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祥子
|手艺人|
瞧,我是个手艺人,最古老的职业,
坐在正午的小镇,把手
摊在膝上,目送鸟儿奇妙的飞旋,
看完了一天的时光。
昨天还很旺盛的一切,今天
就显得羞涩、不值一提。而第一个人
从我指缝中流出,我制作的人
比我诞生更早。
寂静的作坊,孤独的炉火;
风穿过时间的长廊,轻抚
我举落的小锤,声音清脆,
人类的命运由我随手打出。
谁接纳了你们?谁懂?
谁借用你们的肋骨,锻造
肉体的花蕊,一只起舞的酒杯。
又把她还给了你们。
我保守着飞行的秘密,但你们比我
更早地获得自由。我的手指
是世界的围栏,
而你们是逃出的羊群。
看见你们这么美,我在流泪。
你们脸上的宿命,是我留下的
点点锤痕:那可能是爱,可能是恨,
也可能是我忘记了什么。
我是不是显得又老又哀伤?
无聊的日子,黄金都腐烂了。
记忆仍在流逝中开花,我的作品
不会因为思念我而从梦中醒来。
|广州一夜|
天就要暗了,多少灰鸟的翅膀在融化。
街灯小心地亮起来,事物
减少到洁净的程度。
俯视街上的人群,“多少
有点让人担心”。阳光下的城市
显得刚硬、锋利,夜晚
则柔情似水。这座城市在中世纪
曾被伊斯兰教潜入,今天
仍残留着一座凄清的坟茔。
“这座城市缺乏情调”,比如
在博物馆附近没有一间咖啡馆。“你想想
在塞纳河的左岸……”诗人在欧洲
神游。没有遗产供他挥霍生活,
如果有,他会不会是第二个克尔凯郭尔?
希望和欢乐的演练,多么令人惬意,
好像一头漂亮的小母牛
在翻跟头。“你看你看”,
加入咖啡馆的男女是那样幸福、明亮,
像庸人一样愚蠢。“文化的衰败
是因为他们迷恋流行音乐”。
“哦不要带走我正缓慢模仿的一切”。
尽管受到美的信徒的攻击,我仍然
把生活的节奏放慢,
像缓缓启动的列车,很快
只剩下一只挥举的手,一个
不及理解的告别姿势。
奇迹就是这样发生的,白昼
那么轻易地取代了街灯。我看见
晨运的女孩张开双臂,让风推着她小跑。
多么美好!多么短暂!
只因一件小事的责备,就足以
在她们心灵里留下灰暗的一天。
|书|
一本打开的或合上的书
这就是它们在期待中的处境
“阅读我。”它们说,
它们被这样的期待所照亮。
艺术迫使你身居其外
你围它旋转、流连、找不到入口
即使期望也得不到共处的安排
这就是艺术使你心动的根源
“阅读我。”而书说
这庞大的人类记忆的仓库
它的门我随手开合
古代的命运、星辰一路展开
我起居在大块文章里
在书写者的笔杆间穿行
多少面孔在河水中远去
文字照亮了那些被遗忘的人
你看,家族总是在走向毁灭
少女总是走上婚床就停止了路程
英雄总是彼此相似
而阴谋家却各有各的阴谋
怎样造反才能产生新的措辞法
我的房间聚集了各种辩解,通宵达旦
而转眼烟消云散
像一场古老的战争迷失了理由
原来文字比什么都危险
思想一旦照亮了它们
足以使书写者丧命或在困境中度过残生
而火几千年来都在找寻它们
它们燃烧的本质被权柄者看重
秦始皇的大火一直燃到了今天
一切真理穿过远古而来
身上散发着呛人的煳味
物质的火焰从未熄灭过心灵的光辉
多么想念你们,死里逃生的朋友
工匠、農女、流浪的艺术家
灰烬中你们又划着了火柴
我在书页的舞台上冒充着你们
像大地的骑士摔落了马
苦难,如指间翻转的硬币
从一个心灵流向另一个心灵
整个书架都是亡灵的舞蹈
它们的复活在阅读中产生
仅我就足以照亮我的书架
仅我的书架就足以照亮面前的城市
|哭|
然而,你还是哭了;
你不能为笑过的事再笑一次,
你的哭声比白杨更高一些。
唱歌,就是为了哭泣。谁在井台边
起舞,谁在凌晨的末端
吹亮了一支长箫。
啊倦意,淡淡地啜饮,
我的灵魂仿佛洁净了许多。
深长的夜风,爱什么,
怕什么,我已死去多时了。
|更好的说法|
不!我不是一个杰出的人,天生就不是。
你记得,我曾在日暮时穿过长巷,
那时我们还年少,胆大妄为,从不说
天气真坏。我们之间
走過那些击鼓而过的少先队,
流动的缝隙间,我看见
你精彩无比的脸。
而这个下午,黄昏睡得这么安静。
“我渐渐老啦……我渐渐老啦……”
谁说迟暮是一种美丽?
谁说日落、庭院、雨后的小巷之后,
是秋来的宁静,老年的天赋;
再好的说法——也从未尽善尽美。
有时迷惑我们的不是活着,是死。
“黑啊黑啊……跳舞的歌队
都没入山的那边了。”只有
我俩还坐在诗歌的余光之中。
你说我真无知,二十年
都没有学会运用文字,它们很不顺手
像军人握着过时的武器。
你不能期望太高了,我说了
我不是一个杰出的人,以后也不是。
|歌 谣|
我要坐在高高的山上
和安宁的星空下
对着石头做静静的敲打
我敲打 夜清澈的响
我糟蹋了多少纸张
记不住我愿记住的人
才若江海命如丝
唉!那些才若江海命如丝的人
枝叶在生长,在飘零
土地收走了它们
我就是这样被轻轻扔在了大地上
我敲打 涕泪涟涟地敲
俯瞰平静的海洋
这遥远的幸福 看见
才若江海命如丝的人
不得不与庸人坐在同一条船上
一场风暴占满了山谷 身后
是中国的稻田 平原的河岸
看看这平实的景色
说说我糟蹋了多少纸张
我敲打 花朵在风中
叮叮垂落 岁月流逝
空旷的墓场 谁在短命中倾听?
才若江海命如丝的人
就是这样寂寞地唱着无望的家乡
整个星空当头落下
流星的轨迹又悲又美
我坐在山头上敲打我树一样高的思想
我敲打 用带血的手掌清澈地敲
长歌可以当泣 远望可以当归
我们怎样认识了短暂
和才若江海命如丝的人一起
我们就这样被轻轻扔在了大地上
责任编辑 高 鹏
祥 子:上世纪90年代活跃在广东诗坛,参与编辑《返回》《面影》《声音》等民间诗刊。之后停止诗歌创作十余年,近期有“原力觉醒”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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