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今我来思
我跟无数从小镇里走出的孩子一样,成长的过程,也是逐渐远离父母的过程。大学毕业后,家乡即变成了只有冬天的存在。
时间对年轻人并没有多么显著的影响,可对于老人来说,三五天许就又白了半边头发。
我工作后第三年,我妈的血糖值开始居高不下,回家过完年,我便赶紧带着她去做检查。
北方小城的冬天,我们要赶最早的一班车去市里的医院。六点半我起床,见我妈早已穿戴整齐,手里还拎着一只我大学时候用过的包。
我去接她手里的包,她却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我顿了顿,还是将那只包拿了过来,却不想竟是异常沉重,我笑着问她:“里面装了什么呀?”
我妈没说话,只是又伸了伸手想把包接回去。我侧身避了一下,心里也明白过来。我出门向来喜欢轻装简从,她是怕我会抱怨她。老人对子女总有点莫名其妙的惧怕,许是对以后的人生再无把握的缘故。
医院永远是最供不应求的所在。刚刚过了年初七,一大早赶来挂号的人已经排到了门口。因为还要赶下午回程的车,一整个上午,在不断扩建犹如迷宫般的医院里,我带着我妈楼上楼下不知跑了多少次,抽血,化验,检查……期间不停地穿脱着冬季繁重的衣物,手里还捏着各色单据,那只沉重的包果真成了每一刻的负担。
时近正午,终于跑完了所有的检查项目,我松了口气,准备带我妈出去吃午饭,她却忽然拉住了我,说:“我就在这吃吧,一会好赶快拿结果。”
“这?”我看了眼嘈杂的医院大厅,零星地摆着几张金属制的椅子,寒风从每一条缝隙钻进来,冷暖空气的对撞中,很容易让人疑心自己的病又重了几分。
我柔声劝我妈:“医院到下午上班还有两个多小时,足够咱们吃饭了。”我妈却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半晌,她低聲说了句:“我带了的。”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下子明白了手上这只包里装的是什么。
我以为她是节俭惯了,便劝她道:“咱们找个就近的快餐店,方便实惠,吃点热乎的。再说你闺女早能赚钱了,你就放心吧。”
我半推半哄地把她拉进了店里,刚要点菜,却不想再次被她拦住,说:“你点自己吃的,我吃点从家带的正好。”
一整个上午的烦劳到了这一刻忽然变成一种焦躁,我没说话,还是照旧点了菜。却不想菜上齐了,我妈却不声不响地拉开那只包,打开一袋无糖饼干吃了起来。
我再也忍耐不住,有些气闷也有些委屈地问她:“饼干怎么能当饭吃?你早上就没吃东西,我是怕你胃里难受啊!”
许是我不自觉提高了音量,我妈手里捏着块饼干,愣愣地僵在那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看起来就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我的心软下来,说不出话。
我妈讪讪地放下了饼干,小声说:“我多吃点儿,回去的时候包就轻一点儿,我看你一上午挺累的了。以前我自己来不敢到处乱走,都是在家带好了,中午在医院里边吃两口。”
几乎是瞬间,我的眼泪就要冲出眼眶。我怎么也没想到她执意要吃带来的东西,只是怕我回去的时候拎得太累。我没法想象她以前一个人出来看病是怎样的无助,她看不懂错综的指示牌,得处处低声下气地向人打听,到了饭点,就在医院大厅冰凉的金属椅子上吃点饼干,喝点矿泉水,然后看着川流的人群开始漫长的等待……
过去的几年里,我一心想要带给家人物质上的荫庇,陪在他们身边的日子却屈指可数。如今有机会弥补一二,却又误解了妈妈的一片心意。
我为自己高声对她说话后悔不已。
那天过去之后很久,我妈那小心翼翼又茫然无助的样子还是会时常浮现在我心头。让我悔恨难当,久难平复。
如果说人生是一场修行,那我想做儿女的要修习的第一件事,就是永远别对妈妈大声说话。
(责编/王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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