之前他们每天所讲的话多到堪称恐怖的程度。曲思雅那时候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巨大的粉红泡泡包裹着,并随泡泡飘起来一样……而现在,她忽然发现与肖念云的聊天记录在昨天下午他们约好见面地点后戛然而止,像突然遭遇一根看上去不大却非常尖锐的硬刺一下子把绚丽的粉红泡泡刺破了,瞬间回到现实……

曲思雅脑袋蒙了一下,稀里糊涂在聊天界面“通话”那一栏拨通了肖念云的电话。

这太疯狂了。她从未主动给未见过面的任何人打过电话。

可是,她连续打了三次,都是无人接听。

似乎已经猜到结果,但曲思雅仍旧不甘心,心神未定。她又在那个位置上呆呆地坐了许久。突然,手机铃声响起,她触电一般接起电话,此时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小时。

但电话对面并不是肖念云,而是一位女士。对方在打完招呼后立刻准确报出了曲思雅在那个社交软件上的网名。曲思雅问:“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对方说:“我是这家软件公司的员工,恭喜您成为我们新产品的体验用户!”

曲思雅一头雾水。什么新功能?

对方解释:“这一个半月同您进行线上聊天的‘飘’,其实是我们公司新推出的AI实验产品。”

曲思雅愣住了,过了许久,她才说:“你说肖念云……是机器人?怎么可能?他明明同我聊天的时候说出的话很正常啊,怎么可能是AI?!”

对方很客气地说:“您可能没注意,‘飘’说话同正常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是吗?”曲思雅问。

“是。”对方说,“我们研究出了一种算法,可以从几千万条语言组合方案中挑选最适合您的一条。我们在投放AI新产品给不同客户的时候已经利用大数据做了全面调研,包括您平时对电影、读书、音乐的喜好等,所以,‘飘’其实是一款我们公司研发出的最适配您的聊天机器人。您再仔细想想,正常的人说话怎么可能每一句都正好符合您心意呢?”

曲思雅仔细想了想,好像是这样,要不然原本毕业前根本就没打算“初恋”的自己,也不至于主动约肖念云线下见面,更不会在这里傻傻地等上一个多小时,还主动拨打“飘”的语音电话……

“你们这样未经我同意就拿我当实验对象,不违法吗?!”曲思雅终于从泡泡中挣脱,说出一句回到现实中的话。

“可我们是经过您同意的啊。”对方说。

“同意?我什么时候同意的?”曲思雅问对方,同时也像是问自己。

“我们这个社交软件在您加入的时候就有提示啊,”对方说,“是您自己点击‘同意’接受新产品的免费体验,所以我们才挑选您作为第一批新产品体验者的呀。怎么,您不会没看条款就点击‘同意’了吧?”

是的。条款那么长,曲思雅哪里有仔细看,当初确实是看都没看就点击“同意”了,甘愿当了一回“体验者”。

既然如此,曲思雅并没有如自己所想的那样愤怒,也没有如杜雨珊那般大哭一场。她揉了揉自己疲惫的眼睛,站起来向外走去,甚至有一丝侥幸划过心头。倘若她没有主动迈出这一步,继续被蒙在鼓里,那么自己可能会陷得更深!

坐在回学校的公交车上,她将“飘”删除后放进黑名单,希望给这段无疾而终的“初恋”画上句号。

过了一会儿,杜雨珊发来消息,问她今天的见面是否顺利。她回复:“还好吧,就那样,不太适合。”

杜雨珊以为对方是油腻猪头男,替曲思雅感到不值,叫她拉黑对方的联系方式。曲思雅回复:“好啦,没关系的,就当是一场‘初恋体验课’吧。”

杜雨珊发来一大堆点赞、鲜花和祝福。

曲思雅则想起“飘”同她讲过的一句话:“不要过度沉迷虚幻的科技,要脚踏实地。”现在想想,这可能也是他提醒她不要拘泥于虚幻的网络,而是要触碰真实。可是,她刚刚经历的这场“初恋”,是真实的还是虚拟的呢?肯定不能算真实,但也不能完全算“虚拟”,因为,即便AI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模拟情景下从七千万现实语言精挑细选出来的,但毕竟这千万条语言终究还是来自“现实”,而并非AI凭空杜撰的,来自“现实”难道还不算“真实”吗?那么,曲思雅又想,AI有一天会不会从千百万次模拟实验中真正学会人的思想与情感?她不敢继续往下想,转而看向窗外。此时天色渐沉,在车内摇曳灯光的照映下,她可以从车窗的反射看到自己的脸和涂着豆沙色的唇瓣。曲思雅本想从包中掏出纸巾擦掉那一抹红色,但想了想,没必要,这样的自己也挺好看,留着吧。

经历了“初恋”,曲思雅陡然成熟不少,反倒能渐渐放开自己了。毕业论文提交后,由于父母那边已经提前给她安排了工作,没有就业压力,她倒是闲了下来,也与杜雨珊成为知心的朋友。在杜雨珊的怂恿下,她买了许多化妆品,开始学习化妆。一天,她在化妆视频下面看到一个推送,标题触目惊心:一女大学生网恋对象竟是人工智能,真相大白后服药自尽。虽然明显是“标题党”的做派,但她还是点进去看完。她想了想,将这个视频转发给了杜雨珊。

杜雨珊很快回复:“这也太可怕了,现在的人工智能那么发达,到最后会变成某些人牟利的工具!”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发来一条消息,“思雅,你之前遇到的那个‘网友’不会也是……”

曲思雅觉得自己不算经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想着既然是朋友,就索性和盘托出,告诉她“初恋”的真相。

杜雨珊在屏幕那边叫起来:“天哪,这些东西怎么防啊!思雅,你说如果第一个发明人工智能的人知道他的‘杰作’会给社会治安造成混乱,那么他还会决定将其公布于世吗?”

曲思雅说:“硬币都有两面,人工智能也给我们的生活带来许多便利呀,我们不能因为一点儿问题就以偏概全。”

杜雨珊给了个“无奈”的表情,说:“思雅,你倒是豁达,这人工智能可算是把你‘初恋’给毁了。要是我遇上,非要举报那公司欺骗女生感情不成!况且他们这种行为已经算是欺诈了,你可以对他们提出法律诉讼的呀。”

曲思雅笑笑,说:“没关系的,是我自己当初没仔细阅读条款就点击‘同意’的,下次注意,下载任何软件,别看都不看就乱点‘同意’。”

杜雨珊感叹:“你真想得开!”

“想不开又能怎样?”曲思雅说。

杜雨珊摇头。

曲思雅反过来安慰她说:“真没事。你看,我这不自己走出来了嘛,就当是一堂‘初恋试验课’吧。”

又过了一段时间,曲思雅居然收到一位男生的表白,对方同自己都是大四毕业生,只是在不同学院。虽然他们几个月后就要毕业,但对方学习成绩优异,长相也不令人讨厌,居然与想象中的“飘”差不多,曲思雅就欣然接受了。

杜雨珊倒是对此充满警惕,叫曲思雅注意分辨“男人的好坏”——彼时杜雨珊也已经说服自己的父母,不再需要回到家乡被迫嫁人,可以同男友在大城市为幸福打拼。

一次聊天,曲思雅问那个男生,自己身上的哪点吸引到了他,男生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只是说你漂亮、气质好,很符合自己的审美。曲思雅现在确实在杜雨珊的指导下变得漂亮起来,而且任何女孩都喜欢听异性夸自己漂亮,但她感觉现实的初恋对象与虚拟的“肖念云”差远了!而且越相处,越发现远远不如“肖念云”,还未挨到毕业,曲思雅终于忍不住,提出了分手,结束了现实版的“初恋”。

工作后,曲思雅又谈过两任男朋友,一位是她父亲朋友的儿子,一位是她工作单位的前辈。但两段感情都无疾而终。第一位由于出身名校,家庭条件优越,举手投足带着一股“傲气”,说话不像“飘”那样谦虚、得体、幽默和有分寸,令曲思雅不适;第二位还算成熟,没那么傲气,待人接物也有分寸,但太理性、太现实了,一点儿都不浪漫,与理想中的“爱人”相差太大,最后依然分手,并且因为是“办公室恋情”,事情曝光之后,男人也不愿意离开单位,弄得曲思雅不得不辞职,重新找工作。

一晃几年过去,当初的女孩逐渐成了“女士”,再不结婚就成“剩女”了。曲思雅自己似乎并不着急,她父母可着急了,把自己变成推销员,逢人就“推销”自己的女儿。曲思雅还算听话,积极配合,可总是因为不够“完美”而没有走得更远。父母百思不得其解,只有曲思雅自己心里清楚,温柔的伤害也是一种伤害,而且可能是更大的伤害。初恋真的可以影响女孩的一生,至于虚拟的“初恋”,因为设计得比现实更完美,无可挑剔,仿佛从此确立了“另一半”的标杆,让她在现实中很难遇上“达标”的人,可不就谈一个崩一个嘛!

幸好,中文版的“聊天软件”已经问世,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次曲思雅仔细阅读相关条款,最后才点击“同意”。进去后,她对着“机器”诉说了自己的遭遇与不幸,寻求帮助。说来也怪,她在“机器”面前一点儿羞涩都没有,完全敞开心扉。一次、两次、三次……“机器”每次的答案都不重复,但都能说到曲思雅的心里,比她妈妈的“开导”容易接受多了。终于,她从“初恋”的阴影中彻底走出,如今变得更加开朗与豁达,尤其变得宽容,能实事求是地看待自己和对方,区分现实与虚拟。终于,她按“新标准”接受了一位在深圳前海梦工场创业的香港青年。碰巧的是,他创立的公司恰好就是开发人工智能的,也就是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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