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寒汐
秋风起,鲈鱼肥。每年到了秋天,锦江城格外热闹,许多外省食客都会慕名来城中第一大酒楼望江楼,品尝号称“天下第一名菜”的烩四腮鲈鱼。
这天傍晚,一个高大男子从江边下船后来到望江楼,谁知食客爆满门口还排着长队。
高大男子刚在队尾站定,就从楼里面出来一个瘦小厨工,对大家喊:“各位客官,本酒楼今天的四腮鲈鱼已售罄,明日请早!”
大多数人都失望地走了,高大男子追上小厨工:“小兄弟,你们望江楼做鲈鱼还限量啊?”
“我家鲈鱼都是当天捕捞的,大厨烹调时费尽心力,数量当然有限。听您一口官话,不是本地人吧?”小厨工道。
高大男子点点头:“我姓段,京城来的。小兄弟贵姓?”
小厨工一笑:“我姓祁。段公子你明天要早点来排队,晚了就又吃不上四鳃鲈了。”
这时一阵微风吹来,吹起了小祁鬓角的几缕垂发,段公子愣了下,转身走了。
段公子在离望江楼不远的连云客栈住了下来。睡到半夜,他被风雨声惊醒了,起身推开窗子一看,外面暴雨如注、电闪雷鸣。正好一道闪电划裂长空,轰隆隆一声巨响,好似劈中了什么东西。
段公子穿上雨披到大街上一看,那座六层高的望江楼顶端被雷电劈中了!
这时官府应该是得到了消息,捕快差役趕来封锁了酒楼,并从顶层抬出一个人来,急匆匆送去医馆救治了。
段公子见不远处屋檐下有个瘦小的身影正在凝视着望江楼,正是那个厨工小祁。
待到天亮雨停,望江楼前已经围了一大堆人,指着被劈毁的顶楼议论纷纷。
这时,差役捕快们护着一顶官轿而来,从轿中下来一个官员,段公子认得这就是锦江城的知府卢瑾。
望江楼里奔出一个中年男子:“卢大人,想不到您百忙之中还能亲临望江楼。”
卢瑾道:“尚老板,望江楼是锦江第一大酒楼,本城的招牌和门面啊,如今被雷劈了,高掌柜还生死未卜,本府怎能不关心?”
尚老板请知府大人进楼详谈,卢瑾目光随意地在围观的人群中扫过,正好看见段公子,吓了一大跳,赶紧走了过来:“段总旗,您怎么在这里?”
段公子本想说自己是来度假的,脑中一转念,改了主意不吭声了。
卢瑾心里更没谱了,用手一指望江楼:“还请总旗大人进楼小坐。昨夜雷电劈中的只是顶楼,下面这五层还是安全的。”
段公子走进望江楼坐下,卢瑾坐在下首相陪,望江楼的老板尚鲲只有站着的份儿。
小祁来上茶,看见段公子泰然高坐,对知府大人都是爱搭不理的样子,吃惊不已。
卢瑾先问尚鲲昨夜在望江楼里受了重伤的掌柜高观怎么样了?尚鲲说他派人在医馆守着呢,听说一直是昏迷不醒。
这时一个美丽少妇从大门外奔进来,向卢瑾哭道:“我的丈夫是在望江楼受伤的,大……大人可要为我做主啊!”
段公子心想这一定就是高观的妻子了,问了一句:“深更半夜酒楼早就打烊了,尊夫为何还会留在楼中呢?”
那少妇不悦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卢瑾瞪了少妇一眼,对段公子赔笑道:“这是舍妹卢瑛,年轻不懂事,还请总旗大人不要见怪。”
段公子放下茶杯:“卢大人言重了。我就住在连云客栈,有什么事可去那里找我。”说罢就起身告辞了。
卢瑛问道:“大哥,你咋对这人低声下气的,难道他是个大官?”
卢瑾道:“官倒不大,他是正七品。”
旁边的尚鲲惊讶道:“大人您这个知府可是从四品啊,怎会怕他?”
卢瑾叹道:“你们知道这段锋芒是干什么的?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总旗啊。别说我一个从四品,就是朝中的皇亲国戚、一品大员,他们锦衣卫也是想捉就捉,要拿便拿啊!”
听了这话,尚鲲和卢瑛不出声了,心想望江楼的事儿若是牵扯上了锦衣卫,怕是有得麻烦了。
最头疼的还是卢瑾,想不通段锋芒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锦江城,难道是来暗访调查的?自己那点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要是段锋芒一翻脸把他抓进诏狱,那可就是生不如死了,看来晚上还真得去连云客栈探探风、上点贡啊!
二更天,段锋芒正在房中闭目养神,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他心想自己预料的不错,那个卢知府果然来了。
谁知开门一看,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小祁。小祁进了门:“听说你是锦衣卫?”
段锋芒一笑:“不错,小祁姑娘找我有何贵干?”
小祁一愣:“你怎知道……”
段锋芒得意道:“我要是连这都看不出来,还怎么在锦衣卫当差?”其实他是当时看见了小祁的鬓发被风吹起,露出耳朵上的耳环孔才发觉的。
小祁道:“我真名叫祁皓儿,现在我就实名举报……”
外面响起一阵嘈杂声,祁皓儿神色一变:“有人来找你,我先走了,三更天望江楼后门见!”推开后窗,轻盈地跳了出去。
段锋芒刚关上后窗,就听门外响起卢瑾的声音:“段总旗,卢某前来拜访。”
段锋芒说声“请进”,卢瑾推门走了进来:“总旗大人莅临锦江,卢某身为本城最高长官没有迎接招待实在失职,略备薄礼,以示歉意。”说着递上一个红封套。
段锋芒看似随意地拆开红封套:“卢大人说笑了。最高长官本职是上忠君、下安民,又不是交际应酬,何来失职……一说?”他的话语顿了一下,因为看到红封套里的银票是一千两,有些吃惊。
段锋芒确实是等着卢瑾来送钱的。别看锦衣卫表面风光,其实朝廷给的俸禄很低,全得靠自己捞点外快才能过舒服日子。白天段锋芒没有言明此行目的,就是想用这种“高深莫测”忽悠卢瑾送点见面礼。但是送一千两银票就过火了,除非这个“最高长官”心里有鬼!
段锋芒想起祁皓儿方才说的“实名举报”,他把银票装入红封套退了回去:“卢大人,您真是大手笔。不过无功不受禄,这份‘薄礼段某不能收。”
卢瑾只好拿着红封套悻悻地告辞了。
三更天,段锋芒准时来到了望江楼后门,祁皓儿已经等在那里。
两人进了樓,祁皓儿将段锋芒带到厨房,说段大人你一看就明白了!
可段锋芒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他用专业的搜查“技术”把厨房地毯式搜索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祁皓儿急了,低声道:“这都在明面上摆着呢,你咋看不见?这灶台、这米面缸、这菜刀砧板,全都是污垢,他们还直接用勺子舀泔水,老鼠蟑螂到处爬……”
段锋芒一听直恶心,庆幸昨天来晚了没在望江楼吃上饭,皱眉道:“你说要实名举报,不会就是指这厨房的卫生问题吧?”
祁皓儿点点头,说是啊,这厨房太脏了,食客吃了肯定会得病……
段锋芒真想一巴掌扇过去!他还以为祁皓儿要举报啥惊天大案,连一千两银票都推了就是想抓出个大恶巨贪,谁料现在两头空!
段锋芒转身就走,一个厨房脏乱差的破事儿竟然找他这个锦衣卫总旗来办,传出去简直笑掉人大牙!
段锋芒出了望江楼后门回客栈,半路上被祁皓儿追上:“你觉得后厨卫生问题是小事,那出了人命是不是大事?”
段锋芒点头:“人命关天,自然是大事!”
祁皓儿悲伤道:“我大哥祁浩然,锦江城第一才子,去年赴京赶考前在望江楼吃送行酒,令他途中上吐下泻,恰巧发作时前不挨村后不靠店,得不到救治就这样冤死了!”
段锋芒愣住了:“你怎知令兄是因吃了不洁净食物而身亡的?”
祁皓儿说她当时找到验尸的仵作都问清楚了,可望江楼的老板尚鲲贿赂了知府卢瑾,逼仵作改写了验尸文书。后来那个仵作举家搬离了锦江城不知去向,她没有证据申诉无门,只得改妆易容到望江楼卧底,希望有朝一日能将其间黑幕公诸于世。
段锋芒道:“因为你恨望江楼,所以趁着雷雨夜炸了它,还伤了掌柜高观?”
祁皓儿苦笑道:“我哪有那个本事去弄炸药!不过我也怀疑望江楼不是被雷劈了这么简单,为什么高观和尚鲲大吵之后第二天就出了事?”
段锋芒一皱眉:“他们为什么事吵?”
祁皓儿道:“还不是尚鲲和卢瑛有染,给高观戴了绿帽子?其实这事早就在望江楼传开了,高观算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段锋芒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初看到卢瑛抹眼泪的时候感觉她举止做作呢,原来对丈夫重伤的悲戚是假装的。卢瑛是卢瑾的妹妹,卢瑾又收过尚鲲的贿赂,这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啊。
段锋芒正对此案产生了兴趣,就听祁皓儿问道:“莫以恶小不为垢,卫生亦民生,段大人你到底管不管?”
段锋芒正色道:“管!”
四更天,高观家中,卢瑛听得敲门声连忙去开门,埋怨道:“你怎么才来……”
话说到一半停住了,因为她看到门外站着的竟是段锋芒。
段锋芒无视卢瑛的惊异,径直穿过院子进了屋。
卢瑛回屋责问道:“段大人,现在深更半夜,我夫君不在家,你进来不合适吧!”
段锋芒微微一笑:“高掌柜正在医馆接受救治,夫人你不在那里守候照料,也不太合适吧?”
卢瑛勉强道:“我身子有些不适,在家休息会儿。”
段锋芒拿出一把小巧玲珑的钥匙:“我刚才倒是去了医馆,正好赶上高掌柜醒了,我刚表明身份,他就从内衣暗袋里拿出一把钥匙给我,说了几个字,可惜我没听清楚他就又晕过去了。”
卢瑛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问段大人你想怎样?
段锋芒说我拿了钥匙自然是来开锁的。
卢瑛道:“我家里箱柜都是大锁,不配你手里这把小钥匙!”
这时外面院门响动,段锋芒道:“恐怕是你要等的人来了,我先告辞了。”
段锋芒走到院子里,正迎面碰上尚鲲。
他对卢瑛说了句“高夫人既然说这把钥匙不是贵府的,我就再去问问高掌柜”,然后朝着尚鲲意味深长地一笑,扬长而去。
尚鲲急忙询问卢瑛,听了卢瑛的答话,他惊道:“糟了!”
段锋芒出了高家走到巷子口,忽觉脑后生风,他猛一转身,劈手夺过打来的木棍,三两下就把偷袭者打趴在地,一看对方装束,明显是个混子无赖。果然,那偷袭者被段锋芒痛打一顿后,龇牙咧嘴说自己认错人了,以为是望江楼的老板尚鲲又从高家偷情出来,想像昨晚那样再讹点钱花。
段锋芒一愣:“昨晚尚鲲也来了高家?啥时来的?”
无赖子说昨夜二更天他正好撞见尚鲲进了高家,他扒墙头一看里面只有高家娘子走到院子里迎接,两人亲密得很,就知道高掌柜肯定不在家。
他就等在外面想勒索点钱,谁想没一会就天降暴雨,但也不舍得走,愣是守到雨停了尚鲲出来,敲诈到了二钱碎银子才罢休!
今天他在赌场点背输了个精光,想到再来高家看看。因为白天听说高掌柜被雷劈伤了在医馆受治,就算尚鲲今晚不来,也可以趁着高家娘子一人在家抢劫点钱财。
段锋芒踢了无赖子一脚让他滚蛋,心里却多了疑问:本以为是尚鲲趁着雷雨夜动手脚暗害高观,可刚才这无赖子的话说明了尚鲲没有作案时间啊!深更半夜高观还留在望江楼,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段锋芒又去了一趟望江楼,从后门摸了进去上到六楼,仔细勘察了一番。然后他到祁家找到祁皓儿,拿出自己锦衣卫的腰牌,低声交代她去省城一趟……
医馆中,一个黑影悄悄潜入了高观的病室,对着床上的人举起匕首刺了下去,下手处感觉软绵绵的。这时屋内灯光大亮,刺客看到刺中的只是个长枕,他回头望去,段锋芒嘲笑道:“尚老板你眼力也太差了,连人和枕头都分辨不出,这要在我们锦衣卫,早就被踢出去了!”
这时卢瑾在院子里喊道:“屋子里的兇徒,出来束手就擒吧!”
段锋芒推搡着尚鲲出了屋,卢瑾对捕快们下令:“把这冒充锦衣卫的恶徒抓起来!”
段锋芒冷笑一声,从腰间抽出御赐的绣春刀,捕快们见了不敢动手。
卢瑾气急败坏地喊:“他这绣春刀是假的,你们要不信,让他拿出锦衣卫腰牌来!”
段锋芒心想这下让你撞着了,腰牌我给了祁皓儿,还真拿不出来了!
众捕快见此情景,挥刀一拥而上,和段锋芒打在了一起。
虽然段锋芒武功高强,但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恶虎架不住群狼,这些锦江府的捕快身手还不弱,打着打着他有点力不从心了。幸好这时院里又呼啦涌进一群兵士,三两下就把捕快们打倒在地缴了械。
领头的军官来到段锋芒面前:“段大人,我是驻守省城的参将余晖,巡抚大人见了你派去的祁姑娘,知道你需要人手帮忙,特地遣我等前来!”
段锋芒接过余参将还回来的腰牌,对着尚鲲和卢瑾晃了晃:“你们连锦衣卫都敢捕杀,等着诛九族吧!”
尚鲲连忙跪地求饶,说这都是卢瑾的主意,高观也是被卢瑾炸了望江楼暗害的。卢瑾大怒,说自己根本没有炸楼杀人,凶手一定是尚鲲!
段锋芒冷笑道:“你俩就别狗咬狗了!其实望江楼真的是被雷劈的,高观正好受了无妄之灾!”
卢瑾和尚鲲异口同声惊道:“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天灾?”
段锋芒摇摇头:“也不能说是纯粹的天灾。咱们这就去望江楼一探究竟吧!”
一行人来到了望江楼,上到了六层账房,段锋芒指着破损的墙壁道:“大家在外面都看到楼顶屋脊两头都有一个仰起的龙头,龙口吐出曲折的铁舌头,伸向天空,舌根处也连接了一根细铁丝,直通地下,若雷电击中了屋宇,就会顺着龙舌沿线行至地底。就是说这望江楼在建造时是做好了避雷措施的,但为什么昨夜的雷电还会劈毁顶楼误伤高掌柜呢?这都是老鼠惹的祸!”
众人一看,那破损的墙壁果真被老鼠掏了个洞,原本嵌在墙壁里的引电铁丝已经暴露在了外面,看来是当时风雨大作,吹开窗子打湿了墙壁,雷电通过铁丝传导到了屋子里遇到湿墙产生火球,引起了爆炸,正好高观那时在账房里,就被炸伤了!
段锋芒走到尚鲲面前:“尚老板把账房铁柜的钥匙交出来吧!”
尚鲲道:“你不是有钥匙……”
段锋芒微微一笑:“那是我自己家钱箱的钥匙,用来诈你们的,其实高观从来没有醒过!”
尚鲲叹口气:“很浅显的计谋,却令我上了大当,这都是心里有鬼,关心则乱啊!”
段锋芒用尚鲲交出的钥匙打开了铁柜,从里面捧出一叠账本翻了翻,都是卢瑾包庇望江楼,勾结黑道洗黑钱的证据。
段锋芒对尚鲲道:“这件事给你两个教训。第一,别给别人戴绿帽子,要不是你和卢瑛有染,高观也不会深夜潜入望江楼,要偷这些证据揭发你们;第二,如果你这辈子还有机会再开酒楼的话,一定要搞好卫生管理。这六楼的厨房我看了,比底层那个还要脏乱差,老鼠横行才引起了雷劈望江楼,所以我说这不是纯粹的天灾,也算人祸了!”
卢瑾叹道:“想不到本官苦心经营许久,最后却失败在了厨房卫生上!”
段锋芒道:“有人跟我说过一句话‘卫生亦民生,民以食为天,枉顾老百姓的饮食安全,也是大罪,终会受到报应!”
江边,段锋芒即将登船回京了,换回女装的祁皓儿赶来送行。
段锋芒笑道:“你易容改扮的本事不小,我只看出你是个女子,却没看出你的真面貌是个俏丽小美女!”
祁皓儿道:“卢瑾和尚鲲都被下狱,我大哥泉下有知也瞑目了。高掌柜已经醒了,卢瑛把他接回家,说以后会一心一意谨守妇道,也得到了原谅。一切都是圆满的结局!”
段锋芒叹道:“还不算圆满,比如天下第一名菜烩四鳃鲈我始终没有吃到。”
祁皓儿白了他一眼:“看见我拿着食盒还说这话!这是我亲手做的,你路上吃吧。”
段锋芒接过食盒打开一看,盘子上一条色香味俱全的烩四鳃鲈鱼呈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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