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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北望中原,不如直面世界——新南方作家访谈·朱山坡

时间:2024-05-04

朱山坡 曾 攀

曾 攀:目前来看,“新南方写作”无论是从学术或写作概念,还是从创作实绩来看,都开始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和认可,而且不断凝聚新的作品和新的影响,询唤着更多的作者参与其中。杨庆祥教授撰文提到:“‘新南方写作’的提出和讨论构成了一次有一定当量的‘冲击波’。假以时日,这一议题或许可以与‘非虚构写作’‘东北文艺复兴’一起,构成21世纪中国当代写作标志性的命名。”实际上,“新南方写作”有很多显在的特性,刚开始讨论的时候还处于探索阶段,但是现在已被广为接受,产生全国性乃至世界性的影响。譬如杨庆祥在《南方文坛》的那篇纲领性的文章《新南方写作:主体、版图与汉语书写的主权》中提到的地理性、海洋性、临界性、经典性。你也专门谈到“新南方写作”的世界性,“一个有志向有雄心的作家必须面向世界,是世界性的写作。所谓世界性的写作,是有现代的写作技巧、独立的写作姿态,其作品具备人类共同接受的价值观,传达的是真善美爱,是写全世界读者都能读得懂、能引起共鸣的作品。在世界中写作,为世界而写,关心的是全人类,为全世界提供有价值的内容和独特的个人体验。这才是新南方写作的意义和使命。”(朱山坡:《新南方写作是一种异样的景观》,《南方文坛》,2021年第3期)我个人认为,“世界性”的提法还是过于宽泛,或许还需要从所谓的“世界性”引申出来,析解出更多具有更大认同性与传播性的新的价值观,特别是具备南方—中国—世界意义的普泛意义,也就是说,从南方出发,抵达更多的地方与更远的界域,创生更适切的伦理,你在《蛋镇电影院》《萨赫勒荒原》里面,写非洲也好,写美国也罢,为什么世界的维度如此重要?世界和南方的关系是什么样的?两者之间能否或如何激荡出“新”的价值和意义?

朱山坡:为什么世界上只有“南方文学”而没有“北方文学”呢?美国的“南方文学”蔚然大观,作为一个流派存在并不让人感到惊讶,但如果谈“北方文学”就很奇怪,仿佛“南方”是另类才值得谈论。在中国也很少人说“北方文学”(东北除外)。因为“北方”就是正统,就是中心,不必给它命名。中国文学版图上的“南方”基本上是特指以江南为腹地和中心,岭南和岭南以南就往往被忽略。现在我们弱弱地提醒一下:请关注一下“南方以南”。 “新南方写作”有其丰富、充盈、独特的内涵。其实秦汉以来,岭南一带便创造和积淀了十分可观的人文底蕴,只是随着世界风云变幻,到了近代,岭南才引起比较大的关注。近代以来,南方以南,是古老中国眺望世界、跟世界短兵相接的地方。但我们的文学书写似乎很难触摸到它的脉动,跟北方、中原和江南等版图相比,南方以南远没有得到准确而足够的文学表达,仿佛它仍是旧记忆中的“南蛮之地”,被漠视,被边缘、被轻描淡写。是沉淀不够吗?是无处下手吗?都不是。那到底是什么原因?我说不清楚。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南方以南都是丰饶之地,生机勃勃,热气腾腾,野气横生。“新南方”有足够的理由和分量值得我们坐下来好好讨论一下。王德威先生把我关于“新南方写作”中的“世界性”提法给予了中肯的概括:与其北望中原,不如直面世界(见《南方文坛》2023年第1期王德威《写在南方之南:潮汐、板块、走廊、风土》)。“新南方写作”并非要跟北方、中原、江南的文学一争高低,争取所谓的“承认”,加剧“内卷”,而是提醒我们,必须以更大的视野和胸怀眺望世界,更加深度地参与世界文学,直面世界写作,让我们的写作获得世界性的意义。这是“新南方写作”的雄心。只有参与到世界中去,我们的写作才能荡漾开来,与世界发生更广泛的关系,成为世界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文学要走出去,要让世界听懂中国故事,理解中国文学,必须有世界性写作的意识和理念,直面世界,书写世界,认同世界,也被世界认同,与全世界作家一起参与人类文明成果的创造。在这个意义上说,“新南方写作”扎根沃土,直面世界,将有更多的可能性,也应该有更大的作为。

曾 攀:你以前写《懦夫传》,写《风暴预警期》,包括写《陪夜的女人》《跟范宏大告别》等小说的时候,也是在写南方,也写出了不少南方的景观和景深。那么到了现在,也就是到了短篇小说集《蛋镇电影院》,再到新近出版的短篇集《萨赫勒荒原》,开始转向所谓的“新南方写作”。那么我就有疑问,就是这样的所谓的“新”的南方,跟你以前所写的南方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这其中是一种延续呢,还是你对现在的南方书写寄托了新的状貌?

朱山坡:我是一个地道的南方作家。在广西生活工作五十年,从头到脚都是南方的气味,开口说话便是南方的腔调,我无法也没必要改变,南方是唯一的精神归宿。我成不了“北方作家”,也成不了“江南才子”,我只能是南方的作家。因此,我所写的小说都与南方有关,都吸收着南方的养分。以前的小说和新近的小说都是“南方”小说,一脉相承,来路和去路都十分清晰,《萨赫勒荒原》等篇什只不过是我试图将“南方”荡漾开去,拓宽题材的边界,让小说变得像南方的植物一样更具多样性和丰富性。我认为“直面世界”的写作,恰恰是要扎根沃土,又跳出地域和时空的局限,关心全人类的命运,让世界成为书写的对象。这不是好高骛远,也不是装神弄鬼,这应该成为中国作家的抱负和实践。

曾 攀:除了世界性的认知,作为当代中国文学地方性路径的重要形态,“新南方写作”可以说呈现出了非常多的异质元素,尤其在方言的使用上掀起了热潮,这样的潮流背后,意味着汉语写作的新探索,也揭开了礼与野、文与质、整饬与繁复等的文体实验,林白的《北流》、林棹的《潮汐图》、陈继明的《平安批》、厚圃的《拖神》、梁晓阳的《出塞书》,包括黎紫书的《流俗地》等,方言叙事可以说蔚为大观,而且“新南方写作”将之自觉化、系统化与先锋化了,但是到目前为止,尽管你的作品里面偶有涉及一些方言,但是总体而言还是没有在这方面做过多的探索。我感兴趣的是,你为什么不用方言写作,有没有这方面的计划?当然“新南方写作”的作家们更有倾向,不一定非要通过方言叙事彰显自身。又或者我们谈得更切实一些,你觉得在地方性叙事层面,还有哪些可以挖掘的东西?地方和区域的精神内核如何重新焕发出来?

朱山坡:用方言写作是一种大胆而决绝的实践。方言生机勃勃,野气十足,有很多规范语言所难以表达出来的韵味,有时候,方言更能准确描述和生动表达,更接近本来的意思。西方经典文学作品中也经常出现方言、俚言。作家的语言不应该僵化,汉言之美、汉言的生命力首先应该在文学作品上体现出来。方言写作就是一种回归语言本质、“求诸于野”的实验。这几年,方言写作在“新南方写作”中形成一道迷人的景观,我觉得很新鲜,很有生机。我没有刻意用方言写作,但我的语言思维深受方言影响,换一种说法吧,我写所谓规范化语言其实是方言的翻译体。地方性叙事的方式有很多,方言叙事也是其中一种。我们倡导多样化的写作,贴近生活,自由表达,不断拓宽汉语写作的边界,“新南方写作”的迷人之处正在于此。

曾 攀:王德威教授在一个访谈里专门提及“新南方写作”的现象,经过了越来越多的报刊如《南方文坛》《广州文艺》《青年作家》《创作评谭》等专门设立栏目的尝试,包括《中国当代文学研究》《扬子江文学评论》《文艺报》《上海文化》等也刊发了相关理论评论文章,这个论述得以“扩而大之”,“成为对于南方区域专业性文学的一种探索或观照”,也使得“南方和新南方写作好像在最近几个月突然变成了一个重点”。近期王德威教授也专门撰文《写在南方之南:潮汐、板块、走廊、风土》(见《南方文坛》2023年第1期),谈到“新南方写作”在若干维度上的新的面貌和新的突破。我个人认为,目前“新南方写作”还在成长和完形的过程中,还没有完全定型,很多作品还有不少进步和成长的空间,因此像作家东西说的“新南方写作”还是要呼唤新的作品,拿更好的作品出来说话,这是有道理的。还有则是王德威教授论及的当下的“新南方写作”似乎还是被某种界限给框囿了,对于港澳、台湾以及东南亚华文作家的作品还是研究得不够,他还重点提到了“新南洋文学”,也就是说,应该将更广阔的“南方”纳入其中进行讨论。你在文章里也说道:“南方写作必须体现新的审美高度,要有新的境界,新的实质的突破,突破写作困境和局限。我心目中的新南方写作呈现的应该是一种异样的景观。”那么从作家的角度,你觉得如何实现你所说的,“新南方写作”再上高度、境界,再呈突破之势?

朱山坡:我同意王德威先生的观点和主张,他拓展和丰富了“新南方写作”的内涵。我乐于看到更多的专家学者和作家参与进来讨论和争论。有人认为,“新南方写作”还缺少令人信服的作家和作品,因此“新南方写作”是在虚张声势。这种观点本身就是一种对“南方以南”由来已久的轻蔑和偏见,我们要为自己申辩,也是打出“新南方写作”的原因。我们需要大伙儿心平气和、客观公正地以专业的精神关注、审视这个群体的写作。目前,南方远没有被充分书写,它的新鲜感、陌生化和多元化远没有被呈现,我们要找到更多“打开南方”的办法和途径。“新南方写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需要更多才华横溢的作家破土而出,需要拿出更多有南方气派的杰出作品。

曾 攀:针对你说的“作品”在“新南方写作”中的重要意义,我还打算将“新南方写作”的含义再扩大一些谈,“新南方写作”已然在当代中国学术界和评论界蔚为大观,最起码这个概念及其背后的含义已被广为接受,除了作家、评论家的用力,这其中无疑也与编辑的倡导及其自身的“写作”实践密不可分。在我看来,以编辑式的创作、批评,或者说写作者、学者的编辑视野进行的写作实践,是否也算另一重意义上的“新南方写作”呢?也就是说,“新南方写作”中的“写作”,是否可以囊括更广泛的意义,其中便包括文学理论与批评,当然作家自身的阐释也可归入其间。这个过程当然是高度理性与极为自觉的,其一方面可以与当下的“新南方写作”实践相呼应,描绘开辟文学的地方路径;另一方面当然也可以自成一格,以实现南方之“新”的理论建构。总而言之,“新南方写作”深具地缘政治/经济/文化的含义,是新的经验和现实倒逼我们重新思考身处之“南方”的新异与新变,并且对我而言,很多时候是以“编辑”为方法将之呈现、辨析与阐述;与此同时,回到自身的研究与评论,在那里,“新南方写作”焕发了对写作者自身,也即作为写作主体的“我”的新想象。在这个过程中,有意思的地方还在于诸多新南方作家也亲自下场,一边进行文学创作,一边也参与到理念的建构中来。我想这将不断形成关于南方的“新”的意义装置,也更有利于对“写作”本身的开拓。

朱山坡:我完全认同你的看法。“新南方写作”并不只是作家的事情,它是一个体系,既需要作家以优秀的作品垒起一座一座山峰,也需要学者、编辑和读者为它添砖加瓦。文学批评尤其不可或缺。理论的辨析、阐述和引领本身就是参与建构的过程。“新南方写作”很重要的一个理念就是“新”。“新”意味着不确实性,同时也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性,有无数的生长点和自由舒展的空间。作家在实践“新”,寻找“新”,塑造“新”,丰富“新”,我们期待学者、编辑和读者也能以“新”视角、“新”思路诠释“新”的内涵,共同把“新南方写作”推向崭新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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