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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05-04

江少宾

黄昏的时候,他喜欢瘫坐在幽暗的卧室里,将浮肿的左腿搁置在床上,长时间一言不发,像时光深处一尊凝固的雕像。偶尔,也会极其缓慢地咀嚼某种零食,像一只年迈的老鼠,好半天,一声脆响,又一声脆响。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是乡下那栋久已破败的老屋,多年未曾谋面的亲戚,还是已然离世的老伴?八十多年了,他有太多的前尘旧事需要一一梳理,它们定然像一幕幕无声的电影,在他的脑海里轮番上映。这些前尘旧事他要一个人默默地审一遍,这个倔强的老人,正沉浸在孤独的暮年里,裁判自己的人生。

这时候,我从来不去打扰他,甚至会帮他合上半掩的房門。在房门合上的瞬间,他偶尔也会如梦方醒,偏过瘫在椅子上的臃肿的上半身,茫然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内容。更多的时候,他则浑然不觉,表现迟钝,幽暗的卧室成了他蛰居的洞穴,除了压抑不住的咳嗽,吐痰,上厕所,他几乎不再出门。他的卧室,十个平方米,都市丛林里一座坚硬的鸽子笼。

暮色四合。他的背影淹没在深重的黑暗里,像一个残酷的隐喻,让我悲伤莫名。他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没有人能够逃脱的终极命运。

他已经确凿无疑地老了——除了心衰之外,他还经常性地疲劳,莫名其妙地乏力、食欲不振、长时间地昏睡、梦呓、自言自语、耳背、便秘。最要命的是,由于长期静脉曲张,他的左腿像灌了几斤铅,只能沿着地面慢慢拖行。这极大地限制了他的自由,同时也加速了他的衰老。老,其实是一个动词——昼夜不息,永不停止。在他的身上,我既触目惊心地看到了老的过程,也一清二楚地看到了老的样子。作为名词的“老”是一座深渊,老去的过程,就是一个人向深渊急速下坠的过程。

事实上,我并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老的,甚至不清楚他确切的身体状况。母亲过世之后,他依旧住在那间逼仄的屋子里,独自经营自己的一日三餐。我们一厢情愿地认为,那间屋子里还有母亲的气息,他们相濡以沫了几十年,母亲骤然撒手,他需要一段时间慢慢平复自己的心境。那时候他已经年逾七旬,一个满头华发的老人,但我们对此竟熟视无睹,毫无察觉。我们盲目地相信着他的健康(在母亲久病沉疴的数年里,他独自照顾母亲的饮食起居,从来不让我们插手),甚至于盲目地相信他更愿意独自生活。直到一个秋天的傍晚,他忽然主动给二哥打了个电话:从下午开始,他莫名其妙地流鼻血,怎么也止不住——冰镇、仰卧、卫生纱布堵塞鼻腔,这些常见的止血方法都毫无效果。在所有的努力均告失败之后,他终于害怕了。等我们先后赶到时,他正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几乎已经虚脱!无法遏制的鼻血浸透了他厚厚的棉外套,地板上的斑斑血迹,东一摊,西一摊,几乎难以下脚……

我们不敢大意,立即将他送到最近的医院。接诊的值班医生当头棒喝:怎么才来?你们真能拖!我们尴尬至极,却又哑口无言。好在并无大碍,那个秋天过于干燥,他的鼻腔里破了一根毛细血管。大约二十分钟之后,血总算止住了,但医生说,止住只是暂时的,以后可能还会流……我不明所以地看着那个年轻的医生,他笑眯眯地说,年纪大了,毛细血管本来就脆弱,就像……他居然想打个比方,看上去兴致很高,但他想了半天,一时又没有联想到一个合适的喻体——他的好兴致让我非常沮丧,我于是短促地“哦”了一声,潦草地结束了这场原本很难得的交流与对话。在此之后,我们至少还找过他三次,但随后几次,他都没有表现出交流的欲望,处置的态度也很冷淡。

“年纪大了”,这平平常常的四个字,背后潜伏着太多的所指和能指。多年来,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回避着类似的话题,我总是用“七十多”这个含糊的数字来回答亲友们对他年龄的询问,用“还不错”这类模糊的表述来回答亲友们对他健康方面的关切……日子久了,这类自欺欺人的小把戏让我误以为,他不过才七十多,健康状况整体还不错。

折腾到家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我单独留了下来,按照医嘱观察了一夜。那是我成年后,第一次和他睡一张床,我在这头,他在那头。我躺在床沿上,将自己悄悄地蜷起来,尽量不触碰他的身体。他的身体我似乎不曾完整地见过,在那些久远的记忆里,他没有带我洗过一次澡,也没有陪我睡过一次觉。他太严肃了,且沉默寡言(这些“坏毛病”,他全遗传给了我),那种亲昵的肌肤相亲的父子关系,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生于上个世纪70年代的乡下,绝大多数的父子关系应该都和我们一样,父亲们都还没有悠闲到培养父子关系的地步。他们先是忙着“斗”,接着又忙着起早贪黑地挣工分,最后又忙于分产到户……这时候的“父亲”其实是一棵大树,为一家老小遮风挡雨,作为孩子成长路上的一个重要角色,“父亲”是缺失的。我不知道这种无意识同时又无可奈何的缺失,是否在某种程度上影响过一代人,但至少,它在我的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无法适应“父亲”这个角色,面对儿子的亲昵与依赖,我总会出现片刻的无所适从。对,无所适从,正如那一晚,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压抑的咳嗽,尽管我疲倦至极,却久久无法彻底放松。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理解自己那一晚的退避之举,那不是排斥,也不是厌恶,更不是畏惧,而是一种“隔”。这种“隔”和冷漠无关,和亲情无关,甚至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生疏与隔阂。我不知道这种“隔”是否也存在于其他的成年父子之间,但我笃信,正是这种莫名的“隔”,让久病的床前无孝子,让诸多的父子形同陌路。

令我错愕的是,这种“隔”居然也潜伏在父亲的心里,而且似乎更“隔”。那时候他已经不再单独居住,由我们兄弟三个轮流照顾。住在二哥家的那段日子,二哥特意做了两次鱼头炖豆腐,他一直很爱吃鱼头炖豆腐。第一次,鱼头炖豆腐就摆在他的面前,但由于二哥没有动筷子,也没有嘱咐他动筷子,结果一顿饭吃下来,那盘鱼头炖豆腐还是好好的;第二次,鱼头炖豆腐依旧摆在他的面前,二哥同样没有动筷子,也没有嘱咐他动筷子,吃到一半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主动将一小瓣鱼头夹到自己的碗里……他为此生了很长时间的闷气,一直在心里憋着,最后实在憋不住时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大姐。一开始,大姐自然想方设法地劝慰他,劝到后来,大姐也不想再劝了,她佯装生气,转而和风细雨地责怪他。想想也是,在儿子的家里,他居然把自己当成了客人,还在心里埋怨儿子招待不周,天下哪有这种道理!憨厚的二哥为此哭笑不得,我们也为此哭笑不得,但我们心里都明白,父亲的疏离,源于一个老人的敏感与自尊。他已经迈进了人生的暮年与老境,生命朝不保夕,这时候,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我们的陪伴与关心。他明白自己已经老了,即将灯熄火尽,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在对死亡的畏惧和对尘世的不舍这双重夹击下,他成了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和向死而生的病人。事实上,所有的老人最终都会成为患者和孩子,他们一面诅咒着肮脏的人世,一面又贪念着朋友、亲人和儿女。endprint

在烛火明灭的暮年,老人普遍变得多疑,子女们一星半点的疏忽,时常会引发雷霆之怒;往日的无神论者一旦迈入老境,通常都会从“唯物”转向“唯心”。一位退休的前副厅长曾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他多次目睹早已过世的老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摩挲着那块把玩多年的鸡血石。神情专注的老伴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她两颊深陷,苍白的脸上浮现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他的讲述细致入微而又栩栩如生,一度让我惊异莫名,当我自以为是地指出这只不过是他的幻觉时,他高深莫测地晃动着粗壮的食指,片刻之后,又意味深长地吐出几个字:“你还年轻,你不懂。”

那时候,我确实年轻,也确实不懂。既无法理解他的高深莫测,也体会不了他的意味深长,我唯一笃定的是,这是一个风烛残年的疑神疑鬼的老人,而不是那个在主席台上正襟危坐的前副厅长——主席台上的前副厅长多次表示,百年之后,他要将自己的遗体无偿地捐献给国家,他要“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如今我已人到中年,当我再一次回想起他那高深莫测的神态、意味深长的笑容时,我依旧不相信他的“目睹”,但我自信已经懂了,这种“懂”,既是一种阅历,也是一种心境。

多年之后,当父亲也像前副厅长一样笃定,他多次看见母亲站在自己的床边时,我便知道,我们的父亲,已经老了。

老,是千帆过尽,向死而生。

我还记得胡成林的父亲,老人矮而瘦,枯萎的牙床上醒目地坐着一两颗黝黑的门牙,笑起来,皱纹密布的脸像一副木雕。我们每次去找胡成林,老人总要亲热地轮番摸摸我们的额头,坚持留我们吃饭。我们毫无例外地拒绝了。老人嗜酒,一个人在家独饮,下酒的是一小碟油爆花生米(大多数已经焦煳了)、一大盘腌萝卜、一瓷碗蒸鸡蛋,再多的也没有了——老人自己不会做。

大学毕业之后,成林和我一样选择了合肥,直到终于有了自己的小家庭,苦苦打拼的成林才吁出一口长气,将父亲从乡下接到了自己的身边。那时候,成林的父亲刚及花甲之年,但他老得过于急切,佝偻的腰身大幅度地俯向大地,像一张绷紧的弓。不过他依旧嗜酒,一天至少喝两餐,一餐至少喝三两。三两酒之后,老人便和衣而睡,山响的呼噜像一串串呕哑的呼哨,一屋子的酒味令人作呕。醒来之后老人又端起酒杯,三两酒之后再次蒙头大睡。成林为此伤透了脑筋,在漫长的独居生活里,父亲已经对酒精产生了严重的依赖,也只有酒精,才能麻痹他中年丧妻的孤独与苦痛。为父亲的健康计,成林劝父亲戒酒,父亲自然不肯答应。成林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将家里的酒全都收了起来。第一天,老人潦草地扒了几口饭,喝了几口汤;第二天,桌子上依旧无酒,老人拒绝吃饭,也拒绝喝汤;第三天,老人终于坐不住了,他杵着拐棍,在逼仄的卧室里挪来挪去,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焦躁不安……成林見父亲如此茶饭不思,心下便有些不忍,也担心自己一下子做得太绝,效果有可能适得其反。但成林的妻子不愿意让步,她认为老人已经酒精中毒了,这是病,应该趁早去看看医生……儿媳妇的建议让老人大发雷霆,他骂成林“狗日的”“你个牲口”“绝户头”……当口无遮挡的老人火山爆发一般咒出“绝户头”(意为没有男丁,无后)这三个恶毒的字眼时,成林面如死灰,他绝望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后者愣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学生。屋子里鸦雀无声,空气瞬间凝固了。

父子间的争吵,是有道德约束和伦理禁忌的。是成林的父亲,这个被酒精冲昏大脑的老人,让一次平常的父子纠葛,变成了一场血淋林的战争。

成林身怀六甲的妻子最终打破了沉默,她像一只受伤的母兽,发出一阵石破天惊的声嘶力竭的怒吼,“你咒你儿子?他绝户,难不成你还高兴啊?!”老人的头已经埋进裤裆里,他颤抖着,求饶的眼神瞟着成林。成林始终一言不发,直到身怀六甲的妻子吼到泪流满面,成林才将她扶进了卧室,紧紧地关上了房门……那一夜,老人一直坐在沙发上,孩子一样痛哭失声。一墙之隔的成林近乎木然地听着,但他始终没有开门。他说,我迈不出去,客厅仿佛是个陷阱……

我无法想象那被撕裂的一夜。一个重伤的儿子,一个无助的父亲,他们中间,横亘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蹊跷的是,老人居然一语成谶,这个无意中的巧合,多年之后,依旧像梦魇一样纠缠着成林。他无法走出父亲留下来的心理阴影,甚至无法原谅那一天的父亲。

表面上看,老人胜利了,成林将喝酒的权利重新还给了父亲。但自女儿出生之后,在成林的心里,“父亲”这个人已经死了,活在他家里的,是一个他不得不去赡养的“孤寡老人”。因此,当那个“孤寡老人”提出想回老家独自生活一段日子时,成林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甚至主动请了一天假,亲自将父亲送回到小村。那时候,老人已经行动不便,双耳部分失聪。

重新被儿子接到身边时,老人已经被孤独和绝望彻底击垮了。他瘦骨如柴,一步一顿,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抓着拐棍。几缕白发乱蓬蓬地披在头顶。老人的手指,像一根根枯萎的树枝,上面蒙着一层皱巴巴的皮。我相信那一根根树枝都是冷的,它们毫无血色,像一个突然复活的标本。我贴近他的耳朵叫了一声“大爷”,他茫然地摇了摇头,脸上缓慢地浮起一丝混沌的笑容。他可能已经不认得我了,也或许还有一些模糊的记忆,在漫长的空巢岁月里,老人已经丧失了交流的能力与勇气。每次家里来人,他都会把自己藏起来,像一个胆怯的认生的孩童。和几年前那个嗜酒如命的老人相比,现在这个老人已经失去了任何爱好,他主动将自己封闭起来,像一只从未打开的包裹。这个由钢筋水泥构建起来的新世界,他从未真正融入过,他之所以寄居,是因为他已经穷途末路,无可奈何。

一个人活到这个份上,老到这个份上,大约所有的欲望都消失了。这时候,他们对人世已然了无牵挂,更愿意听从死神的指引与灵魂的召唤。对于这些老人来说,生,固然是一项基本权利,死,却意味着一种更高的尊严。当成林在电话里哽咽着告诉我,他的父亲突然上吊自杀时,我既没感到意外,也没有吃惊。我沉默了片刻,想着该如何安慰成林,我知道,我能说出口的,将会多么言不由衷!那一刻,我比成林更懂他的父亲。放下电话后,我长时间双手合十,在心里向老人默默地鞠了一躬。endprint

老人的轻生看似没有任何预兆。第一天夜里,他很罕见地摸了摸孙女的额头,正在专心写作业的小女孩几乎吓傻了,这个夸西莫多一样的老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朽木的味道……成林不解地看着父亲,父亲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忽然说,我想喝杯酒,一小杯,可行?一开始,成林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当他终于确信父亲就是想喝酒时,他忽然间哑然失笑——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让成林有些惊慌失措,最后,当成林终于从储藏室里拎出一瓶尘封多年的高粱大曲时,父亲的兴味却又黯淡了下来,他慢慢地转过身去,用只有成林才能听清的声音说,我不喝了,留着你喝吧,这酒好……

成林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些其实就是预兆,刚刚过完74岁生日的父亲,竟以如此决绝的方式,在他的心窝里插上一把刀。

老人是在小区会所附近的一棵合欢树上吊死的。小区里的监控摄像头还原了他轻生的具体时间和大致过程:凌晨两点三十七分,穿戴整齐的老人第一次经过会所,他左手拎着板凳,右手杵着拐棍(老人颤巍巍地站上了板凳,高矮适中);三点十一分,当老人再次经过会所时,左手里多了一根绳索(老人扔掉了拐棍。他将这根结实的绳索挽成一个死扣,勒紧了自己的喉咙);三点十六分,老人从监控的右侧边缘慢慢消失,这是老人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幅背影(如果不仔细分辨,这幅近乎蠕动的背影很像一条寻找食物的小狗)……

生,死,一念间。从生到死的路途看似漫长,其实不过四十分钟。

对于父亲的决绝,成林一边是自责,一边是埋怨。到了七七四十九天,成林揣着那瓶高粱大曲,深长地跪在父亲的坟前。他说,喝吧,我陪你喝一口……这酒好吧?好!那我们再喝一口……朔风劲吹,无数马尾松在疾风中摇摆,山岗上滚过一阵阵松涛。成林说,喝完那瓶高粱大曲时,他的世界忽然一片空白,有一种天老地荒感。

这两年,或因为病痛,或因为孤独,或因为不愿意再拖累儿女们……许多老人都像成林的父亲一样,选择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所在的媒体曾发出这样的追问: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绝望,让这些老人选择了轻生?都说“好死不如賴活着”,但对于这些老人来说,生,百无聊赖;死,万事皆空。结论显而易见:生,不如死。没有一个儿女愿意接受我们的正面采访,他们像成林一样自责和羞愧,像成林一样不愿意见人。死者固然得到了解脱,但在这些死者身后,却匍匐着一个个千疮百孔的家庭。

死者生前,显然没有考虑过这些。也或许考虑到了,但在最后关头,他们还是放弃了所有的责任。面对媒体的围追堵截,一位死者家属义愤填膺地警告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不要打扰我们行不行?媒体当然知道这时候确实不宜打扰,但媒体也有自己的社会责任。采访最终只能在外围进行:死者多大了?有没有儿女?身体状况如何?如此等等。受访者大多一问三不知,略知一二的,也无法保证信息的真实性。在这个由钢筋水泥构建起来的新世界里,大家都是一只只尘封的包裹。所谓的和谐邻里,其实就是一群熟悉的陌生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浮游在这样的城市,寄居在这样的小区,所有的人都是孤独的,既失去了来路,也不知道何处是归途。当儿女们不得不去养家糊口,或者去拼一个未来时,老人们便只能孤守一座座更深露重的庭院,在被抛弃的岁月里,独自荒芜。

随着一波又一波老人黯然离世,我们每个人的故乡最终都将沦为毫无温度的籍贯。在我的故乡,已经有了“清明大似年”这样的说法。每到清明时节,母亲长眠的巢山突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形形色色的小车堵住了破罡街,这些小车近的来自安庆和合肥,远的,来自福建和广东。小村牌楼唯一一条通往世界的机耕路由破罡街发端,也正是在这条坑洼不平的机耕路上,19岁的我背着简单的行李,意气风发地挥别了小村和父母。现如今,二十多年过去,我熟悉的小村已经人迹寥落,空巢中的老人苟延残喘,废弃的村小常年大门紧锁。

清明节当天,成林发了一条微信:“父母在,人生即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即是归途。”图片上的老人笑眯眯的,像一副木雕。凝视着那张皱纹密布的脸,我毫无来由地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母亲已经长眠,总有一天,父亲也会离我们而去,这样想着,忽然间,我泪落如雨。

补记:2017年7月24日,日落时分,父亲从老屋往生,享年82岁。那个燠热的黄昏,我看见天际缓缓飘过一朵祥云,像母亲慈祥的面容。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瞬间老去了十岁,黄昏无边无际,世界无边无际,而我却一片茫然,不知身在何地。精神脐带的彻底断裂,让我在天地间孤苦无依。

愿父亲在天堂里安息。

愿所有的逝者都在天堂里安息。

责任编辑 姚 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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