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秋风起兮,乐曲悠扬。今天,著名学府南国师范大学的红砖房西餐厅热闹非凡。手捧鲜花的客人来了100多位,其中不乏学有所成的青年才俊:有美国哈佛大学计算机专业的博士,有市“红棉”文学奖得主,有省电视台当红女主持,有名扬全市的中学语文特级教师。他们相约前来为一位名叫田边草的,祝贺40岁生日。这姓田的何方神圣,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是他自己闹的,是别人张罗的。那么他是这间学校的名教授?学术权威?博士生导师?非也。他是该校中文系写作教研室的普通讲师,小人物一介。不过,在“民间”,在红墙绿瓦的学府里,他的名字很响亮:说他怪人刺头的有之,说他颜值高、脸黑、双眼发光的有之,说他秉赋灵异、会做学问的有之,说他仗义乐施、广结人缘的有之;说他有女人缘、只开花不结果的有之。总之,关于田边草的话题,教职工们爱津津乐道,有一匹布长哩。这一日,西餐厅给包下来了,大屏幕上,不断地闪现灿然夺目的对联,上联:夏天里的凉棚,下联:冬天里的火炉。横额:我们的暖男。
主人公田边草十分动情,泪珠转动,伸出一对膂力刚健的手臂,挨个,紧握来宾的手道谢。几个女同学窃窃私语:
“田老师好反常,怎么流泪了,不像他平时的做派呀。”
“别说了,我都要哭了。知不,他好委屈呀,至今还是个小讲师。”
“闭嘴闭嘴。南国师大也不是六根清净的神庙,不公的事还少啊!”
眼尖的摄影师捕捉到两段动人的镜头:一位坐着轮椅、白发稀疏的阿婆来了。田边草箭步上前迎接:“陈婆婆,您来了!不能啊,这不能啊。”他躬身紧握老人干瘪的手。陈婆婆道:“田老师,你不请,我也要来!怎么,不欢迎?!只许你从七楼背我下楼晒太阳,不许我来讨一块蛋糕吃!”这陈婆婆就住在田边草对门,儿子、媳妇都出国定居了,身边只有一个老保姆照管她;第二段镜头:大学西侧门外补鞋档的补鞋匠来了:“田老师,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老汉一点心意,这对自制的布鞋,鞋底贴着膠皮,不怕水湿,你一定要收下。”说着他将布鞋塞到田边草怀里:“你是大秀才,给我这个糟老头一点面子啦!”突然,他放大嗓门:“各位同学,你们肯定不知,田老师为我孙子补习语文,足足一个学期,分文不收啊!如今,我孙子在北京上大学啦。”他从帆布袋里取出一沓稿纸,指着说:“哦,我没文化,但我分得清颜色,那红色的密密麻麻的字,全是田老师为我孙子改作业时写的。田老师大好人一个,打锣也难找啊!”众人听了这暖心暖肺的言语,无不动容,也唏嘘不已。
此刻,客人散去。田边草回到自家逼仄的小厅,靠在藤椅上养神。他从兜里摸出一根雪茄烟,那是回家路上,一个叫不出名的学生,硬是塞进他裤袋里的。这男生倒退着道:“田老师,这古巴雪茄您试试,那是我老爸的朋友送我老爸的,我偷偷拿了一根。”说着他一转身,疾步而去。田边草心意沉沉,啣喁雪茄,厅里浮动着一股芳烈的香气,那是烟草、肉桂、可可、蜜桃之混合味,苦兮兮,甜丝丝,他思绪遄飞了。肖俏,他曾经的恋人,没有来参加他生日的盛典。她是学府里出了名的美人儿,潮汕的“雅姿娘”(粤东潮汕一带对美女的俗称),她貌美、肤白、有腰、身柔,氣韵生动。男士为她唱赞歌:“肖俏进楼,千秋阳光随后。”她跟田边草一样,至今仍孑然一身,不过中间,肖俏曾与本校的一位处长有过短暂的婚姻,只维持了一年多就拜拜了。肖俏下班回家,明晃晃落地长窗的大客厅,一只波斯猫在她脚跟咪咪叫,日子好不清冷。她没来吃生日蛋糕,去了香港参加华文文学研讨会。田边草的目光落在墙上的照片上:威猛的他,身旁站立一位云南白族少女,身段婀娜、双目清澈、耳环灿然,十分靓丽。他轻叹一声,此一时彼一时呵。
少年的田边草是幸运的,他进了镇上的初级中学。尽管,每天来回要赤脚行走十公里。他的脚趾头让砂石、荆棘、龙舌兰的硬茎,磨得粗粝得扩张,似打开的扇子。他脏兮兮的书包里,装着阿妈精心备妥的午餐:木薯、炒米饼,还有傻笨的椰子。课室里,书桌板凳,全会摇摇晃晃“唱歌”,可十分敞亮,没有玻璃的窗子永远洞开,任海风吹红孩子的脸蛋。从课室里,可以望见清澈蓝天下缥缈变幻的白云、幽蓝呼啸的大海。三年的初中生活,让田边草从一个少年变得有点像精壮强悍的渔民之子了。更幸运的是,他遇到月薪28元的代课教师,摘掉“右派”帽子的李老师。李老师不仅教语文,还兼教历史与音乐。他教什么课都那么认真、投入,那么活泼、风趣。在课余,他还给学生讲书法,安排半小时临字帖,他不只是讲说书法一撇一捺的规矩,他说“文发乎情,书亦发乎情”,这把同学们听懵了。他说不要紧,往后你们自然会懂。每逢春节,他会写许许多多对联送给同学们。县教育局局长闻风而至,来索讨墨宝。他足足写了十张,临走时,局长送给写字人椰树牌香烟一包,作为润笔费。连老校长都气愤不过:“啊,就这样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李老师听了一声不吭,他能唱好听的苏联歌:《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夜晚》。台风天,李老师卷起裤脚撑开破伞,送放学的孩子一程又一程。同学们都从心底里爱戴他,四时八节总会拎点青菜、鱼干、新米接济老师。夕阳下,李老师俯下身子在屋角生火做饭,饭面上那碗发黑的咸鱼,永远吃不完,永远蒸了又蒸。田边草眼看这情景,心里好生难过,心口发闷。他有妻子吗?有孩子吗?不是说他是在大学毕业的吗,为什么只是代课老师,低人一等?为什么只身流落到荒芜贫瘠的海边?
少年的心里浮起许多问号。田边草暗下决心,长大了要做像李老师那样的好老师!长大了,赚钱了,他要扛一只新鲜冒热气的大猪腿送给老师,老师的身子太孱弱了。
田边草高中毕业,如愿考进了椰岛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系,毕业后,他成了县城第一中学的语文教师。他资质聪颖,勤奋好学。他懂得为人师表,责任重大,来不得半点虚头虚脑。教了四年中学,他在省城的教育杂志上发表了四篇关于中学语文教学的文章,连上海《语文教学》也慕名来约稿。也是机缘巧合,这四篇文章让南国师范大学中文系主任郑治纲教授看到了,这位教授的名字在教育界掷地有声,他肚里有货、双眼识货,又热心师范专业,而且,当时南国师大正在物色“中学语文教学法”课程的教师。郑治纲教授给田边草的信中,引用了陈独秀先生的一句话:“不管你是留洋学生还是小镇青年,你有才,我等你。”田边草读信后,兴奋不已,来到广州。由于郑治纲教授的力排众议,经过面试、试教等考核,校方终于同意给田边草一次机会,试用一年:行则留,不行则回,并让田边草写下不可反悔的保证书。校方好苛刻呵,不,算很开通的了。要知道,想到南国师大求职的硕士生、博士生、海归生犹如过江之鲫,多的是,随你挑!况且,省里的大专院校,没有让大专生来做老师的先例。民国时期有,北京大学蔡元培校长慧眼识英雄,让初中学历、23岁的梁漱溟到哲学系任教。那是民国的老皇历嘛。不过,论实际教学经验与对中学语文教学独特的创新的理解,田边草确有他的长处,那不是初出茅庐的高学历者可比的。田边草暗忖:华山一条路,有时,机会一生只能遇到一次,要么咬咬牙上,要么丢掉中学教师的铁饭碗,回老家跟随老爸出海捕鱼!没啥了不起。海边生、海边长的人,暗礁、水怪都不怕,还怕什么?!
田边草之所以在南国师大声名鹊起,绝不是因为他在五年中,获得了在职研究生的学历,也不是因为晋升了讲师,名正言顺地坐稳了当老师的交椅,这在博士多得头碰头的校园里,太小儿科了,不值一提,而是缘于绿草茵茵的运动场。不管是100米闪电般的冲刺,撑杆跳矫健的飞跃,还是泳池里到达终点时纵身仰脖的一吼,都让青春勃发荷尔蒙充沛的女生惊叫不已,眩迷阵阵。在月无聊、人兴奋的夜里,有一个年轻女教师,正在拥衾痴想,白天,田边草的镜头交替显现:黝黑端正的脸庞,丰隆性感的胸肌,结实有力的手臂,充满蛮力的长腿。有型,喜欢、好喜欢,一汪幸福的春水在心中泛起。她就是肖俏,一年多前,北京大学现当代文学博士点的毕业生,来到了这间她故乡广东的大学。因为不在一个教研室,大学又不用坐班,她与田边草也只是在课室楼的电梯口偶尔相见,点头之交。肖俏的打扮,朴素里透着精致。蟹青色的针织连衣裙将她婀娜的身材勾勒毕现,细巧白皙的脸蛋两侧,有两粒银色的耳坠,好不抢眼,脚踏乳白半高跟凉鞋,光洁如瓷的脚后跟,见了让人心跳!当这位大美人走近你身边,有一股淡淡桅子花的清香向你袭来。她已婚?待字闺中?男士们免不了要打听一番,结论是:单着哩。田边草,三十出头的大小伙,不傻,他眼中的这位新来的“雅姿娘”,确实美得让人心痒痒,不过,不是他的“菜”。田边草记得,每年春节回家探亲,临到晚餐时,老爸总会说:“回来!你不小了,三十边的人了,回来娶一个!船上的,你不中意,让你妈去黎母山里找一个细皮白肉、会唱会跳的小学老师。广州大都市,花花世界美女多,看瞎眼也没用。你看上人家,人家看不上你啰。你身上的鱼腥味没洗净呵,你肚里的番薯屎没屙清呵。儿子,实际点,钓马鲛不是你想就能上钩的!”老爸的话粗了点、俗了点,却很有嚼头。田边草有时确实很自卑,家庭、学历、人脉、钱财哪样都赶不上人家啊。所以,在系里召开的业务交流会上,他只坐在一边听,从不发言,像个稻草人似的。是的,田边草只有在课堂上,面对莘莘学子,他才变得气场十足、信心十足,他的灵异、他的机智、他的才华、他的活脱幽默的口才,才会淋漓尽致地发挥。
锦绣新村,并不锦绣,既无奇葩异草,更无水榭亭台,不过,成行成片的紫荆树倒很能遮蔽炎热暑气,让人阴凉舒适。这新村是上世纪80年代初,省里为落实知识分子政策,专门拨款,为南国师大教工盖的。新楼落成那天,敲锣打鼓,新闻媒体煞有介事地报道了一番。肖俏,北大博士,为留住人才,优先分得了45平方米的一房一厅,这让许多青年教工好生眼红,很不服气,难道北大飞出来的全是金凤凰?!此刻,肖俏身穿湖色睡袍,站立阳台,远眺天边,早霞红彤彤。嗯,好天气,会有好心情。她将秀发挽成一束马尾,在镜前照了照,挺养眼的。她暗忖,切不可将时间荒掷在美容化妆上,要办大事哩,11月,学校一年一度的职称评审就要开锣了,她申报副教授,书稿、论文、项目完成报告、七七八八的表格都舒齐了,又有北大这块金字招牌,上个副教授应该不是问题,可是,她到南国师大任教时间不到2年,才1年零9个月,按规定还差3个月,这就得“破格”。天哪,破格就悬了,要看你与评审委员们的关系,要看他们的脸色、喜好、审美取向。假若哪个评委,因股票被套、情人红杏出墙、儿子酗酒撞车,心情极坏,那算你倒霉!他随便拎一条理由出来都可以把你踹掉。譬如,学术上有无创新、有无特殊贡献等等。唉,生杀大权在他们手里,就看他们手上的这一票了。多一票,天堂;少一票,地狱!肖俏明白自己的弱项,她到南国师大时间短,没有建立起深厚的人脉关系。别看这堂堂学府,气象恢弘,一样是静水深流啊。有时,事情的成败,关键就在于此!这一年多里,她也作了一番情感投资,她拜访过几位德高望重、著作等身的学者、权威、教授、博导。她知道这些人个个满腹经纶、人情练达,有话语权,所以她懂规矩,看对象,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连穿戴都尽量朴实无华,免得人家对你第一印象欠佳。她告诫自己,在他们面前,绝不议论学术流派,北派长、南派短。也不宜评品哪位学问高、学问低、影响大、影响小。人际关系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必须慎言。更不能说及评职称等人事敏感话题。要带点小礼物吗,不用,水果香烟红酒太俗氣,空手去,干干净净、自自然然、清清爽爽地拜访,效果反倒好。她探访过潮汕籍杨教授,方言专家、历届职称评委。他俩用潮汕话拉家常、说茶道、谈木雕潮绣、讲潮菜美味,交谈甚欢。一个多小时聊下来,距离消失,肖俏几乎是他的干女儿了。她探访过说一口吴侬软语普通话的刘教授,他以研究徐志摩为专长,现代文学专家,也是校学术委员会委员。他服饰齐整,温文尔雅,作派很具仪式感,论人评书,卓识不凡。她也探访了文艺批评家莫教授,湘西沈从文的故乡人。此仁兄放达洒脱、情怀自由、观点新潮、指点文坛、有点匪气,颇能豪饮、朋友多多。面对肖俏,他直言:“你是南国师大的一张靓丽的名片!”并且诚邀她来家看碟,说藏有300多张中外影碟。肖俏回答巧妙:“您是影碟收藏家哩,价值连城啊。”她心想,你横空凌世,眼神贼兮兮,岂敢招惹!
肖俏在锦绣新村门口等候公交车。遇上早高峰,大塞车。她别转头,发现新村甬道上,李雪华教授正拖着拉杆箱走来。她“哦”了一声,眼前,幻灯片似的闪过关于李教授的传说。李教授虽则已五十有五,杭州人氏,体态匀称,皮肤细白,加上几十年不变的发式,剪了个与年龄不相称的童花头,很显年轻,不过脖子已露出松弛的迹象。学生们对她敬而远之。原因:她上课爱与名家挂钩,北大谁谁、复旦谁谁,不是她的导师就是她的师姐师弟。二是上课总爱抖出她三十年前,做研究生时写的那本小册子《美学初探》。三是对学生苛刻,“文学概论”的考试,一个班的补考率竟达到百分之二十。四是讲课爱拖堂。大冬天,食堂的馒头快冻僵了,她还在三尺讲台上滔滔不绝。同学们对她一丝不苟的敬业精神毫不领情。所以,背地里对她的童花头给了个好笑形象的称号“铜盆头”。这个花名竟一届一届地传下来。肖俏对这些不以为然,她留心的是李雪华教授头上眼花缭乱的头衔:省文艺理论学会副会长、省马列文论研究会常务理事兼秘书长、省美学研究会顾问等等。系里老师对她不亲热,在系里她也没有私谊深笃的同事,但她的风头名气不亚于系主任。有人说,李教授重话出口,能把文科大楼的地板砸出个坑!肖俏飞速向李教授赶了过去。她轻柔又调皮地说:“李老师给一次助人为乐的机会啦。”肖俏从李教授手里夺过了拉杆箱。“唷,是你呀,小肖老师回学校?”“是啊,您也是?我们结伴。”“我去韶关开会,他们的车来这个公交站附近接我。哎,文山会海,烦人,不去又不好,人在江湖嘛,人家派专车来接呢。”“李老师,您是名家嘛,您大驾光临,会议档次就高了,不找您找谁?!有人想去还去不成。”这话听起来有些恭维,李雪华听了,明知她讨巧,心中还是很熨帖的,她说:“肖俏,你这姑娘应该调去学校外事办当接待科长,真会说话。”“是吗?我笨嘴笨舌的,长个头不长脑,没城府,您可别介意哦。对了,李老师,我们年轻女教师有时碰在一起会闲谝您呢。”李雪华诧异:“闲谝我什么?说来听听。”“您可得大人大肚量哦。”“说吧,没事。”这些年,同事跟李雪华说的全是业务上的事,全都客客气气尊敬有加,哪听过这轻松软绵的“私房话”。她饶有兴味。“李老师,大家都说您漂亮,有活力,精气神都了得,美到秋天依然美啊!”肖俏停了停,瞄一眼对方的反应。李雪华抱臂,翘起下巴,眉目舒展:“说下去,我听着呢。”“说您会保养,一定是早晨一杯西洋参茶,中午一碗清炖鸡汤,晚上一盅桂圆煮红枣。”顿时,李雪华畅怀大笑:“我有这福气就好了。姑娘,你李老师是劳碌命!我爹我妈给了我好基因倒是真的。”“是的是的,有时人身上有的长处是与生俱来的。您上课,大受同学欢迎,内容精彩,与时俱进,那是肯定的;您的声音略带江浙腔调,又糯又清亮啊。”“不会吧。骂我的,我也听不到。”“不会不会,高兴还来不及哩。有一次,您在市图书馆‘大讲堂,面对公众讲‘美学入门,听说连走道上都挤满人,光听您甜美的声音就好满足。”李雪华突然脸色阴沉下来,犀利的目光在肖俏身上绕了一圈:“小肖,你夸张了,把话说满了。”她清楚记得,那次在“大讲堂”讲课之后,她郁闷了好几天,那有200多个座位的讲堂,陆陆续续零零星星才来了几十丁人,好没面子。肖俏立时醒悟,可能自己说过头话了。好在李老师转了话题:“肖老师,又快评职称了,你申报了吗?”“没呢,我心大心小的,挺自卑的。”肖俏想不到她会提这个敏感话题。李雪华也只“嗯”了“嗯”,问道:“肖老师,你是研究当代文学的,主攻方向是什么?”“我目前的研究课题是:古典主义与‘茅盾文学奖获奖者的书写,请教您啦,这方向行吗?” 李雪华没有正面回答,她不方便回答,她不是肖俏的教研室主任,只是说:“做学问,搞研究,结合实际,扎扎实实,切口要小,开掘要深,不宜贪多,贪大。有的青年老师,逞英雄,一年写2本专著,我不提倡。”“谢谢李老师教导,我会记在心里的。”“您有印象吧,深圳大学的吴子君,当年您的研究生,她说,您的那句话她现在还牢记。”“吴子君我晓得的,她说什么了?”“她说李雪华教授治学严谨,她常说,现代学人切忌浮躁,不要随意出书,宁要夜明珠一颗,不要土豆十担。”肖俏的这番话点中穴位了,李雪华笑眯眯地说:“哈哈,我岂不是成了喋喋不休的布道的牧师了,哦,不说了,不说了,接我的车来了。”她上了一辆簇新的“别克”。肖俏向她挥手,行注目礼告辞。肖俏暗喜,这次候车聊天恰到好处!
怎么了,面对电脑输字,老出错,思路总断,总走神。肖俏粉掌支颐,气恼自己了。那田边草在绿茵场上昂首健步的样子就是挥之不去。暗恋他了?单相思了?他有这么好?男人,又有肌肉又有型就是大帅哥?错!要是他是个木头人呢,言谈好无趣,无法沟通呢?哦,别自作多情,八字没一撇哩,人家对你没任何目光的暗示与言语的暧昧啊,每次系里开会,他的视线故意越过自己投向别处,可她还是盼着下次会议的一见。肖俏啊肖俏,你真能作贱自己呢,太掉价了吧。嗯,下午田边草会在英语系上“大学语文”课,倒要去听听这个元气偾张的男老师是如何表现的。她要实地考察。
肖俏端坐阶梯教室靠窗一侧。女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望过去,女神啊,好靓的女老师也来听课了,罕见。田边草身穿纯白T恤,土黄的牛仔裤把屁股包得严严实实,很有线条。他快步上了讲台。咦,换了个帅哥老师。台下同学们交头接耳,有些骚动。田边草的目光向下边巡视一番,自顾自地点着脑袋,引来女生窃窃嬉笑:好萌,傻兮兮的,可爱!他开口了:“你们的秦素雅老师有好事,快生宝宝了,这学期余下的课由本人来讲,我叫田边草。”好土,好别致的名字呵,引来哄堂大笑。他继续道:“我到你们英语系上课,心情特好,让我有学习英语会话的机会。”这句话他是用流利的富有金属铿锵感的英语来说的,可把众同学听乐了、听服了、镇住了,下边反倒鸦雀无声。
后排,一对男女生脑袋挨着脑袋,旁若无人,卿卿我我,嘴巴像小鸡似的啄来啄去。田边草瞧在眼里,诗兴大发,配上肢体语言,吟诵道:“月朦朦,荷池边,夜风微微,梦境神仙地,煎烹勾魂私语好去处。可此刻,劝君暂停歇,且慢缱绻,作别销魂。霓裳羽衣,妙人合一,相欢会有时。”吟罢,田边草的手臂指向末排热恋中的这对梦中人。顿时,全体同学回头看,“大彻大悟”,掌声、嘘声四起。肖俏也被这别开生面的活跃气氛感染了。她亮晶晶的眼睛一秒钟也舍不得离开台上的讲课人。好一个田边草,你可真会藏拙,平时不吭不声的,在课堂上眉飞色舞啊。田边草接着道:“言归正传,开讲‘作文单元,作文你们从小学做到中学,到了大学还得做,很头痛,很烦,对吧?凡人就得做烦事,这世上要做成一件事,不烦不行。更何况各位学英语的,翻译讲究‘信达雅,这就考你的文字水平了,听过吧,鲜鱼才能清蒸,不新鲜的只能红烧。”咦,一时同学们纳闷了,田老师有没有搞错,怎么说起烹调了。“我这是比喻,做作文不能空想翻白眼,要有鲜活的鱼,即鲜活的生活。一条手指宽的小鱼熬一锅汤,味道肯定淡寡了。什么意思?写作文,材料要丰富,要充实,要筛选。也就是说要求同学们做生活的有心人,留心生活、观察生活、思考生活,特别是生活中各种精彩动人的细节,细节就是文章的血肉。说个细节的例子你们听听。那时,我是椰岛师专中文系的学生,暑期去市郊搞社会调查。一位洗脚上田的乡村小老板请我吃夜宵,他说:‘学生哥,你有文凭我有酒瓶,文凭加酒瓶就是高水平!我听了很震撼,人的观念在变,他懂得知识就是力量。他们身上正在进行精神换血!改革开放的广东有一句顺口溜:转得快,好世界。就是说要与时俱进!这顿‘夜宵,后来我将它写成一篇散文,在报纸上发表了。”台下反响热烈!“我再讲一个你们身边的细节。再过2个月,南方最好的季节和煦的冬天就要来临,到那时,在我们南国师大的校园里,你们会看到女生的穿戴:上面蒸松糕,下边飘凉粉。”这是什么奇装异服啊,女生们面面相觑了。“蒸松糕就是上身穿着蓬松的羽绒服,下边彩裙飘飘,你们发现了吗?发现这个细节了吗?你们要有一对发现美丽的眼睛啊!”一片哗然。
……
整堂课,在愉悦的、启发式的互动中结束。下课时,田边草让雀跃的同学们团团围住了。肖俏仍微侧着脖子,手指拨弄着额前一绺细发,端坐未动,思绪起伏!曾几何时,这红墙绿瓦的学府里,这饱学之士云集的中文系,人们关心的是自己的“高头讲章”,是发出黄钟大吕的声音,是如何跟國外的学术研究挂钩接轨,而这“大学语文”算什么学科,根本上不了档次,不屑一顾的。“大学语文”老师没人关注,成了“卑微的孤独者”,勤勤恳恳几十年的讲台耕耘,待到快退休,恩施个副教授的头衔,算是“皇恩浩荡”了。哦,想这些作甚,这是经天纬地的大学校长们考虑的事。你,小女子一介,胡思乱想什么呀,还是多想想牵动你魂魄的白马王子吧,你本来就“动机不纯”,为了感受他雄性躯体里发出来的强大气场,为了听听他富有磁性魅力的声音,为了亲自“实地考察”他是大象还是蚂蚁,才姗姗而至的。此时,她走在凤凰树交织成片的校园小径,双眼流转异彩,心里春波荡漾。她莫明地笑出声来,那是在想着他。
中文系教工资料室,绿荫蔽窗,鸟鸣啾啾,古色古香,十分幽静,来这里的人很少。田边草正埋头翻阅资料。肖俏步入,眼神温暖,斜睨他一眼,轻声“哦”了一下,原来他也在这里。她不声不响,偏偏在他一侧坐落。田边草全神贯注眼下的书,未发现。肖俏心想:别装!灵机一动,她信手从拎袋里取出一本名叫“小说课堂”的新书,两根细白的指头,将书推到他面前。田边草见书,诧异,抬头,也不吭声,狡黠地笑了笑,旋即,取过白纸,在上面写了两个字:“好书”,将书与白纸退了回去。肖俏气鼓鼓地咬咬下嘴唇,挥笔:“送你!”又将书与白纸推给他。近在咫尺却如此递情,好别致,不妨记录——
“多谢小肖老师。”
“喜欢就好。”
“有心了。”
“没心,心给狼吞了!”
“怎解?”
“我好生气!”
“谁惹系花了?!”
“你!”
“我?”
“就是你!!”
“一头雾霾。”
“你弄得我乱七八糟!”
“冤!我何来这种功力?!”
“你把我的心弄得乱七八糟!”
“栽赃啊!”
“问你。”
“恭听。”
“为何不理我?为何当我没来?为何懒得瞧我一眼?我丑?我蠢?人头猪脑?我没品位没气质没风度?我在你眼里一无是处?!”
“无语,只能无语。”
“痛快点,像个大男人!”
“你……”
“别期期艾艾!”
“你含着金汤匙来到人间,我从鱼腥的船舱里蹦到岸上。”
“什么意思?”
“你迟早会明白。”
高度近视的资料室管理员,走近木架,添加新到的书报杂志。他双目的余光里,只见雪白的纸片会跳舞。
肖俏朝管理员花白的后脑勺翻了翻眼皮,写道:“走吧。”
“去哪?”
“咖啡屋。”
“小资情怀。”
“失忆了?上树摘椰子,下树煮咖啡。”
“知我所爱!”
“少嘚瑟!陪我去坐一会儿。”
“还有话说?”
“心事,堵得慌!我要释放真我!”
“关键词?”
“说说你,说说我,说说我们两人未知的人生!”
田边草听得傻眼了,单刀直入啊, 感动了。他陡然站立,写了大大粗粗两个字:“遵命!”
干柴烈火啊,田边草与肖俏频频相约幽会了。虽则评职称的大幕即将拉开,该修饰的论著、该填写的表格、该知晓的评职称的新规定、该了解的左左右右申报者的实力比较,都得查漏补缺、分析研判,尽量不要发生闪失。然而,当青春的躯体一旦相依相偎,进入了缥缈的仙境、肉欲的辉煌,那么所有不可动摇的条条框框、清规戒律,都变得不具任何约束力,都是稻草绳,都苍白无力!每当一弯新月升在碧空,夜风吹拂窗帘,小房里,这对恋人紧紧相拥,粗言谵语,你来我往。田边草说:“你是一只灵狐,我无法招架!”肖俏道:“你是一个蛮汉,我成了你的俘虏!”田边草说:“爱情真奇妙,昨天彼此都装,今天刚离开就相思,说不清道不明啊。”肖俏说:“说得清道得明的叫事情不叫爱情!”田边草说:“我是认真的,我会是你的丈夫,我是你永远的情人!”肖俏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男人都心花!但愿不要始于冲动,终于春梦,那我就惨了!”她狠狠地轻轻地咬着他精壮的臂膀。小房里,响起了生命欢乐的呻吟……
本来,田边草小厅的饭桌上,总是置放着半只硕大的椰子壳,里边剩满了烟蒂头。今日,小厅打扫得干干净净,规整得妥妥帖帖,那铺着亚麻台布的桌子中央,花瓶里插着一束鲜艳的红玫瑰,让人眼睛一亮。今天一大早,田边草就踩着自行车兴致勃勃去菜市场采购,买了走地鸡一只、活鲈鱼一条、姜葱蒜一把,另加潮州咸酸菜一罐。他要亲自做一次“海南鸡饭”,让未来的海南媳妇尝尝,庆贺肖俏29岁生日。已经夜晚11点了,仍不见她的身影,人去哪了?下午,肖俏像一阵风似的飘进来,背着手,俯下身子,笑嘻嘻地瞧瞧洗净光鲜的嫩鸡、碧绿生翠的葱段、金黄细细的姜丝,然后,在他脸上吻了一记:“我喜欢,我喜欢,你做的海南鸡饭是我的最爱!”田边草说:“有话在先,我的手艺很蹩脚,不对你的胃口别皱眉头翘嘴巴!”“哪会!不在乎吃什么,看跟谁吃!亲爱的,你的心意领啦!”“记得哦,今晚六点半开席。”“OK,一定准时。”待到下午六点,肖俏来了电话:“喂,好对不起哦,有急事,我会迟点到,等我!”电话挂断了。咦,这可不是她平时的作派,蹊跷,什么急事啊?那就耐心等吧。已经是晚上八点了,连个电话也没有,田边草踱出家门,踏着斑驳的月光,在学校西北角的半月湖溜了几圈,回来,依然不见她人影,只得焦心地坐在藤椅上闭眼养神,睁眼抽闷烟。田边草身立阳台,朝下张望,校园静悄悄,乳白的路灯,远远近近,一盏盏亮着,透着暧昧迷离的光。时钟踏正夜半12点,玉人终于驾到,肖俏媚眼含春,在他身后,一把将他拦腰围紧:“别生气,答应我别生气,我的小乖乖!”田边草别转头,疑惑地舒了一口气:“你回来啦,去哪了?”“别急嘛,听我慢慢解释好吗?”“行行行,边吃边说,我先去厨房忙。”
事情是这样的:学校科研处上任不久的杨晓东处长,邀请肖俏今晚去校学术交流中心贵宾房打扑克,言辞殷切,无论如何要给他面子。并说牌友有校长助理小柴、招生办主任周大美人等。肖俏心中有数,这几位虽是中层干部,不算显赫,但都是少壮派,能量大、人面广,只只都是“潜力股”,得罪不起。况且,这位杨处长这次竟然挤入了校职称评审委员会,正踌躇满志,春风鼓点,实权在握啊!还有,她心知肚明,杨处长刚离婚,千方百计,找各种借口,接近她,向她献殷勤。几天前,在办公楼门口的台阶上,杨处长曾呵护有加地对她说:“小肖老师,这次评副教授你可得铆足劲啰,竞争激烈,个个都飙上了,不过,你肯定没问题。”又说:“美国著名学府布朗大学的东方文化中心晓得吧,有‘交流学者的名额呢,各方面的条件衡量下来,你顶合适,我会为你留心的。”话外之音,冰雪聪明的她当然会惦量的,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嘛,她自有分寸。
也巧,这一日正是肖俏的生日,又要与心上人共进晚餐畅饮开怀酒,所以她下午就精心扮靓一番:脸上略施粉黛,上身穿一件烟灰丝麻无袖低领衬衫,脖子上戴了一串珍珠项链,下面是一条紧腰奶白色七分裤,曲线妖娆,清丽动人。杨处长见了直觉恍惚入了仙宫,醉了。他暗思,如此性感的妆容莫非对他心有属意,命里有桃花?!他老出错牌,哪有心思打牌!他双眼骨碌碌地转,随着肖俏挥动的嫩白的手臂。
田边草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不免“咯噔”了一下。他斟了两杯红酒:“来,喝了,祝肖俏生日快乐!哦,我给你唱一曲。”“好啊好啊,我们唱生日歌,压低声音啰,夜深人静呢。”田边草“嗖”地站立,煞有介事,显出一副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唱道:“穿林海,跨雪原,气冲宵汉……”肖俏愕然:“喂喂喂,你怎么,神经搭错线啊,怎么唱起京剧《智取威虎山》了?”田边草道:“这唱段可是杨晓东处长的拿手好戏、看家本领。”小肖撇撇嘴:“干吗提起他,扫兴。”田边草答:“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会有点意思的。每逢教师节、毕业宴、新生联欢,甚至三八节,这位杨处长必然主动上台献歌一曲,而且,情有独钟,必定要‘穿林海,踏雪原一番。”肖俏不屑地说:“大庭广众显摆自己呗,他爱唱就唱去。”田边草不以为然:“小肖,这你就小瞧他的智商了,他是在给自己做舆论、做宣传、做广告。”肖俏不悦地说:“关我什么事!”田边草继续道:“杨处长还有另一高招,每逢周日晚,他必定骑上摩托去校党委组织部何部长家,为他的爱女补习数学,风雨不改。那位千金终于考入金融学院。”肖俏说:“你的意思是这个杨晓东脑子灵光‘识做,跟对人了?”田边草点点头:“算你不笨。如今,何部长升任校党委副书记,专管人事纪检,所以才有今天杨晓东的平步青云。他不当数学系教书匠,走仕途了。”小肖有点不耐烦了:“这些跟我们蚁族没半角钱的关系!”田边草也不理对方的情绪:“数学系的老师背后讽刺他,出微积分的试题,4道题,错2题。出错题,小意思,人家照样处长当着,副教授的衔头晃着。照样是众人仰视的学校职称评审委员会的成员。”肖俏说:“行了行了,你跟我说这些无非是让我少搭理这种人,对吧?我又不是弱智,你也别对我警钟长鸣了。好了好了,吃我们的海南鸡饭吧。”田边草言犹未尽:“行,不说他了。我再提醒一点,这个杨晓东,别瞧他平日里,待人接物,礼节周到,笑口常开,心里鬼着呢,他在打你的主意!”肖俏听了颇为气恼:“你也别小肚鸡肠,倒翻醋罐子了,打个扑克,就能把我拐走?!你也太不自信,太看高杨处长了,太小瞧在皇城根下混过多年的本姑娘了!”田边草口吻平和地说:“肖俏,你别动气,我理解,你有你的想法、你的难处。处理人际关系,我远不如你。不过……”“不过什么?”肖俏追问。“不过,有的事情看起来挺复杂,其实全是自找的、自己设定的。一个人,心机太重,聪明过头,简单的事情就复杂化了,如果像海滩一样,倒空自己,人活得就轻松了。”肖俏听了双眉紧蹙,神色凝重,思忖良久:什么意思,聪明过头,心机太重,你直说好了,我很自私,心胸狭隘,凡事打小算盘,讨人嫌?!像海滩一样倒空自己,呿,难道我心里装着那么多见不得人的脏东西?原来你是这样看待我的!她越想心越沉,越乱,越觉得委屈。田边草对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心想刚才是言重了,连忙体贴温和地说:“你累了,我去替你冲一杯热咖啡提提神。”她摇摇头:“不喝,我什么也不想喝,好心情全让你给搅了。”说着,她眼角湿热轻轻啜泣了。见状,田边草急忙上前紧紧地将她搂住,在她明净的额头上亲了又亲,而肖俏泥塑木雕一般,沒反应。
肖俏赌气,一连几天没搭理田边草,可思念就像小虫似的爬上心头,心乱神散。有时,她独自站立阳台发呆,任细密的雨丝罩湿脸庞。好一个田边草,狠心肠,真倔,对女友一点也不紧张,恼人!你不可以跑来我这里说几句好听的呀。天底下的女人都要男人哄的嘛!哦,毕竟是一对恋人,一点纷争、一点龃龉过了也就过了。田边草拎着一包肖俏爱吃的零食:甘草话梅、烧烤鱿鱼丝上门了,道:“听说你厨房下水道堵了,我帮你通通。”肖俏佯怒:“通你的头,你的脑袋才要通呢。”田边草笑吟吟站立不出声。肖俏踮脚,侧脸,嘴角噙着一缕微笑,等待着。田边草会意,挤挤鼻,伸出双手,捧着她诱人清香的脑门,俯下头颅深深地吻了下去。
被誉为象牙塔的高等学府,关键时刻,火药味呛人呢。肖俏急吼吼地跑来对田边草说:“知道吗,知道吗,林紫惹出大事了,全校都在传,把她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田边草不急不慢地说:“你的好闺蜜林紫,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前些日子,她的宝贝比熊狗失踪了,她找门卫质问,上保卫科告状,还打电话去了派出所,闹得沸沸扬扬,结果,三天后比熊狗乖乖回来了。她又怎么了?”肖俏说:“喂喂喂,你对林紫有成见,有点同情心好不好,这次,她真的倒大霉了!”
事情是这样的:上周末,林紫拎了一个水果篮,兴冲冲来到李雪华教授家。李教授道:“小林老师,你来坐,我欢迎,怎么无端端地拎了水果篮过来啊?你年纪轻轻就学了这一套!”林紫虔诚地说:“李老师,我一直感恩您对我的培养教导。我也没别的意思,刚巧朋友送来一箱成都的猕猴桃,很新鲜,送了一些,让您尝尝。”李教授道:“小林老师,你也知道我的为人,有人说我古板,那也没办法,让人说去。你应该晓得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如果我开了这个头,接受别人的馈赠,那我得开设一个小卖部,专门卖水果红酒西洋参!水果篮你拿回去,你一定要拿回去,我绝对不能收!”林紫拖着哭腔:“李老师,您就收下吧,给我一点面子好吗?下不为例。”李教授沉着脸:“不行!”林紫站起身:“谢谢李老师教诲,我不打扰您了,拜拜。”她飞快下楼。这位不速之客走后,李教授越想越气恼,这林紫也太不自爱,太不尊重人了。她发现水果篮里有一只系着黄丝带的盒子。这是什么?解开一看,天哪,是一尊金光闪闪的笑佛。霎地,一股怒火蹿上心头,她脸色铁青,呼吸急促:不像话,荒唐,把我看成什么人了,简直是侮辱了我的人格!第二天刚上班,她神情严肃,手拎水果篮,走进了学校纪律检查组的办公室……
田边草知晓了事情的原委道:“真好!李雪华教授一身正气,是我们学习的楷模。肖俏,你这位闺蜜脑子进水了,拎着猪头找错了庙门!”肖俏道:“她也是病急乱投医嘛,你想想,一连两年申报副教授都落空,多痛苦,多没面子。这李教授也太绝情了,给林紫留条后路嘛,干吗非要把金佛往纪检组送,这下好了,林紫成了反面典型,丑闻,让人当戏文看。唉,这笑佛又不是纯金的,箔金的,也就值个2000多元。往后,林紫怎么做人?!可怕!”田边草意味深长地瞧着肖俏:“呵,那么巧,昨天下午在文科教学楼的大堂,我跟李雪华教授也有一次短兵相接。”“你说什么?什么短兵相接?”肖俏疑惑不解地问。田边草说:“你有一位远房表妹叫顾美珍,在揭西县农村民办小学当老师对吧。”肖俏皱皱眉:“是啊。我跟你提起过她。怎么了,她跟李雪华教授有什么干系?八竿子打不着的。”田边草说:“有干系。我们南国师大专门为乡村民办教师设立了中文函授大专班,你表妹是中文班的学员。这个暑期,她来我们学校参加毕业考试对吧。”“对啊,这又怎么了?”“你表妹“文艺学概论”的考试得了59分,听清楚,李雪华教授在她的试卷上批的是59分!”“天哪,要命,一分之差,毕不了业,要补考,又要折腾好一阵哩。”田边草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很想不通。有这样给分的吗?“文艺学概论”的试卷,没有填空题和选择题,由四道大题组成,每题25分,我倒要请问这多1分少1分是怎么评算出来的?!要知道,这张函授专科毕业文凭十分管用,有了它就有申请公办教师的资格,有了它可以改变民办教师的命运,不再是后娘养的,不再是可怜兮兮的每月只拿360元的工资。这张文凭对民办教师来说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啊!”肖俏焦急地问:“那怎么了,你去打抱不平了?你扛起正义的大旗去讨伐李雪华了?你跟她红脸了?”“是的。也是上苍安排的,在文科楼大堂我俩不期而遇,开始,对这件事,彼此心平气和说得还行,说着说着双方据理力争了,动气了,脸红脖子粗了。我说:‘李教授,这一分之差您是怎么算出来的?我看只能从地底下把数学大师陈景润请出来才行!”李教授瞪起眼:‘你这不是跟我胡搅蛮缠吗?!我这个人从教几十年,一直以来都是坚持原则的,分数面前人人平等,从不徇私。我说:‘李教授,你标榜的原则极其可笑!什么原则,狗屁!你们把博士学位、特聘教授,双手恭恭敬敬奉送给达官贵人的事还少吗?而对一个势单力薄、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乡村民办教师却如此无情无义,分分计较,刻薄刁难,良心去哪了?给狗叼了?!李雪华听了,气得脸庞由红转白,指着我说:‘小田老师,你、你太没教养了,你这种人不配跟我说话!你说清楚,谁是狗?!我说:‘你别抠字眼,我是泛指,谁干缺德事谁就是狗。这时,大堂里的人越聚越多,劝解的、看热闹的、发表公正评议的,闹哄哄成一片。”肖俏听得头皮都麻了,这田边草竟敢把李雪华给得罪了,老虎头上拍苍蝇啊!目前是评职称的敏感时刻啊。更让她堕入冰窖的是,在中文系,甚至新闻系、历史系,谁人不知自己与田边草的关系,这下好了,盘根错节,要得罪多少人哪,过去辛辛苦苦建立的情感纽带都会松垮,而且,自己肯定会搭进去陪绑。肖俏死死盯着田边草,咬紧嘴皮,一言不发,良久,才說:“你逞英雄,你是救世主!你这样做考虑过我吗?!”田边草听了也很火,寸步不让:“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对吧。”“就是。你的莽撞,你的不理智,你的脑袋进水,阻挡了你前进的脚步,妨碍了我既定的目标!你懂吗,你没懂。”“行行行,你很快就会沙粒成金,彩蝶破茧,我不该坏了你的好事。”“田边草,你让我失望!我一直以为你是我心中的一座高山,原来你是一堆土渣子!”肖俏这话好狠。“我不只是土渣子,我还是烂鱼臭虾,而你,高贵的女神,未来的博导、权威、名教授!”“别讥讽我,也许有一天真的是了呢。哼,你这个人就是不识事务、不知好歹。李雪华教授没说错,你缺少教养!”说罢狠话,肖俏气咻咻地转身就走。田边草扔过去一句话:“我没教养,我是你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你随时可以搬开!”肖俏别转头,哼哼鼻,冷笑。田边草愣在那里,想不到这平时柔情似水、笑靥如花的女人,刹那间,会变得如此冷酷。女人心,海底针呵。他隐隐觉得问题可能出在渐行渐远的价值观上。而事实上,与肖俏生日那天的争执,已显露端倪了,只是双双在热恋中,将这些不合拍的音符都变成美妙的旋律了。
南国师范大学评职称的锣鼓终于敲响。行政楼会议室长方桌的四周,团团围着15把皮交椅,15个评委,风度翩翩,鱼贯而入。后排坐着几位靓仔靓女,放录像带的、录音的、拍照的、保管材料的,很有阵势。主持人,徐副校长,秃顶,是一位温和开朗的胖子。他道:“各位,请看桌面上的纪律守则,我就不念了。我们校职称评委会参与终评,是有权威性的,一锤定音!在这个会议上,重点有两点:一、就是对各系评审组报上来的4票同意3票反对的人,要认真议一议再投票;二、破格晋升的,要反复斟酌,是否符合破格条件。现在开始。第一位,中文系的田边草,他申报副教授。哈,这名字有意思,田边的草,人踩猪吃羊啃狗尿,可就是长得飞快,极有生命力。”这番幽默诙谐的言词,说得大家哈哈笑,严肃的会议增添了活跃的气氛。徐副校长接着道:“这位田讲师我风闻了,大帅哥,女生的梦中情人,跟中文系大美人肖俏恋上了,好啊,肥水不流外人田。”下边又发出一阵朗朗的、暧昧的、你知我知的笑声。徐校长好心情,道:“中文系主任郑治纲教授,请你将田边草的情况向大家简要介绍。”郑治纲说:“好。我长话短说,三点:一、中文系写作教研室负责三门课,本系的‘写作课、各系的‘大学语文、师范方向的‘中学语文教学法,这三门课田边草都拿得起,教学质量很好。这类课,不显赫、不堂皇,许多老师不屑一顾,而田边草干得有滋有味,深受同学喜欢;二、他的著作,除了写作方面的论文,主要就是这本《实习笔记》。”郑治纲挥了挥这本10万字的小册子:“对于中学语文的阅读教学、作文教学等等,此书都有相当不错的见解与可操作性,很接地气。此书一版再版,发行量达15万册;三、他的基本学历,椰岛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系毕业,后来读在职研究生获硕士学位。介绍完毕。”唇枪舌剑开始。一评委说:“作为先进教师,田边草完全够格。”徐校长插话:“我的印象中田边草是三连贯,三年都评上全校的先进教师。请你继续说。”那评委道:“我说完了。”唷,说了一句话就完了?微妙隐晦尽在不言中。另一评委道:“当年北大校长蔡元培先生说过:大学要以研究学术为天职。这本薄薄的小册子我翻了翻,没有多少学术味,也缺乏系统理论的支撑,有点‘小儿科。刚才郑治纲教授说这本书发行量15万册。我要告诉各位,当年省人民出版社出了一本《木工手册》,发行量100万册。所以,发行量跟能否评上副教授没有任何关系。”这言词好犀利呵。李雪华教授发言了:“各位可能也晓得了,日前,我跟田边草老师发生了小摩擦。请放心,我不会感情用事。这位田老师的学养是要打问号的,他缺少严格的学术淬炼,基础不扎实,底气不足,所以只能写一点常识性的读物,这与学术著作不沾边。他应该认认真真,青灯黄卷,做足学问,还应该开阔视野,参加各种学术交流,才有可能写出领潮流之新、有国际范儿的著作来。我们南国师大是一所名校,近年来名声鹊起,所以必须要有后劲,靠谁?靠不断成长中的学术精英。我们切不可以自己的偏好,作为评审的标准,将不符合晋升条件的人,弄进教授的队伍!”一评委扯了扯郑治纲的衣袖:“‘铜盆头向你开火了。”郑治纲淡定地说:“本人皮厚,刀枪不入。听吧。”这时,民国史专家、大嗓门的老曲开腔了:“我不想说,听不下去了。我认为田边草很够格,完全可以晋升副教授,我们不少副教授只能望其项背。我要请问李雪华教授,我们学校有哪位副教授,写出了轰动学界的、领潮流之新的、有国际范儿的著作了?在这里我要请教诸公,‘写作学不是学问?‘大学语文不是学问?‘中学语文教学不是学问?都没有学术含量?只有鲁迅论、郁达夫论、闻一多论才有学术含量?!笑话!说起蔡元培先生,他将23岁的梁漱溟请进北京大学当老师呢。所以,对田边草先生不要存在世俗偏见,不要小看年轻人。师专生怎么了,师专就不能飞出金凤凰,北大清华的窝囊废也不少啊。”徐校长听罢,伸出两只胖乎乎的手往下压了压:“各位心平气和、心平气和!”外语系的莎士比亚专家向教授道:“我也说一点,英国戏剧家王尔德说过:这世界上好看的脸蛋太多,有趣的灵魂太少,如果碰到一个有趣的人请一定要珍惜。”徐校长笑言:“向教授你这话颇有情调,还有点暧昧成分。你们教外国文学的就是有浪漫情怀。”会上笑声飞起。“请解释,你说的如何与此刻的评职称攀搭。”向教授说:“好,我说的意思是考研攻博出专著,几乎是高等学府里标准的美丽的脸蛋,这种美丽的脸蛋校园里到处都能碰到,然而,对于来自基层、没有人脉、禀赋灵异、学有专长、脚踏实地默默干活的朋友,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予关注,网开一面呢。”此话的倾向性十分明确。这时科研处处长杨晓东谦逊地说:“各位导师,我是新手,我跟各位坐在一道诚惶诚恐,说得不妥请指教。田边草老师,我比较熟悉,我们都是登山爱好者,他为人不错,乐于助人,登山时总会替别人拿包,迷路时指点方向。不过有一点要说一说,他讲课时口无遮拦,影响不好。他在谈到如何写好文章时竟然言道:鲁迅先生說不要硬写,我说不硬不写。”说到这里,会上骚动,议论纷纷。他接着说:“这话不应出自堂堂大学老师之口!当然,这与学术无关,但很不健康!”顿时,会议波动,李雪华教授很生气:“这是什么话,这不是不健康的问题,这是黄段子!为人师表,竟然污言烂语,太不像话!”一评委也很气愤:“大学神圣的讲台,面对男女学生,太不可思议。这是思想意识丑陋的表白,还要不要师道尊严?!我为田边草脸红!”历史系教授有他的看法:“田边草这话确实会产生歧义。这里有两点:第一,他确实在课堂上说的吗?第二,他说这话时应该有上下文的,不可断章取义。”一评委在纸片上写了几个字给郑治纲教授:你知此事否,有澄清的理由吗?郑治纲细轻声:“再等等。”会议沉默了片刻。风云突变,后排的工作人员、人事处小丘站立道:“徐校长,田边草说这话时我在现场,能允许我说一点吗?”徐校长“哦”了一声道:“我看可以,各位的意见呢?”“行啊。”会上多人赞同。徐校长说:“小丘,请说!”小丘道:“那次,田边草老师带队,到从化吕田村的乡村中学实习。我是从化县吕田村人,周末回老家,晚间,请田老师还有村里的几个青年文学爱好者到家小叙。大冬天,弄了2斤狗肉打边炉喝小酒,说到文章如何写才漂亮时,田老师说:‘材料要丰富,感情要饱满。鲁迅先生教导我们不要硬写,我说硬了才写。大家听了笑声连连。田边草老师说:‘大家不要往那边想。我说的硬就是感情冲动。你心中总得有阳光才能温暖人家!”话毕,徐校长笑言:“原来如此。哈,冬天里北风呼呼,红泥小火炉,吃狗肉,喝米酒,很有情调啊。”一评委眼朝天花板翻了翻,自言自语:我看那位处长居心叵测!endprint
开票结果,7比8,7人赞同,8人反对,田边草无缘晋升。
散会路上,郑治纲神情沮丧,走在他身边的新闻系关教授道:“治纲兄,你德高望重,在会上该据理力争,恐怕形势就不一样,就不会有一票之谬。”郑治纲不悦地说:“老兄,在会上,你为何闷声不响,像只缩头乌龟!”关教授答:“是的是的。我听贵系李雪华的发言,颇为张狂,还有另外几位,个个凌世不凡,惹不起啰。评职称,太敏感,你走出前门,后门小道消息就飞传了。得罪人,自己还蒙在鼓里呢。”郑治纲感叹:“那倒也是。你胆小如鼠,我也差不多。前些年,我发动6位教授,联名致信校长,要求在教工宿舍樓下的园子里建个凉亭,设几张水泥椅,作老师休憩之用。不料遭总务处小科长一顿奚落:房改房你们都买下啦,还异想天开要亭台楼阁。你们大教授个个荷包胀,想诗情画意自己掏腰包修嘛,还联名写信,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后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还是我老婆骂得对:你们这些教授个个都是胆小鬼,没肩膀,办不成事。”关教授听了点着头:“言之有理啊。治纲兄,你也别生闷气了,今晚,教工棋牌室一乐可好?”“行,听你的。”
回头,说说女主角肖俏。那天整个上午,肖俏都心神不宁,看看表,刚好11点,这个时辰,她的命运是凶是吉,该在职称评审会上敲定了。她好慌,心弦绷得紧紧的,心“扑扑”跳。她喝了一口冰开水,稳了稳情绪,灵机一动,对了,去行政楼下紫荆林一侧等候杨晓东,他是评委,他应该会给她透露消息,暗示也行啊。她必须第一时间知道这一切!果然,会散了,杨晓东出现,他最后一个步出行政楼。他在会议室洗手间的后窗,就已经发现不远处,紫荆林里肖俏婀娜的身姿了。他的嘴角浮起几丝诡秘的笑意,好啊,要的就是美人主动。我求人,我是乞丐;人求我,我是皇帝。他弯入紫荆林里的小径,装着埋头向前。肖俏在后边“喂”了一声。杨晓东回头:“哦,在这里遇见你,有事?”“明知故问,装傻。”杨晓东贼兮兮地瞧她一眼,道:“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上不上这个台阶,风光大不一样。”“问你,大处长,怎么样了?急死人了。”“有些事,真的很复杂、很复杂。”“我让评委们踹了?你说呀!”“别急嘛小肖老师,这里是说话的地方吗,去我家,我给你下面条,慢慢细说。”肖俏嘟嘟嘴,好无奈,进了杨晓东家。肖俏抱臂倚门而立,模样清丽,神色带着几分苦楚,格外让人怜惜。杨晓东递上一罐可乐道:”小肖,真的,我是尽力了。我资历浅,我说话要有节制对吧。”“杨晓东处长,你别吞吞吐吐好吗?”“好,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你过来沙发上坐,别站着。”肖俏移步端坐。杨晓东伸手撸了撸她梳理精致的后脑勺。肖俏挪了挪身子。杨晓东侧脸,眼神恣意地盯着她细嫩圣洁的脸蛋、弧线清晰的红唇以及绿色羊毛衫裹着的翘翘的乳房,血脉偾张,喉结蠕动了,他有力的左手臂陡地伸了过去挽住肖俏哆嗦的肩头,甜言蜜语:“小肖,上帝真不公平,你那么有才华咋还这么美!亲亲,让我亲你一口。”肖俏将他的脸推开。杨晓东右手紧捏她的粉掌:“小肖,你行的,你真的行的,胜利属于你!”肖俏发出颤音:“我行什么?我是胜利者?”杨晓东说:“千真万确,你胜利了。”杨晓东迅捷地俯身将她的红唇吮进嘴里。肖俏猝不及防,挣扎着,额前的一绺秀发划来划去。杨晓东说出了能击中穴位的关键一句:“8比7,8票同意7票反对,你险胜了,你不该感谢我这一票吗?”肖俏说:“真的,是真的?”她跃然起身,十分激动。“绝对真的!”“太好了,杨晓东,杨大处长,让我怎么感谢你呢?!”“你自己说吧。”他猛地将肖俏拉进怀里,脸面贴了上去:“给我一个标准的吻,伸舌头,伸出你的红舌头!”这时,肖俏变得很驯服。人迷迷糊糊了,两条腿麻花似的扭动着。好一阵子,肖俏喘了口气:“好了,杨晓东,坐一会儿吧。就这一次噢,我在你面前晕了头!”杨晓东暗忖,戏刚开锣呢。他取来一瓶红酒,倒了2杯:“来,庆贺你荣升副教授。”肖俏不屑地拉长声调:“副教授,叹清秋!算个啥呀。”杨晓东道:“哈,到手了,口吻就不同了,说风凉话了。”说着,他突然长吁短叹,握拳,敲着前额连声说:“这事怪我,这事怪我!”肖俏紧问:“发生什么了,怪你什么?”杨晓东虔诚地说:“都怪我跟进得不及时,你去美国布朗大学做交流学者的事给误了。本来这名额是你的,让你们中文系的李俊占了,他后台硬,有背景。不过你放心,我们正在跟美国威斯康辛大学东方文化中心协调,一旦敲定交流学者的事,首选就是你肖俏,我绝对有把握。”肖俏听了心里又激动又欢喜,顺风顺水啊,喜事连着来。她道:“杨处长,你是我的贵人呢!”“知道就好!去美国做交流学者,只需一年多时间,回到南国师大,你的身价就不一样啦,你手上就有了一把开启生命幸福大门的金钥匙!”趁形势大好,杨晓东一把将肖俏推倒在长沙发上,快速除去她绿色的羊毛衫,薄呢长裙。肖俏竟像一只乖乖的小羊羔,无力反抗,也不反抗。天哪,这玉雕的脸庞,颤抖的乳房,细腰鹤形的曲线,整个白雪雪的胴体,在杨晓东面前展露无遗!他无法自控,也不会自控,太销魂了,太惊艳了!他赤身裸体,猛力地压了上去。肖俏先是惊慌,明知无法挣脱,人也就放松了许多,一忽儿,身子里升起异样的酥酥麻麻的感觉,一阵又一阵。她喃喃地说:“我怎么能这样呢,我怎么能这样呢,我是一个坏女人,是吗是吗?杨晓东,就这一次了,一次不可避免的兴奋的闪失!”
杨晓东支着身子,以鉴赏的目光瞧着她泛着白光的身子:“无与伦比啊!小肖,你在我眼里永远是一朵初夏的玉兰花!你是浩浩大海,任何江河细流都不可能流进我的心田!”“别、别酸啊。我该走了,记得我的大事!”“放心,刻在心里呢。小肖,往后的日子相思如海,难熬!”“别想那么多!”
……
学校职称评审的结果终于公布了,整个文科大楼开锅了,议论纷纷,什么奇谈怪论都有:当然啰,女人有张好脸蛋就是最有效的通行证。早预料到啦,田边草,大帅哥,粉丝多多,朝中无人还不是照样得个空!田边草的情商只配给肖俏拎鞋。这对神仙眷侣好日子长不了,不平衡从来都是爱情的杀手锏!有眼看啦,发展下去,田边草的名字消失,换成肖俏教授的老公。田边草还好,不像有的人去人事处哭哭啼啼喊冤。他只是闷头闷脑地在操场跑圈,累了,骑在双杠上,眼望高远的天空发呆。肖俏在不远处瞟着他,很不安乐,很是矛盾,十分纠结。
南方11月的校园,秋色迷人。那一排排手挽手的凤凰树,树形高大,树干舒展,花色灿烂,大红、橙红、粉红,聚群相拥,争丽斗艳。可肖俏就是心意沉沉,耷拉着脸,在林子里踱来踱去。那杨晓东,对她发动猛烈的秋季攻势,不理又不好,理他更是没完没了。这个矮矮小小俊眉修眼的男人与田边草英武朗阔的形象比,差了一大截。还有,此人精过头,会算计,自己又不是“傻大姐”,在一起肯定会很累,会有好日子吗?更让她反感的是他在领导面前的作派:学会低头,早晚出头。不像田边草,为人处世就是堂堂正正不卑不亢的男子汉!凡事怕比较,越比越觉得田边草好,不能放弃!还有,自己也是三十边的人了,女人总是春短秋来早!对杨晓东她定下一个铁律:不上他家,以礼相待,吊着再说。那杨晓东是个精仔,眼看佳人反应不积极,用工整小楷在宣纸的信笺上抄录诗一首送上:你爱想起我就想起我,像想起一颗夏夜的星;你爱忘了我就忘了我,像忘了一个春天的梦。肖俏的答复是:高姿态、很洒脱。多谢!唉,烦人的田边草,揪心的田边草。虽说本姑娘有了那次无可避免的闪失,那也是情有可原无可奈何的事啊。如今的女生中有几个是十足十的处女呢,当然事过之后,心里还是十分内疚的,可全是我的错,你田边草没一点责任?!她也很能体会当前田边草的处境,为评个职称把心上人也评没了,柴门堵雪啊!可为何在电梯里照面,就像见了陌生人连个招呼都没有,你就是个倔驴,可你们岛上不出驴这种动物啊。真让人心寒!肖俏正东想西想,迎面遇见闺蜜林紫。肖俏说:“心烦意乱,陪我走走。”林紫说:“你上了红榜还烦,我可真想跳珠江呢。送点礼,有多大的事啊,谁不送?怎么样,你还在跟田边草冷战?现在人家最需要你的贴心安慰,你倒好,幸灾乐祸,不地道。”肖俏瞪她一眼,长叹一声:“你还是我的好朋友呢,你不懂我。男人哪,一旦走进一个女人的心里,那女人就一定很贱!”林紫问:“什么意思?”肖俏说:“田边草不理我一天,就是折磨我一天!这些日子,我像个孤魂野鬼,在校园里晃,不知往哪儿安顿!”“这么严重哇!”说着,林紫突然手拍大腿:“啊,对不起,我撞见他,他主动问我,肖俏近来好吧。我说你腿这么长不会跑去问啊。他也不答。我又对他说,最近肖俏心事重重,没精神,老毛病又犯了。他也没出声。当晚,田边草跑来我家,放下一只牛皮纸信封,胀鼓鼓的,让我转给你。我问啥东西?他说了一个字:药。肖俏听了连声说:“是吗,是吗?”来到了林紫家,肖俏打开牛皮纸信封一看,“啊”地一声:“天哪,天底下哪有用塞肛门通大便的‘开塞露当作爱的信使的?!”林紫当场哑然失笑,言道:“这个田边草,亏他想得出,好细心,好体贴,好幽默哦。行了,通了,OK了。”
过了一星期,田边草生日那天,肖俏做了几样可口的潮州菜,放进一只乌黑锃亮的漆盒里,拎着,袅袅婷婷地来到田边草七楼的小套间。那盒里装着咸鲜鹅头一盘、蒸熟冷冻剥皮牛一条、青椒炒豆豉一碟、融稠甜腻芋泥一盅。田边草笑脸僵硬迎客,有些尴尬:“谢谢小肖老师,记得我的生日,还送来你的招牌菜,不好意思,很不好意思。”肖俏心想,怎么腔调称呼也变了,变得这么隔生,称我小肖老师了。她环顾客厅四周,言辞活脱:“嚯,你这儿挺整洁干净嘛,不会像是猪窝。都说‘单身狗惨啊,你不惨啊,日子过得有板有眼。”田边草也不接话,只是苦笑,按照过去,两人肯定会相互攻击,插科打诨,嬉笑戏谑一番。来时路上,肖俏就告诫自己,千万别哪壶不开提哪壶,绝不提评职称的事,挑些街头巷尾的趣闻轶事来说。这样一来,开口说话心就累了,有时就会冷场,不知说什么才恰当,才不拗口。从前,她可以汪洋恣肆,毫无顾忌,怎么开心怎么来,她可以手搭田边草肩头哼歌星刘若英的歌:“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喔,原来你也在这里。”田边草在厨房一边做紫菜豆腐羹,一边思忖着,眼前的肖俏虽则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依然风情万种,有勾人心魄的韵味,但他就是兴奋不起来。要是早先,他会将她揽进怀里,刮着她鼻梁,为她吟诵汉代卓文君的《白头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曾无数次地拷问自己,你还爱她吗?然而,想到评职称前后她的表现:八面玲珑、精心包装、说变就变、刹那翻脸,唯恐踩了她美丽的尾巴。实在让他心生可怕、无法认同。他也想过,一刀两断,心又不忍,舍不得,七上八下呵。肖俏很能察颜观色,见他闷声不响在厨房里磨磨叽叽,心情变得很失落,热脸蛋贴了冷屁股,何苦!待羹汤上了桌面,田边草问:“味道可以吗?”“可以。”“要淋上麻油吗?”“行。”“洒点胡椒粉?”“随你。”好无趣的对话呵。转念,肖俏想调节这沉闷的局面,强打精神笑言:“你喜欢听歌星莎拉唱英文歌曲《卡斯布罗集市》,我唱给你听好吗?”田边草反应不热烈,只是点头。肖俏唱罢,对方表情木然,这歌没能走进这个男人的心里。肖俏心中有疙瘩,无法自然释放情感,所以唱得缺少灵性、显得干瘪,那歌词里的香芹、鼠尾草、迷迭香与百里香,都代表着爱情的甜蜜、力量与忠诚。她问自己,你甜蜜吗?你忠诚吗?你唱出婉转美好的感情了吗?接下来,席间,他俩静幽幽地吃菜喝酒,连碰杯也全无兴高采烈的情绪,只是轻轻一触。他俩从未体验过这种苦涩的滋味。两人的眼神也会时不时地顺着杯沿,飞快擦过,彼此交换着什么样的心灵密码?苦闷、矛盾、纠结、忧伤?!
这顿生日饭,没有坦诚的心灵交流,没有吃出融合,只吃出失望。
掐指算来,暑假已至。田边草约了“绿豆”结伴做驴友,去云南高原一趟。他要目睹湍急的河流是怎样从终年积雪的大山里奔出来的;他要看看浩荡不羁的山风是如何赶着白云飘的;他要体验说来就来的骤雨,是怎么将大地变得水气漭漭,在竹屋顶上罩一层薄烟的;他要脚踩茶马古道,与迎面而来满脸刻着沟壑的藏胞,拍张照留个影;他渴望在寨子边,亭亭玉立的槟榔树下,见到如月似雪、个个有腰、能歌善舞的白族姑娘!当然,他也希望让蓝天下透明的空气,洗涤他郁结心头的闷气浊气!临走时,他在电脑上给肖俏留言:爱情是需要管理经营的,让我们彼此冷静下来,认真梳理。
田边草与绿豆,来到西南边陲、大理自治州首府驻地下关镇。两人在“风花雪月大酒店”门口张望,唷,好现代好时尚好气派。田边草拍了拍绿豆的肩膀:“这么高级的宾馆非我等享用的。”于是,他们进了附近的“快乐小栈”落脚,白天,只需35元就搞掂。而且提供生火做饭的灶头,甚好。田边草只背了一个油彩木工箱,说:“开路。”晚上回到客栈,做饭吃。让绿豆别忘了带相机。绿豆说:“放心,在腰上系着呢。喂,田哥,我听说百里之外,有一个阿卡族集居的村子,女人露乳满街走,习以为常,可谓奇俗,游客络绎不绝。”田边草道:“你小子心生邪念了。你女儿都能打酱油了,你见得还少啊。我也打听过,向东走十里路,有个铜桥村,街市(云南称乡村集市为街市)兴旺。那里白族集居、民风淳朴、习俗奇葩,文化信息量大,民歌舞蹈、童谣俚语,随处可见可闻,去那边开开眼界,逛逛如何。”绿豆点头称是。两人打扮各异:田边草大高个,头上压了顶鸭舌草帽,深绿T恤紧绷胸肌,下身穿花布短裤,大长腿壮实有力,整个人俊朗英武,有点外国电影里影星“雅痞”的味道;绿豆短小黑瘦,眼凹唇厚,眼珠精溜溜,戴不锈钢架近视镜,身着紧身杏黄T恤,穿暗格咖啡长裤,酷哩。两人自由自在,好不快活,嘴上叼着美味饵块,模样怪异,走在铜桥村的街市上,引来众多好奇的目光,尤其是头饰五彩,银光闪闪,身着红白相间衣衫的白族少女,更是肩挨肩头碰头吃吃地笑个不停。那边,高竖的竹片上,挂着一张好夸张的画:姑娘卷发飞扬,仰着脖子,张大嘴巴大笑。旁边有几个会跳舞的彩色大字:“春天里”头花饰品。哇,轰摊哩,瞧瞧,姑娘们彩衣飘飘,躬着身子,翘起滚圆的精巧的硕大的瘦尖的屁股,埋头在摊上选着自己心爱的饰物。绿豆见状,兴奋异常,急忙取出相机,跑前跑后,钻来钻去,从各个角度,“嚓嚓嚓”地拍摄下这难得的美丽的瞬间。田边草站立一侧,盯着摊档的女主人。她脸蛋清丽细白,右耳银色的大耳环灿然,着白色民族服装,系玫瑰色镶细粒白珠子的腰带,个子高挑,十分惊艳。她正在做广告:“欢迎大家来‘春天里摊档。我叫媚丽丽,白族姑娘。你们大家看过电影《五朵金花》吧,这五朵金花都是我们大理的,我算不算一朵金花呢?”众人反应热烈:“当然算啰!”她从一方精致的盒子里取出一枚枚五颜六色光泽鲜明的饰物,捏在手里徐徐晃着:“发卡、发箍、发簪、发带、项坠、耳环、戒指。各位都看到了吧。这些好东西都是从广州、深圳进货的,闻闻,带香气呢。嗨,头花饰物的款式非常时尚,美国人、加拿大人都一袋一袋买回去哩。各位,价钱便宜、莫失良机!这发卡1块钱1个,买10个送1个。噢,还有这宝石项链,从广东中山进货的,中山知道不?大名鼎鼎的孙中山就是那里人!”下午五点,高原的阳光明晃晃,街市上的人流退潮了。绿豆对女主人媚丽丽说:“媚姑娘,你摆姿势,我替你拍几张。”媚丽丽摇摇手:“不用不用,好多游客都替我照过,都说回去后把相片寄给我,全是空话,浪费我的表情!”田边草说:“媚姑娘请放心,我们今天回到下关镇,立刻冲印,后天上午我送过来,才30公里,坐摩托一阵子就到这儿了。”媚丽丽半信半疑地说:“真的?!你是干啥子的唷?”绿豆说:“他的名字叫田边草,很好记。他是广州南国师范大学的教师。”媚丽丽说:“教大学的?了不起得很!我还以为你是香港的演员,很像周润发哩。”说着她脸上泛起了红晕。绿豆看在眼里,说:“媚姑娘,他是大帅哥,女学生的梦中情人!”媚丽丽低眉窃笑。田边草在绿豆脖子上掐了一记:“你小子别胡扯!”绿豆对媚丽丽说:“现在光线最好,你们俩就站在‘春天里的画下合照一张,帅哥美女,照片肯定可以参加摄影大奖赛。”田边草说:“媚姑娘大方点,请吧。”媚丽丽脸上带着几分羞涩站立田边草一侧。绿豆见状:“喂喂喂,有没有搞错,中间隔得那么宽,牛都能牵过去,挨近点,再靠緊点,别紧张,看我,笑,笑笑。”照罢相,媚丽丽神态自然多了,笑容像蜜一样漾在嘴边:“你们两人别走了,今晚寨子晒谷场跳芦笙舞,好热闹好开心的。我姐会唱《曼粟花》上过电视台表演哩。”绿豆抬头向田边草眨巴眼睛。田边草说:“那最好了!”绿豆说:“现在我们开路,去转游转游,到洱海边享受静生活。今晚,晒谷场里象脚鼓咚咚响时,我们就见着了。”媚丽丽拍拍红粉掌:“说话算数哦,我和我姐等你们。对了,跳完舞请到我家火塘边喝苞谷酒,吃凉鸡米粉。我家干栏屋可大了,住一宿,竹叶里飞来的金丝鸟会把你们叫醒。”
绿豆说:“谢谢媚姑娘,凉鸡米粉我想吃!”
田边草说:“谢谢媚丽丽,苞谷酒我爱喝!”
大雨如注,说来就来,四野漆黑,高原的夜黑得吓人。田边草与绿豆迷路了,他俩捂着脑袋钻进路边草棚躲雨。雨势渐弱,绿豆发现远处有灯光微现,越来越亮越近,他快速奔了出去,挥手喊道:“请帮忙啊,我们是游客,迷路了!”一辆摩托戛然停了下来,那人掀开雨衣,车灯映照下是一位穿白色对襟衣黑领褂子的小青年,他愣愣地听着绿豆的表白。田边草插嘴:“那‘春天里的女主人叫媚丽丽,今晚她请我们跳芦笙舞,听她姐唱《曼粟花》!”顿时,那小青年显得很兴奋:“明白了,明白了。你一说曼粟花,我们就是好朋友!夜啰,芦笙舞给雨水冲跑了,去我家,上车啊。”小青年的村叫梨花村,进得门来,他高声地说:“妈,有客人,煮三道茶呵。”喝了第一道苦茶、第二道甜茶、第三道回味茶,又嚼了核桃片。小青年笑眯眯地说:“那会唱‘曼粟花的是我的未婚妻,今年冬天就要结婚了,你们看。”他指着墙角未油漆的五斗柜,“我自己动手,我们这里有的是好木材。没见过世面,只看过画册,不懂捷克式、八克式,也不懂方脚圆脚,对付吧。”田边草连忙上前细细打量一番道:“小兄弟,木工活是本人爱好,你信得过我,我将此柜修改一番如何?”那小青年乐了:“你从大地方来的,见多识广,我干时兴活不行,你只管动手吧。”于是,田边草从袖珍木工箱里取出刀、锯、刨,打赤膊,精脚板干了起来,绿豆当助手。田边草对小青年说:“你瞧,这门的线条不够清晰,缺少立体感;这脚,比例不当,不太俊秀,要动点手术,这抽屉的手把,略嫌粗俗。”小青年听了这内行话心很踏实,又摸摸这精致闪亮的木匠工具,爱不释手。他自言自语:“专家,就是专家!”田边草干得正欢,门“咿”的一声,一前一后,闪进两位姑娘。走在前面的那位将彩色雨披取下来抖了抖,露出娟秀端正的脸庞:“哎哟,哪里请来的两位赤脚大仙!”小青年上前介绍:“这是我亲爱的媚珍珍。”闪在一边的媚丽丽做着鬼脸:“要得啰,要得啰,文武双全啊。可惜来到我们高原山乡,变成了盲人摸象!”原来,小青年已电话告诉媚珍珍,家里来了两位孙中山大总统的故乡人。鸡啼,曙光初现,田边草才罢手,一个款式新颖大方的五斗柜,以崭新的面目“屹立”于房舍的一角!这一夜,灶房里的灯没熄过,透出阵阵香味。
田边草从云南回来了。人回来了,心留在那里了。淳朴的民族、崎峻的风光、好客的习俗、清丽的少女,都难以忘却。更讓他安慰的是,他苦心三年劳作的专著《大学语文探索》即将出版。这样,他第二次申报副教授职称的筹码就重了许多。他的伯乐、恩师郑治纲教授审读了《大学语文探索》的原稿,评价颇高:“眼向上,脚向下。”“向上”的意思是对“大学语文”这门课程,具有高瞻远瞩的理论阐述;“向下”的意思是作者用亲身讲授这门课的经历,以鲜活生动的事例,佐证这门课应如何教,才能获得学生的喜爱。郑教授还特地上门对他说,这一次千万别拿了一副好牌,打成一手烂牌!肖俏呢,先是回故乡潮州湾吃椒丝炒薄壳(海瓜子),然后,约了林紫等几个闺蜜,去了一次印尼的巴厘岛,在金巴兰海滩踩细白的沙粒,几个人嘻嘻哈哈、疯疯癫癫玩冲浪,好不痛快!回到学校,是非多多,又让她心乱神散了。
杨晓东打“舆论包围战”,形成他俩关系既成事实的态势。一说众青年教工相约登市郊帽峰山,山路弯弯,走着走着,杨晓东与肖俏不见了,躲进松树林里,絮语呢喃热吻去了。又说杨晓东介绍肖俏去财经大学人文学院做讲座,杨晓东亲自驾车护送女神,回来路上双双进了珠江新城的凯旋门酒店开房了。这接吻、开房的事全是硬编的呀,好冤。另外,近几个月,总有人在肖俏耳边吹风:“抓紧点,别心大心小,杨晓东才是一只绩优股。看涨!”更阑夜深,肖俏也思忖,自己曾定下铁律,与杨晓东尽量少接触,怎么又跟他来来往往了呢,虽说很有分寸,也是有些暧昧成分啊。女人哪,真是经不起男人的死缠烂打、硬攻软磨,女人的心太柔软了。谁说的,漂亮女人就像一座美丽的城堡,过往的人,瞧着瞧着,就思谋进攻了。又是谁说的,漂亮女人家门口的篱笆外,总会有几条转游来转游去的“野狗”。她如今三十,仍是女神级别,可已不见有什么人冲锋陷阵向她猛追了。也难怪,前有帅哥田边草,似乎仍是千丝攀蔓,没了结;后有穷追不舍的杨晓东,攻势凌厉,别人也就知难而退不凑热闹了。女神待字闺中,也许有这个缘由吧。不过思前想后,比来比去,她发觉自己还是舍不得生命元气贲张的田边草,都说他们是珠联璧合的一对。女作家艾云说得多精妙,多丝丝入扣:“现代人在两性关系上,不但要有相对的忠诚,还要有彼此的妥协,也要有必须的隐瞒,这是一个灰色地带,人们试着在这里喘口气,修复一下已见感情的纹缝的裂罅。”说得真好,是的哦,爱情必须有裂缝,阳光才能照进来!于是肖俏打定主意,约田边草去鹊鹊咖啡廊长谈。她想好了,以学人关心的学术为切口,看谈得是否投机合拍,若谈砸锅了就拉倒!你若放下就是强大!
在鹊鹊咖啡廊里,肖俏一弯浅笑,噙着杯沿说:“从云南回来,气色不错嘛。”“是啊,回到学校就不得安宁了。”肖俏直奔主题:“听郑治纲教授说,你的《大学语文探索》快出版了,很接地气。好啊,正逢其时,又快评职称了,预祝你成功。”田边草答:“郑老师为我打气。我有自知之明,我写不出高头讲章,只能写点教学的心得体会,说好听点是教学报告。听说你的《古典主义与当下长篇小说的书写》,北京的《现代文学研究》转载了。”肖俏脸有喜色:“是啊,你也关注了。《现代文学研究》是核心期刊,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登上一篇,真是行运行到脚趾头!”言辞之间,有几分情不自禁的嘚瑟。田边草笑吟吟地说:“好啊好啊,毕竟是北大孵化出来的,出手不凡。”肖俏佯怒:“别挖苦我!我总觉得做学问,研究课题,方向很重要,池子小了,泛不起大浪!田边草听得出她话里有话,平和地说:“我这个人啊,就是这么块料,这么点水平,小打小闹,在别人眼里是不屑一顾的。不过,我不想扭曲自己,我有我的坐标!”肖俏听了不是滋味,提高了嗓门:“你别敏感,我可没说你小打小闹,我的意思是选课题,平台很重要,阴沟里的老鼠吃污水,粮仓里的老鼠吃大米。凭你的天赋才气学养,你完全可以调整你的思维方式选个有价值的课题来研究。”“好啊,请说说有价值的课题,麾下听着呢。”肖俏扑哧一笑:“你把我当娘娘了,呿。比如说深圳作家群的崛起,比如说‘粤军文学创作探讨,比如说当前众说纷纭的‘三星女诗人:星乖乖、星嗦嗦、星痴痴,她们的爱情诗的研究。”田边草笑得吊诡:“小肖,你真是一位优秀的政治辅导员!你说的‘三星女诗人,她们的诗我看过一些,有些感触。”肖俏觉得有点苗头。她就一直想把这个倔得像大海里鲨鱼一样的男人,拉近自己做人做学问的星光大道。她连声说:“好啊。这三位女诗人在诗坛漫天花雨呢,值得研究。可以写她们如何将先锋派诗歌语境融入中国现代诗歌。”田边草乜斜的目光打量着肖俏:“可惜,这是你的一厢情愿。这三位女诗人的诗我看不懂,不会欣赏,天书一般,要猜谜一样猜、硬着头皮读下去吧,读着读着非得进精神病院不可。”肖俏听了有几分恼怒:“喂,你客气点别伤人行不?怎么会不懂?不懂为什么那么多少女给迷上了?”田边草说:“原因就是这类诗可以忽悠热爱诗歌的懵懂少女。”肖俏虎起脸:“田边草,你也太片面太武断了。应该说她们的诗里,有国外先锋诗人的影子,有朦胧的气氛,那里也闪烁着从国外移植的光辉!看不懂只怪你自己水平低。田边草摇头:“我不怎么看,上世纪80年代的所谓朦胧诗人,不是被读者抛弃就是转行,好多都已回头是岸了。现在诗坛有一股歪风,只要高鼻子蓝眼睛的放个屁,我们的一些先锋诗人就嗓子痒痒!”肖俏听得上火了,大声地说:“田边草,你别口出狂言好不好!你怎么变得那么俗气啊!你这话敢跑去女诗人中间说吗?不消三分钟,你就会被吐沫淹死!”田边草道:“肖俏教授息怒。我绝不会去研究‘三星诗人,那太无聊。这是一群只会说疯话废话痴话的人,一群连中国话都说不连贯的人!”肖俏说:“田边草,你对诗歌有深仇大恨啊!”田边草按了按太阳穴说:“错,我对诗十分敬畏!一首好诗,千年传诵,至高无上!”肖俏轻叹:“田边草,你也别按额头上的太阳穴了,你在烦我!”她拿起拎包面色冷峻:“每个人都是生命的独立体,我无法改变你!”田边草站立:“你说对了!走好。”
秋雨如晦的上午,田边草坐在小厅,心事重重地抽闷烟,看来这第二次申报副教授职称又要泡汤了,凶多吉少。因有人揭发,他以东方出版公司出版的《大学语文探索》是假书号,这是欺骗行为,弄得不好还会受处分。田边草如堕冰窖,百思不得其解。昨天下午,田边草得知这一消息,当晚窝了一肚子火跑去绿豆家,因为向东方出版公司买书号是他推荐的,也是他经手的,他是中间人。绿豆是个热心人,为替朋友省钱,他托人向出版公司求情,一个书号只需6000元,而别的出版社要价9000元。田边草在去绿豆家的路上,思忖,绿豆绝不可能干卖假书号的缺德事。在高校,职称是老师唯一的姿色,他懂,不能有一点闪失。绿豆,十多年的交情,兄弟一般,他是可靠的。田边草进了绿豆家,他傻眼了,已是晚上八点,绿豆还没做饭,小女儿坐在一角,流泪啃着面包。绿豆整个人像霜打一般蔫了,愁眉不展苦瓜脸,一问原委才知他老婆得了子宫颈癌,住院了,准备动手术,数目不小的医药费还没落实。他老婆是超市收银员,工资微薄,绿豆自己在软件学院图书馆当合同工,收入也低,老家梅州农村还有两个老人要接济,日子过得紧巴巴。田边草道:“你小子,我们还算不算老友啊,人命关天的事怎么不说!你等着,我马上就回来!”不到一小时,田边草风风火火地赶来,将一个活期存折“啪”地一记放在绿豆的手里:“拿着,里边有15000元,估计够的。密码701701,我的房号就是701,好记。”绿豆感动地说:“田哥,多谢你雪中送炭,我一定会还的,我给你写个借条。”田边草厉声地说:“废话!就这样,我还有急事,你夫人几时动手术告诉我。啊,妹仔最乖,听爸的话。”田边草将两块巧克力塞进孩子兜里,而关于假书号的事,他一句不问。田边草回到家中,自说自话:“生命奇妙,你不知道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怎么倒霉事都让我们兄弟给撞上了?”
电话铃骤响。田边草接电话:“哪位,噢,校办小李。现在去徐校长办公室,是评职称的事吧,你们看着办,徐校长那儿我就不去了,我昨晚就跟你说了嘛。”“哈,你不去,我不请自来。”推门而入的正是徐副校长。他双手撸了撸秃顶上几根沾着雨丝的毛发。田边草神色诧异。平日里,一个管上万师生的大校长,哪会上一个小讲师的家门。徐校长坐落,笑道:“不速之客,打扰啰。”他摸着裤袋:“又给老婆大人搜走了。小田老师给支烟抽。”田边草吃惊徐校长的作派,有意思,沒官架子:“有有,没中华,有南京。”徐校长接过烟:“南京好,我故乡的烟,香!”田边草也放松多了:“徐校长,喝什么茶,红茶还是绿茶?”徐校长道:“我喝广东功夫茶,来广州几十年,他乡是故乡。”“好,我给您冲潮州凤凰单枞。”“哈哈,你冲泡功夫茶的技术肯定一流,你的前女友就是潮汕雅姿娘嘛。”“您的情报很灵。”“那是你小田老师故事多多,都钻进我的耳朵了。”田边草听了只是嗬嗬地笑,也不知如何接话。徐校长又道:“小田老师,你有人缘啊,我的在北师大读博的女儿打电话讨伐了:田边草老师评不上副教授天理难容!”田边草说:“请问您女儿叫什么名字?”“我女儿叫马小莉,跟她妈姓。”“原来如此,我不晓得马小莉是您的闺女。这姑娘我很熟。几年前,去从化乡村中学教育实习,我带队。走夜路,小莉脚扭伤骨裂,因很快就轮到她讲课,我不批准她回家,她背地里骂我是法西斯!”徐校长插话:“不批准,对啰。这事我晓得,脚背有点骨裂,照过片,无大碍,当然应该坚持。现在的独生子女娇得很。噢,对了,小莉的日记她妈偷看过,她说你是可爱的法西斯,让她拄着拐杖为孩子们上课,一辈子难忘。”田边草说:“当初,我知道是您的宝贝女儿,我照样让她咬咬牙讲好课的。我这个人很犟,不识事务、情商低、让人嫌弃。”徐校长听了哈哈大笑:“小田老师,我这个闺女很佩服你,很敬仰你,还暗恋过你呢。”田边草听了有些紧张:“徐校长,我是清白的。”徐校长说:“很正常嘛,女孩子情窦初开总会有想法,你不妨听听。她在日记上说:我不曾拥有,我为何痴想!致X。你能给我一个忽然的春天吗?致X。所以说,小田老师,我对你是有所了解的,我不会乱串门的。”田边草说:“我们的学生很纯真很可爱,我平时就喜欢跟他们玩在一起。”“师范大学的老师,尤其应该热爱自己的学生!好,言归正传,长话短说,假书号事件,我也摸了摸情况,知道一二。现在我要见见你的朋友,那位中间人,让他写份材料,盖个手印,证明他也是被骗的,你们两位都是受害人。那我就敢签四个字:同意申报。”田边草摇手拒绝:“徐校长,那不行,我不能告诉你中间人是谁,他是无辜的,他为了帮我省钱,上了骗子的当。”徐校长说:“嗯,你是讲江湖义气的!”田边草辩道:“不是的。徐校长,我的朋友是某学校的合同工,这事若捅出去,他会丢掉饭碗的,他老婆正在医院里躺着,身患癌症,女儿才六岁,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因我评职称的事,把他家给拖垮了!我良心上说不过去,我会一辈子钉在耻辱柱上!”徐校长沉默良久:“小田老师,我同意你的看法,我是你也会这样做!但是对不起,现在我必须公事公办,取消你的申报资格!”田边草说:“我认了!用广州话说,让人宰了一颈血!徐校长,你让我感动!”
田边草没资格申报副教授,田边草跟肖俏吹了,田边草墙里的损失墙外补,田边草又成了新闻人物。不过,这墙里的损失墙外补是啥意思?原来,那天中午,秋光照人,南国师范大学的西侧门,来了两位身穿鲜艳民族服装、貌美若仙的姑娘,她们各拖一只拉杆箱,眼神好奇,东瞧西看。她们问了好几个学生,田边草老师在哪住?回答都是摇摇头不知道。媚珍珍蹙眉,对妹妹说:“有点不对头啰。大城市的男人像水池里的浮萍,没根的,这个田边草靠得住吗?”媚丽丽说:“姐,你不要疑神疑鬼,田边草不会是这种男人,我敢保证,靠得住!”迎面来了驾驶校车的肥仔司机。媚丽丽上前问道:“大哥,我们是从云南大理来的,向你打听一个人,你们学校有个田边草老师吗?”肥仔司机双眼骨碌碌地转:“你们两位是歌舞团的明星吧。哈,你找我OK了,田边草是我的老友,中文系的老师,教工篮球队的中锋!”说着,他在裤袋里掏出皮夹取出一张照片。照片里,田边草穿运动服在投篮。两姐妹一看,雀跃了:“就是他,就是他!”肥仔司机说:“两位好有情意,千里迢迢来会他,好嘢!我带路!”他热情地从两姐妹手里拿过拉杆箱,一手一个,威风凛凛,走在前边开路。两位姑娘跟着偷偷地笑,遇到菩萨喽。正是午餐时分,食堂开饭时间,林荫大道上人头攒动,熙来攘往。男生们见了仙女下凡,驻足,双眼放光,血脉偾张;女生们见了“哇”声不断,好奇哩。前边开路的肥仔司机,遇到熟人,吼着大嗓门:“云南来的两朵金花,田边草的朋友。”那人说:“田边草有艳遇不出奇啊!”来到教工宿舍区,田边草正从半月湖边的小径走来,手里捏着饭盒。肥仔司机喊道:“田老师,走快点,你家来贵客了。”田边草抬头一望,傻眼了,奔了过来将客人迎进家门,对着两姐妹道:“不是做梦吧,不是做梦吧。你们怎么来广州了?快坐下快坐下。”他手忙脚乱,冲茶,找出了一包花生、半袋炒米饼:“饿了,先填填肚子。”他跟肥仔司机耳语了几句,肥仔司机转身就走:“放心,我搞掂。”媚丽丽见状说:“田大哥,别忙,见到你好高兴,肚子不饿哩。这次到南方大都市开眼界,也想见见从没见过的大海,也要进点货,这里的头花饰品、品种多也新潮,好销,在大理很吃香。”田边草说:“好。我做向导,先游广州,再到中山、深圳转转,你们会满意的。”一会儿工夫,肥仔司机拎了一只竹篮,从食堂买了白切鸡、烧肉、煎鱼、炒菜花。又过了几分钟,几个女生结伴而来,递来了一个点心盘:鸡仔饼、莲蓉酥、蒸虾饺、叉烧包。后面跟着一位男士扛着一箱啤酒。更让人惊奇的是,对门85岁的陈婆婆摇着轮椅也来了,她笑道:“今早阳台上飞来2只欢喜雀,奇了,果然,小田老师家贵客来临啊。”她从轮椅里拎出一个小袋子:“甜甜蜜蜜的白糖糕,阿婆的一点心意,姑娘长得真靓,快尝尝。”两位云南妹头转来转去,含情脉脉地瞧着这一切。
待到人们离去,媚丽丽说:“田大哥,你们广州人太雀啦!”媚珍珍说:“田大哥,你们广州人太仙啦!”(太雀,表示可爱滑稽;太仙,表示热情有趣,都是云南方言)趁着田边草在厨房忙,媚珍珍对妹妹说:“我不用耳朵评人,我用双眼观察人。田大哥是个好人,好人缘,平时积了德的!”妹妹说:“是的啰。”吃罢午餐,田边草说:“下午,我带你们去荔枝湾,那里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古色古香,岭南的风味很浓,周边也有小商品市场、玉器饰品市场,值得看。再去北京路步行街走走,那里商业繁盛,是金鸡下金蛋的地方,一定要去的。再去看看千年古刹六榕寺,登六榕塔。愿你们两位有登‘飞来寺的感觉。那也是触摸神的指尖的地方!”两姐妹听了眉开眼笑。媚丽丽说:“满意,好满意,田大哥安排得很妥帖。”于是,三人兴致勃勃下了楼。楼前停了一辆酱红色的面包车。田边草说:“车都准备啦,有心有心。向车队借的?”肥仔司机道:“不用借。麻烦。打个电话给老朋,听说田大哥用车,二话不说车就开过来了,红色的,大吉大利!”
这个下午,游得很尽兴。
四天之后,媚丽丽、媚珍珍,大包小包,告别广州。在去机场的路上,两姐妹欣喜的眼泪流得一塌糊涂!
田边草回到家里,若有所失,发现书桌上留着一封信——
田大哥,我没文化,写得不好,莫笑。你给我的印象好得很!
你是一面铜锣,平时挂在墙上,安静不吵,铜锣一发声,响开了,山坡上的李树全开花,十里九街都香!
你是一管芦笙,会发出好听的曲子,舒心贴心开心,好比精脚板踩进山泉里,眼前,阳光明亮,白云朵朵!
你是一棵油棕树,高高壮壮,日日夜夜,在肚里酿造乳汁,就像阿妈在火塘边,为她的儿女做饵块米线!
我祝你像我们家乡绿色的梯田,风吹来,白云赶着它向上飘!
我不是手链,不是项链,不是玉镯,我是耳钉,小小的耳钉,发一点点银光,只给一个人看!
你的朋友太雀了,代我问好!
你们广州人太仙啦,我还要来!
再叫你一声我的田大哥!
媚丽丽
2002年10月20日
田边草的这次艳遇,在文科大楼里疯传,变成各种添油加醋的风流故事,当然也传到肖俏的耳朵里,多事者在她面前搬弄,肖俏虎起脸:“我不想听到‘田边草三个字!请尊重本人。”那晚,肖俏房门紧闭,熄灯,独自酣畅淋漓地哭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在电脑上给杨晓东发了四个字:过来我家!!杨晓东见了,心怦怦然,喜出望外,再在电脑屏幕上看看,没错啊,他还是很疑惑不解,发过去几个字:您让我现在到您家吗?回复:人头猪脑啊?即刻过来!呵,此刻的女神是什么心理?报复?性释放?!
自从第二次申报副教授失败后,田边草对评职称已心灰意冷,后来的四年里,他每年都拒绝申报,师生都有反映,弄得学校领导也颇有压力,总不能赶牛上树啊,是他自己不报。这四年里,田边草出了2本“写作学”方面的专著,那本《公文写作学》还拿了省社会科学书类的一等奖,用他自己的话说:做点喜欢做的事,挺滋润。每逢节日,他不是参加登山活动就是做驴友,西藏布达拉宫去朝觐了两次。大理却一次也没去,因为媚丽丽家族一致反对,绝不允许一个白族姑娘远嫁广州,她也只好嫁了个本地郎。肖俏呢,2003年去美国威斯康辛大学做交流学者之前,与杨晓东闪电结婚,没摆酒,没举行结婚仪式,只去了一次泰国清迈。待一年后,肖俏回国,发现丈夫劈腿,七窍冒烟,大闹一场,双方悄然离婚。她事业上势头很强,2007年评上了正教授,成了博士生导师,给了她很大安慰。她与田边草平时也有来往,关系可以,虽不热络。好心人劝他俩破镜重圆,两人都淡淡一笑。南国师范大学的各项指标显示,跻身全国名校当之无愧,省里给予不少办学自主权。徐副校长成为该校一把手,在校务会议上提出让田边草做校特聘教授,此提议一致通过,聘书下达,田边草谢绝:嗟来之食不香呵。肖俏看上去仍是不老女神一個,赞美恭维的人不少,有“行动”的人没听说。她自己放话:我在等一个人。谁?她没讲。
责任编辑 梁智强
章以武:浙江宁海人。毕业于华南师范大学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州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广东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文史馆文学院副院长。广东省作家协会原副主席、广州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著有电影文学剧本《小蛮腰》《爱的结构》《雅马哈鱼档》(合著),电视连续剧《南国有佳人》《心天一角》《风流大学生》《情暖珠江》(第一编剧),电视专题片《点亮心灯》《魅力番禺·盛世飘色》,五幕话剧《三姐妹》,长篇小说《南国有佳人》,中篇小说《太老》,中短篇小说集《应召女郎之泪》,报告文学集《异想而天开》。电影《雅马哈鱼档》获1984年文化部优秀作品二等奖,参加柏林电影节。话剧《三姐妹》在广东省话剧院公演,获广东省戏剧家协会优秀剧本二等奖。小说、散文、报告文学曾获花城文学奖等省市各类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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