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王鹏程
吉昌茶楼位于上海的东北角江湾,茶楼的老板老周是个苏州人,早年唱评弹后来被抓了壮丁,送到前线瘸了一条腿回到上海,不知怎的盘下这家茶楼。上海的茶楼和茶馆店大多前面是个“老虎灶”,大堂是茶馆,说书唱评弹的也有。来的茶客三教九流,大多是底层的劳苦大众,只要出一杯茶钱,就能泡上一天,听听评弹聊聊山海经。
1949年1月春节前,吉昌茶楼来了个神秘客人,黑色长衫铜盆帽,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伙计阿富迎上前去招呼,那人理也不理,绕过大堂,径直往里走。阿富急忙招呼周老板,老周掀开厚厚棉门帘,差点和那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摘下墨镜,老周一看,赶紧把那人让进了里屋,警觉地往外看了看,确定没有外人注意他们,才向阿富使了个眼色,放下门帘,闪了进去。
来人是国民党守备上海的驻军711团参谋曹文荣,他和老周都是中共地下党员,两人是单线联系,老周是他的上级。
“你怎么这身打扮?”上海解放在即,老周知道曹文荣所在的军队加强了戒备,见面不同往常。
“现在出来一次不容易,我只有五分钟时间,有什么任务赶快说。”曹文荣边说边随着老周上楼,老周关上房门,郑重地说:“上级指示,要我们炸掉江湾军火库!”
解放军已经准备强渡长江。蒋介石调集了20万军队,准备在上海和解放军对峙六个月到一年,以此引起国际社会关注,逼在上海曾有租界的各国出兵。上海是个举足轻重的经济大都市,其中牵涉到许多国家的利益,只要他们出兵,就可以阻挡解放军的进攻,战争形势就会转变。可见,江湾的这个军用仓库,对20万国民党守军的作用是多么重要。曹文荣所在的711团就是江湾军火库的主要守备军。
“怎么?有困难?”见曹文荣沉吟不语,老周问。曹文荣想了想问:“什么時候?”
“越快越好。需要我这边做什么的,只管开口。”
江湾的这个军火库是上海最大的军火仓库,分成十几个大小仓库,里面有美国制造的最新武器,还有大量的弹药和轻重兵器。到底有多少?数量大得就连守备军火库的曹文荣这样级别的军官都不知具体数字。让曹文荣来执行这个任务,显然是最合适不过的。可是,军火库里面戒备森严,外面重兵把守,进出防范严密,不是外人想象的那么简单。曹文荣眼下第一想到的是,军火库虽然有那么多炸弹,真要引爆它们,首先得要有引爆物。炸毁军用仓库,不是扔把火就能把军火库炸上天的。
“雷管和炸药,我先要搞到这两样东西……”曹文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老周说。老周接过话头,“材料我来搞,你负责引爆……”
“好!”
“下个星期也是这个时候你来取材料,行不行?”
曹文荣点了点头,还没说话,茶楼大堂里传来一片喧哗。老周探头向楼下望去,只见几个特务和警察进来搜查。
老周警觉地瞧了眼曹文荣:“你来的时候有没有尾巴?”
“没有。我是和我们团的少尉赵金根一起出来的。”
“他人呢?”
“他的姆妈(母亲)给卡车撞伤了, 他去医院探望了。”
大堂里特务吆喝的声音越来越响。
老周把曹文荣送到后门。马路上响起一声尖锐的警笛声,一辆警车飞驰而过。眼看蒋家王朝难保,国民党如临大敌,近似疯狂,拼命抓捕共产党人。
老周不无担忧地目送着曹文荣渐渐消失的身影……
上海的书局大都在福州路,化学仪器店也在这条路上。
阿富踏进店来,见店堂里没有异常,才挨近柜台,轻声问伙计,“我有个亲戚在乡下做化学老师,实验要用点硫磺,你们这里有卖吧?”
“有啊。”坐在里边的一个留着平头的中年人走上前来,问道:“你要多少?”
阿富伸出手,表示这个数。
平头眉头皱了下,说:“哎呀,店里没有那么多货。这样,你先坐会,我吩咐人去仓库给你拿……”
平头招呼坐在门口的瘦子过来。
“这么麻烦啊……”阿富突然发现平头中年人腰里鼓鼓的,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玩意,急忙机灵地摇摇头,“不用不用,我……只是帮亲戚问问……”
阿富边说边挪动脚向门外移去,那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脸露凶相:“什么亲戚?”
阿富心中叫了一声不好,胳膊一挥就往外跑去,瘦子已经抡起板凳向阿富砸来。阿富反应特快,闪过头蹲下身,像阵风一般从瘦子的身旁“呼”地一下蹿到了门外。等他跑了好几百米,回头见那平头和瘦子拿着枪边追边喊着:“站住,不站住就开枪了……”
阿富顾不了那么多,逃命要紧。凭着对上海马路的熟悉,一拐再一拐,跑进了隔壁的小弄堂。
看见阿富空手归来,再听他的汇报,老周确定敌人已在上海布下一张大网,他们在外围要用碉堡和新式武器对付解放军,在内则是军警特务活动频繁猖獗,内紧外收。一时半会儿,他们根本没有可能找到雷管和炸药,现在连硫磺也被当作军用品控制了,店家有货也不敢拿出来卖。
转眼一星期过去了,曹文荣如期而至。听老周说没有搞到材料,两人都很焦虑。
“再想想办法……”老周对军火一窍不通,曹文荣虽然是在军队,可是他只是一个参谋,对军火武器也不是十分精通。
“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如果这个人能够帮助我们,也许……”曹文荣思索着。老周忙问:“谁?”
“赵金根。”曹文荣说,“他是我们军械保养二营轻兵器组长。”
“你说的是那个外号‘军火专家少尉……”
“对,他精通武器,他应该有办法。可是,他不是我们的人啊……”
阿富悄悄进来了,在老周耳旁说了什么。老周急忙走到窗户边往下瞧去,楼上的这个窗户可以看见大堂里的一切。只见一个穿着国民党军服的军官,正在茶楼门前探头探脑寻找着什么。老周心头一紧,转脸向曹文荣,问:“这尾巴是你带过来的?”
“他就是赵金根。”曹文荣伸过头一看,说,“我和他一起出来的,他说去医院看他妈,怎么转到这里来了。我马上回避。”
“不,就在这里见他。”
赵金根见着曹文荣在茶楼后面转出来,笑着走了过来:“曹参谋,我知道你就在这儿。”“你怎么找到这儿?”曹文荣不解地瞧着他。赵金根笑着说:“找你一起回去啊。我知道你就爱喝个茶什么的。”
见曹文荣还在发愣,赵金根叹了口气:“现在上面查得这么严,进进出出都要有个交代。我们一起出来不一起回去,要是问起来没完没了,谁受得了。”
“你姆妈的事情处理好了?”曹文荣突然觉得这个赵金根有点神秘。赵金根点了头说:“当然安排好了。”
“那我们就走吧。对了,你的车呢?”
赵金根说他的军用吉普车就停在后面的马路上,两人边说边走出茶楼。
在楼上望着这一切的老周,眉头松开又慢慢皱紧……
夜,曹文荣看着那架军用飞机徐徐降落在上海江湾军用机场。舱门打开,国民党国防部保密局情报处副处长陈涛从上面走了下来。
天飘着密密细雨和雪花,腊月的上海是寒冷的,加上阴雨,更是雪上加霜。陈涛钻进车厢就催着曹文荣,要见他们的团长黄群发。
“陈兄,深夜至此,一定有重要任务……”黄群发把陈涛迎进军火库团部,陈涛第一句话就是:“共产党要炸军火库,你知道吗?”
黄群发紧张地拔出枪,使劲地摇着头。瞧着黄群发失态的模样,陈涛叹息一声:“黄团长,用不着这么紧张,我只是得到情报,所以赶来处理这件要紧的事务。”
“那有什么线索没有?”黄群发急忙问。
“现在还不好说……”陈涛摇了摇头,说:“黄团长,接上级指示,我带队进驻你们守备团,江湾军火库对党国的重要性,你是知道的。”
“好,我全力配合。”黄群发是个识时务之人。
“我想,共产党要炸我们军火库,从外面他们现在是打不进来的。对我们而言,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查出和抓住里面的内鬼,这才是我们现在的重中之重。”陈涛阴冷的目光带有杀气,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曹文荣感觉到陈涛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时,停顿了那么几秒钟……
一号仓库是一个最小的老式武器库,平常的时候戒备松懈一些。曹文荣走进一号库时,就感觉有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他。可是,他几次回头,除了几个岗哨以外,并没有人在注意他。曹文榮来到一个弹药箱前,偷偷从怀里取出带进来的几瓶高浓度烈酒,放了进去。他不能直接把汽油带进来,到爆炸时只能用这种高度酒替代……就在曹文荣放进最后一瓶酒时,身后一支枪口顶上了他。
曹文荣慢慢转过身来,竟然是赵金根。
“我盯你已经有些时候了,说,要干什么?”赵金根一改平时的笑脸,阴沉着脸。曹文荣愣了下,转而哈哈大笑,“兄弟,这事让你逮着了,哥哥也就实话告诉你。哥哥不就好这口吗?所以藏了几瓶酒……”
“怕是没这么简单吧。”赵金根还是虎着脸,曹文荣还是笑着,说:“要不这样,你拿一瓶去,哪天我们有兴致,一起喝几口。”
曹文荣转身要去弹药箱拿酒,赵金根提起枪,制止道:“别动!不说实话是不是?”
曹文荣看了眼赵金根,索性坐在了弹药箱上,望着赵金根不语。
“好,你不说,我来告诉你,你要做什么……”赵金根凑近曹文荣,“你是想把这军火库炸了是不是?”
曹文荣睁大惊讶的眼睛死死盯着赵金根,他看不出赵金根是真的知道了实情,还是话中有话在使诈?曹文荣一时不知对方是敌还是友。曹文荣略略欠起身子,挺直了腰板,声音也变得生硬了:“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不是主要的。你知不知道,这里的军统早已盯上你了。”
“盯上又怎么样?”曹文荣一声冷笑,“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国民党早晚要完蛋,你难道也愿意陪着一起殉葬?”
赵金根的头仰起,只见他的喉节蠕动几下,似乎有话要说,却没有声音。
“金根,你我都是多年的好兄弟,听哥哥一声劝,我们一起行动,我知道你是军火‘专家,你有办法……”曹文荣边说边逼向赵金根。赵金根往后退了一步,厉声道:“你再废话,我对你不客气了。”
也就在这时,仓库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陈涛带着几个军统特务和巡逻队一起拥了进来。
“你们在干什么?”陈涛厉声问,赵金根举着手里的枪,指了指仓库里面。
“我接到报告,有人把危险品带了进来。搜!”陈涛一挥手,几个特务上前,打开了刚才曹文荣放进酒的弹药箱。曹文荣的心吊到了嗓子眼。非常时期,如果烈性酒这种东西让军统查到,他们马上会明白你要干什么你是什么人。曹文荣闭上了眼睛……
“报告,里面什么也没有。”
曹文荣一下睁开了双眼,看着赵金根。赵金根摆弄着手中的那把枪,眼睛根本没瞟他一眼。
陈涛缓缓走到赵金根和曹文荣面前,瞧着他们,“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我是轻兵器组长,哪里有轻兵器哪里就有我的岗位,是不是?陈处长。”赵金根指着里面存放的轻兵器一笑,“我在我的岗位上,这有什么问题吗?”
陈涛转向曹文荣。
曹文荣一个立正:“报告,今天是我值勤,我听到仓库里有异常声音,进来检查。”
陈涛望着他俩,围绕着他们来回转了几个圈。然后点了点头,挥手带队向大门走去。
赵金根也慢腾腾离去。这个熟悉的背影让曹文荣一时觉得陌生,他似乎不认得赵金根这个昔日的好友到底是人是鬼。
“黄团长,有一件事,我得向你透个底。”陈涛坐在黄群发的办公室里,冷冷瞧着他,黄群发知道这个陈涛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也没好脸色给他,“有事说吧。”
“想要炸这军火库的人,就在你身边的几个人里面……”陈涛话还没说完,黄群发就骂开了,“这是谁乱放的屁,这人在老子身边,他们怎么就不说是老子要炸了军火库。”
“黄团长,你激动什么。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想,你这里守备森严,防护工作又做得这么好,共产党怎么进得来炸你的军火。”陈涛阴沉的脸,变成了笑脸,“所以我一直说,只有内鬼才能实施这个任务。对你的团,对你,我是完全放心的。”
“嘿嘿,你这样说倒是有点道理。”黄群发挠了挠光头。陈涛凑上来:“黄团长,你我只有精诚合作,才能确保军火库安全。”
“说吧,你有什么计划我配合你。”
“封营!”
“封营!这可不是小事,全团一千多号人,不让他们进出这日子怎么过?”黄群发急了。
“非常时期只能非常处理。”陈涛从沙发上站起,“我要切断军火库里面和外界的所有联系,然后看一看里面到底是谁的动作最多最大,是谁最着急的跳出来,谁就是最有共党的嫌疑……”
“你有怀疑对象了?”黄群发问。陈涛说:“我多少是得了些情报才过来的,外围和里面都有可疑之人。”
“那你怀疑谁?我马上把他抓起来。”
“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抓错了不要紧。可让真正的共党利用我们的一个错,实施爆破,那我们为这个错误付出的代价就是致命的了。”陈涛摇着头,说:“黄团长,有一个人在封营期间你必须派他一个外出。”
“谁?”
“曹文荣。”陈涛说出这个名字,黄群发一愣,“你怀疑他?”
陈涛高深莫测一笑:“也许他外出一次,就能解开我们许多一直解不开的谜了。”
军火库封营。曹文荣正愁着怎样和老周取得联系的时候,黄群发悄悄找到了他,说他这几天出不去,就怕在外面养的那个小老婆会闹,所以让曹文荣暗暗给他的小老婆送去一包大洋。曹文荣觉得这是个机会,又感觉有些异样。为什么所有人都给“关”在了军火库,唯独他有这么好的机会能和外面接触。任务紧迫,曹文荣也顾不了这么多,他必须得趁此机会,把里面的情况告诉老周,并计划好后面的事情,怕是以后再要和老周见面就难了。
从黄群发小老婆那儿出来,天近傍晚,已经隐隐发黑。曹文荣叫过一辆黄包车,往吉昌茶楼跑去。
在不到吉昌茶楼前的三条马路上,曹文荣下了车,确定身后没有人跟着,他才慢慢向茶楼走去。快到茶楼时,感觉有些异样。平时热闹的吉昌茶楼这会儿却大门紧闭,再一看,门前有几个特务模样的人游荡。茶楼出事了?!老周是撤了还是被捕了?曹文荣心中暗叫着不好,表面上还像没事人一样,走进隔壁的一家药房,买了一包头痛药。他有这毛病,一直在吃这药。转身离开柜台时,一个戴着草帽的乡下人撞了他一下,曹文荣还没反应过来,感到那人塞了什么东西在他手里。等曹文荣回过神来,那人早已离去。曹文荣回忆着那人模样,觉着那人好像是阿富。曹文荣不动声色出了药店,上了黄包车,在车上他悄悄打开手中的纸条,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几个字:你的任务取消,必要时暴露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曹文荣头真的痛了,他不理解也领会不了那纸条上给他下达的新指示。任务取消?!也就是说不用再炸军火库了。这绝不可能,这是上级下达的最高命令,怎么无缘无故突然取消。暴露自己?!把自己暴露给敌人,也就是说自己出卖自己?这又是为了什么?茶楼门口的特务们鬼鬼祟祟的样子又浮现在曹文荣面前,他怀疑这是不是敌人的一个阴谋。可是,他认得那上面的字,那确确实实是老周的字。那老周的人呢?茶楼联络点给敌人破坏了,老周下落不明,是不是……曹文荣不敢往下想去,他好似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陷井,等待着引诱着他往里跳,这里面他看到了陈涛和黄群发阴险的脸……
曹文荣一时不知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黃群发将一个“绝密文件”夹放在曹文荣跟前,命令他马上交给陈涛。曹文荣接过文件夹,在转弯的楼梯口曹文荣想打开文件看看,就在手伸进文件夹时,他好像隐约看见了陈涛和黄群发躲在暗处窥视他的眼睛。也许这是他们对他的一个试探,也许这又是另外一个陷井。曹文荣伸进文件的手,慢慢从文件夹里抽了出来。
从二楼上得三楼,西边最后一间房间是陈涛的办公室。曹文荣敲开门,不动声色,把文件呈放在陈涛面前。陈涛从文件夹中掏出电报看了看,然后瞧着曹文荣一笑,“你们黄团长把这个交给我做什么?”
“属下只是奉命行事……”曹文荣话还没有说完,陈涛就把电报往他脸上扔来,骂道:“你看看,下周一军火运出……我还不知道他的意思,下星期军火运出去了,是不是也要把我们赶走了。”
军火运出?!敌人要把军火转移出去。曹文荣心头一紧,今天已是星期五了,离下周星期一只有三天时间,看来炸毁军火库的任务必须要在星期一前完成。
“滚,你去告诉你们姓黄的,不把你们这里的共党抓出来,老子是不会走的。”陈涛发着火,把曹文荣赶了出来。
曹文荣急步走出大楼,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晃过……赵金根。他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他和陈涛有什么联系?曹文荣闪身一旁,跟着赵金根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前面是个小树林,刚进得树林,赵金根一闪就不见了。就在曹文荣寻找之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是在找我吗?” 赵金根就站在他身后。
想到赵金根去茶楼找他,然后茶楼出事,还有那几件蹊跷的事情都和赵金根有关联,看来赵金根决不是等闲之人。曹文荣眼里喷着火,狠狠发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金根没有直接回答曹文荣的话,眼睛直视着前方,嘴里缓缓诵出:“湖上西风急暮蝉,夜来清露湿红莲。少留归骑促歌筵。”
曹文荣心中一愣,晏珠的这首词是他和中共地下党的紧急接头暗号。他看了眼赵金根,开口答道:“为别莫辞金盏酒,入朝须尽玉炉烟。不知重会是何年。”
两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曹文荣眼睛湿润了。
“我来不及多说,有几件事情交代你。”赵金根警觉地瞧着四周,“第一,枪弹里的黑火药,虽然威力不大,但是可以替代,再加上带来的线香和你的高度烈酒,爆破材料已经解决。”
“太好了。”曹文荣轻轻地挥了挥拳。赵金根接着说:“第二,我们两人可能都已经给陈涛盯上了,地下党启用的双线炸毁军火库计划,为的就是保证爆破成功。所以,我们俩只要有一人活着就必须完成任务。这是我布下的各个仓库的爆破点,你仔细看好默记……”
赵金根把一张画好的图纸递给了曹文荣,曹文荣边看边用心记着。
“看好马上销毁。”赵金根观察着四周,“如果我被抓了,这个爆破任务由你完成,清楚了吗?”
“清楚,什么都清楚了。”曹文荣把图纸放进了嘴里,脸上露出了笑容。
“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由于用线香作为引线,不像正常导火线可以延长和控制时间,同时点燃仓库几个点的线香,点燃的人可能没有撤退的时间。也就是说,点燃的人得抱有与仓库同归于尽的牺牲准备。回答我,你准备好了吗?”
赵金根把手伸到了曹文荣面前,曹文荣握紧了他的手,回答:“时刻准备着。我们俩不管是谁,都要有牺牲的准备。”到这时他才明白了,阿富给他纸条里面那几个字的真正含义:这是一次用两个人生命去完成的一个任务。
陈涛的办公室。
赵金根被押了进来,陈涛用审视的目光瞧着他,问:“你知道找你来为何事?”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例行检查?”赵金根一脸茫然地摇头。陈涛指着桌上的线香,“我们在你那里发现了线香,说说,怎么回事?”
“就为这事?”赵金根也瞧着陈涛。
陈涛的脸变得狰狞了:“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你明白这线香对我们的军火库意味着什么……”
“哈哈,陈处,看来你是屈才了,要让你当个编导什么的,也许你能弄出个传世的好电影来。”赵金根大笑。
陈涛一拍桌子,厉声道:“说!”
“好,我说。”赵金根换了个坐姿,“我的母亲前几天车祸在医院过世了,由于你们封营,我回不了家去祭祀。在这里点上几支香,拜上一拜,作为儿子送她一程。这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吧。”
“就……这么简单?”陈涛睁大眼睛紧紧盯着赵金根,赵金根困惑地瞧着陈涛,突然一拍脑门,“哎呀,我忘记了,这里是军火库不允许……火烛小心。我该死,该死!”
陈涛刚要说什么,黄群发急急跑了进来:“陈兄啊,你真是料事如神,他招了……”
陈涛用不解的目光瞧着黄群发,黄群发难掩激动:“曹文荣招了,他说他就是那个要炸军火库的共党分子。”
“真是他?”陈涛歪着头问。黄群发大嗓门拉开了:“在他的房间还发现了一桶汽油,他说就是准备用来炸军火库的。这小子在我身边多年,没想到真是个共产党。陈兄,我把他押到你这儿来了。”
“立刻提审。”陈涛拍桌而起,一个小特务低声:“处座,如何处理赵金根?”
陈涛看了眼赵金根,上前拍了拍他肩膀:“不好意思,非常时期什么人都有嫌疑。你没事了,保卫军火库,还少不了你们这些军火专家。你走吧。”
陈涛站起,尖着嗓子喊道:“把曹文荣给我押进来。”
赵金根刚走到门口,正好与曹文荣相遇,他浑身是血,给两个军警架着拖了进来,两双眼睛相遇的瞬间,坚毅而又有诀别的不舍。赵金根在走廊里,听见里面曹文荣的狂叫:“我就是要炸了军火库,我要炸了军火库,我要炸了军火库……”
赵金根知道,这是曹文荣用生命在呐喊,也是在向他传达最后的任务。曹文荣利用自己的暴露给赵金根赢得了时间,敌人不会在审查曹文荣上面花太多功夫,现在曹文荣只是一时把他们吸引过去,如果等他们反应过来,要炸军火库不是曹文荣所说那么简单的话,他们还会抱着“宁愿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心态,对所有怀疑对象下手。就算他们没有拿到赵金根的把柄,也会把他当作嫌疑人一起处理了,到那时做什么也来不及了,所以,现在对赵金根来说,个人的生命已经不重要了,如何尽快完成爆炸军火的任务才是重中之重。
对着竭力吼叫的曹文荣,陈涛和黄群发得意地相视一笑, 他们认为自己的计策非常成功。
“可惜啊,可惜!”陈涛走到了曹文荣面前,“你现在炸不了军火库了。”
“你还不知道吧,我们早就对你有怀疑了,那份我让你交给陈处长的电报是假的。说我们要把军火运走,那只是逼你们加快行动,早些露出你们的真面目。”黄群发大笑着抖动着双腿。
曹文荣也是一笑。如果说黄群发交给他那份电报时候,是以假当真引他上勾,那么当晚国防部发给黄群发的那份电报,已经明确指示要把这批军火尽快暗中运往台湾,那是真的。也就是得到这个情报以后,曹文荣和赵金根商定下了计划,曹文荣把自己暴露给敌人,趁着敌人对曹文荣审讯的间隙,赵金根赶紧实施行动。曹文荣是用牺牲自己生命的时间差,为赵金根争取动手的机会。
陈涛和黄群发为了杀一儆百,决定就地枪毙曹文荣。
1949年2月16日下午,曹文荣被押往军火库的操场。当军警扫射曹文荣枪声响起之时,倒下的曹文荣,脸上露出了微笑,因为这时他听到了军火库发出的爆炸声音。那惊天动地,地动山摇的爆炸声几乎和打向曹文荣的枪声同时响起。时间定格在下午五时三十分……
赵金根也就在这时点燃了炸响军火库的线香……泪眼朦胧中,仿佛看到了他和曹文榮两人携手,飞奔在上海的马路上,迎接解放军大部队进入上海,一个新上海在飘扬的红旗下诞生了……
这爆炸声,打响了进攻上海的第一炮。不,应该是炸响了解放上海的第一爆!第二天,已经撤退到黄浦江船上的赵金根,看到了《新闻报》上的一篇新闻,标题是《江湾军火库昨天大爆炸 所储弹药尽付一炬》。
(责编/邓亦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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