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秘籍

徐凤清

县人民医院内科门诊医生邹济，出生于山区，无房无车，进医院两年多，还没有交上女朋友，让他十分焦急。可是，人来桃花运的时候挡也挡不住的。一天，医院血液科的李颖主动约他来到一家咖啡馆，在浪漫的气氛中，开门见山说她愿意做他的女朋友。

邹济当是在梦里。李颖是院长的千斤，又是全院最漂亮的女孩，怎么会瞧上他一个无房无车的穷医生？

李颖露出甜甜的笑靥说：“别说自己无房无车，以后你什么都会有的，我愿意嫁给你。”

以后会有什么？邹济怎么也摸不着头脑，李颖笑而不答。不久，当两人的感情发展到谈论婚姻阶段，李颖向他提出了一个条件：如果要同她结婚，邹济得回老家山里，从他父亲手里拿回一本看病的秘籍。

邹济一个激灵，回想起父亲及这本秘籍的许多往事。

邹济的老家在50里外的深山里。父亲邹世山凭着一把草药能治城里医院治不好的病，是因为他手里藏着一本用草药治百病的秘籍。邹济从小目睹了父亲替乡亲们的治病，一治一个准，也多次看到过父亲在深夜拿出约寸把厚的线装书，凝神细读……无疑，那线装书就是他行医的秘籍了。因此，山里也传着父亲手里有本秘籍，遇上病人，只要拿出来对对秘籍上的奇方，什么怪病都能治。据说，有医院出大价钱要收买父亲那本秘籍，父亲始终没有答应。

照理，父亲有了这本神奇的秘籍，邹济完全可以跟着学医，过好日子。可父亲背着丹、丸、膏等中草药制剂，不管酷暑严寒，风霜雨雪，天天爬山涉水，十分辛苦。父亲收费低廉，还有许多困难的免费治疗，家里穷得还是石砌的山茅草屋。因此，他害怕在父亲手下当个穷郎中，以后吃苦一生，实在不值得。他便发奋读书，在父亲失望的眼光中，读到了山外。为了安慰父亲，他报考了医学院，不过不是中医专业，而是西医。他感到自己很幸运，跳出了父亲的手掌。至于那本秘籍，他没有留下跟父亲学医，也不奢望父亲会给他。

此刻，李颖要他回老家拿秘籍，让他一头迷惘。李颖的业务是血液科，拿到了那本秘籍有什么用？再说，父亲肯给吗？脸上有了难色。

李颖转告了她父亲，也就是李院长的意见：多年来人民医院没有重点科室，没有重点科室医院就没有名气，没有名气就流失病人，流失病人收益就直线下降。只要邹济拿回他父亲的秘籍，医院就专给邹济开设重点医科，收益对半开，医院同他都有好处。

情况明摆着，只要邹济拿到父亲那本秘籍，他的命运马上能改变，不答应，李颖立马会飞掉。他一咬牙答应了。

第二天，邹济带上李颖，为的是增加从父亲手里拿到秘籍的筹码。他们坐了通往山里的小公交，再爬两个多小时的山路，中午时分回到了老家邹家坳。李颖一见到邹济的父亲邹世山，立刻配合邹济，扑上去甜甜地喊了声：“爸！”

邹济指着李颖笑着告诉父亲：“爹，她叫李颖，父亲是院长。我俩自己谈的，一同回来看看你。”

邹世山十分高兴，想不到儿子真有出息，把媳妇都带回家了，立刻到后山弄来野山菇、野山笋，鲜嫩的野菜，再从陶罐里拿出前天出诊时用石块砸中的一只野山鸡，一会儿就做了桌丰盛的山里菜。吃饭时，他还不时把大块的野山鸡往李颖碗里挟。李颖见邹世山的情绪非常好，悄悄朝邹济递个眼色，邹济会意，趁机提出：“爹，我同李颖回来，是同您商量件事。”

“什么事，只要你爹办得到。”邹世山回答。

邹济便把李院长的意见转告给父亲，最后特意补充一句：“爹，这可是关系到我的前途，我同李颖的幸福啊，你一定要答应我。”

邹世山听着，脸色沉了下来，替李颖挟菜的手僵在空中。

李颖见状，站起来跑到邹世山身旁，扭动几下腰，羞答答说：“爹，难道您不想早点抱孙子？再说，世上的宝贝，再好也是要传到儿子手里的，晚传不如早传，您说是吧！”

邹世山放下碗筷，叹口气说：“姑娘说得不错。不过我得马上出诊去，这事回来再说。”

邹世山离开后，李颖哼了一声说：“看来，你爹是不想把秘籍拿出来，说出诊是故意避开。”

“怎么办？”邹济急得没有了主意。

“眼前就巴掌大屋子，你寻啊，等你爹回来就来不及了。”李颖说。

这不是偷吗？父亲发现，一定会伤心的，邹济犹豫不决。李颖一笑，掏出手机晃晃：“小傻瓜，你抓紧找出来，下面呢，由我一页页用手机拍下来，神不知鬼不觉，你爹怎么知道？”

邹济拍拍脑袋，朝李颖一笑，这可是个两全其美的主意，立刻来到父亲房间，翻了一阵，最后果然在一顶旧柜里翻出那本寸把厚的線装书。邹济眼睛瞪大，就是它，心狂跳起来，想不到会这么容易得到它。李颖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立刻举起手机，点开了桌面上的照相图标，嚓嚓嚓，心想不用10分钟就能搞定。可是，当邹济打开秘籍的第一页，陈旧的宣纸微微泛着淡黄色，一个字也没有，再翻一页，还是一个字也没有。他冒汗了，一直翻，从头翻到最后一页，竟然没有发现了一个字，这是一本什么样的秘籍啊？

邹济直喘气，李颖一扔手机，泄气了，说上当了，白跑山里一趟。

邹济头脑慢慢冷静下来，说等他爹回来，爹肯定有办法，让秘笈上的字显现出来。李颖想，也好，听听邹济的父亲怎么解释。

傍晚时分，邹世山回家了。邹济鼓足勇气，问父亲，他家藏着的那本本，一个字也没有，怎么才能看到啊？

邹世山并不感到意外，放下药箱，用淡淡的口气回答：“我知道我离开后，你们会找到的。不过，今天我来不及同你们细说了，将就住个晚上，到明天，爹会让那本本上的字全部显现出来！”

邹世山说得那么肯定，让邹济和李颖兴奋得眉开眼笑，晚上一闭眼睛，脑子里全是本本上用毛笔写的蝇头小字。

第二天一早吃罢早饭，邹世山把那本秘籍装到药箱里，说：“先跟我走一遭吧，本本上写着什么，你们会读到的。”

整整一天，邹济和李颖跟着邹世山翻过一个个山头，蹚过一条条山溪，摸进一户户穷困的山民家，一路上吃尽了苦头。当然，这也让他们目睹了邹世山看病的神奇。邹世山只要看看病人脸色，搭搭脉，就跑出屋子，在屋前屋后、路旁、山坡，采一把新鲜的草，捣碎取汁，让病人或敷或服，咳的不咳了，喘的不喘了，高烧的退下去了……药到病除，让邹济和李颖大开眼界，赞叹不已。这神奇的效果显然印证了秘籍中立竿见影的奇方！

回家的路上，他们来到一个山口，邹世山叫鄒济和李颖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此时，夕阳把山口染成血红，让邹济的心莫名其妙抖了一下，李颖也像受到了感染，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不过他们心里十分迫切，望着邹世山，等待着他昨天对他们的承诺，让他们看到秘籍上的文字。

邹世山默默地从药箱里取出那本线装书，放在青石上，晚风把它一页页吹开，仍是没有一个字。

在一对年轻人疑虑的目光中，邹世山脸色凝重，说：“让我先说说这本本的来历吧，然后再让你们看到上面的字。”

邹济和李颖竖起了耳朵，眼睛闪光。

邹世山望着血红的夕阳，说25年前山村里有个男人，家里很穷，很晚才娶上女人。男人像爱着世上最宝贝的东西爱着女人。有天女人给在山坡上干活的男人送饭送水，一跤滑下山沟，昏迷过去。女人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山里没有医生抢救，急昏了头的男人不顾一切，背起满头是血的女人奔在山路上，二十里外才有小镇医院。可是，当他背着女人来到一个山口，女人突然醒过来，对男人说，她不行了，只是苦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接着跑出两颗眼水，抱怨而去。

男人悲痛得呼天抢地，用脑袋撞石头，要同女人一块去。这时，来了个白发老人，一摸女人脉搏，说女人没用了，女人肚子里孩子活着，让她生下来吧。

男人听得目瞪口呆，没听说死了的女人还能把孩子生下？

白发老人在附近转一下，采回把草，放在嘴里嚼烂，然后敷在女人小腹上。不一会，女人的小腹突然强烈收缩，两三分钟后听到“哇”的一声，孩子落地。

白发老人对男人说，女人咽气时间不长，身子里还有血气，是一把草药的力量把女人散失的血气聚到一起，生下了孩子。

这件事，给了男人深深的刺激，对白发老人说，他要跟他学医，救救山里患病的乡亲们。白发老人看他态度坚决，答应了他的要求。男人把孩子托付给村里的一个亲戚后，跟着白发老人在山里学医三年，白发老人没有什么固定方子，全是让男人口传心记……白发老人没有家，没有后代，跑到哪里，行医到哪里，只吃病家一碗饭，喝一碗水，从不向病人收一分一厘。去世前，把一本线装书交给男人。男人一看，一个字也没有。白发老人告诉他，这本秘籍是他的师傅临终前交给他的，师傅是师傅的师傅传下来的，不知传了多少代，不过，面对无字，只要想到师傅的行医，秘籍上的字就会显现出来……

邹世山说到这里，邹济已经泣不成声，显然，那个女人生下的孩子就是他。他身底下坐的青石，就是当年娘躺着生他的地方。此刻他的脑子里一片明亮，理解了父亲这生的行医为什么如此坚韧，如此专注。在血色残阳中，他拿起摊在青石上的那本无字秘籍，面对重重叠叠的莽莽大山，对父亲说，他看到了，秘籍上的字写在父亲爬山蹚涧的足迹上，写在山民石头砌墙的茅屋中，父亲就是秘籍，无字胜似有字……

邹济接下了父亲传下的那本无字秘籍，再没有回到县城去。

李颖出山后发来短信，说她这回跟着邹济来邹家坳，虽然没有取到秘籍，却是从他父亲身上看到了行医的最高境界——无我。不过，她办不到，分手吧。她还转告父亲李院长的话，说医院要生存，必须赚钱，可是，她父亲已经明白，钻在钱眼里的医院肯定办不好，让当院长的父亲处于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