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恨太久

海中鱼

目睹父亲出轨

距离那一幕其实已经过去十年了。每当我想起那天的事，我都拼命挣扎着让自己绕过去，我也憎恨过自己，如果那天没有突然回家，如果自己不是那么警觉的人，那么我会依然一如既往地崇拜爸爸。然而，世上没有“如果”二字。

我清楚地记得，当我看到那双细高跟皮鞋和松绿色长丝巾时，心头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我确定那绝不是妈妈的东西。在我的潜意识里，总觉得爸爸的世界里似乎应该有这种东西出现，那也是他渴望出现的吧。他与妈妈生活了多年，然而这种女人味的东西却从未出现过。

一怔的空当，我忽然听到爸妈的卧室里有异样的声音传出来，我一惊，汗就下来了。我意识到什么，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逃，当我慌慌张张去开门时，却碰到了花瓶，花瓶整个掉下去……我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可是门怎么都打不开，爸爸出来时，门刚好打开，我像个贼一样成功地逃脱了。

我忘了是如何下楼的，等跑了好远才停下来，我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那时我上高二，平时住校，只有周末回家。那天我是回家取点东西，我很体贴地没给爸爸打电话让他接我，他工作太忙，而是选择坐地铁回去。正是自己的这份体贴，才让爸爸放松了警惕，他确定那天我一定在学校，而我妈又出国培训去了，于是……

转眼周末，那是爸爸接我回家的日子。以前我总早早在校门口等他，有时他来得早，就会等我一会，等我的时候会站在那里抽一支烟。有女同学见过爸爸，就说你爸好英俊哦，我听了心里总是美滋滋的。

那件事将前后断为两截。虽然我与爸爸都竭力装作啥也没发生的样子，可那两样东西始终夹在我们中间，以至于后来我看到丝巾或高跟鞋都会心跳加快。我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但我再没有主动同爸爸说过话，甚至不愿再看他一眼。在我心里，爸爸变成了“他”这个字。爸爸曾经多次尝试过跟我谈谈那件事，但我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只要刚出现一点苗头，我便找借口离开，甚至是唐突地离开。

我不会给你机会，一辈子都不会给你机会！ 这就是我的想法。虽然学习异常紧张，但我总能抽出时间来恨他一会儿，是的，我感觉到了恨的滋味。

妈妈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她以为我突然间安静下来是因为我长大了。

上天给的两次机会

没错，爸妈感情不好。真不知当初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妈妈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是个女强人。其实论社会地位，爸爸并不比她差，但爸爸却性情温和，如果没应酬他喜欢在家喝茶看书。这些年他们虽然尽量避免在我面前吵架，但我知道他们早分床睡了，我也知道爸爸曾提出过离婚，但妈妈不同意。

我大学报到那天，爸爸执意去送我，一路无话。他走后，我收到他的短信：对不起，爸爸不希望你因此不快乐。看后，我删了那个短信。

听说不久爸爸就从家里搬了出去，他们开始正式分居。妈妈去学校看我时，说她就是要跟爸爸耗下去，谁也别想好。我一言不发，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其实如果不因为那事，我一定劝妈妈放手，因为放手也是一种爱。妈妈对我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很奇怪，问我：“你不是跟你爸很亲吗，怎么不为他说句话？”我说：“愿离就离，不离拉倒，关我什么事啊？”

爸爸也会来学校看我，当我远远地看到他站在那里，还是那般玉树临风，我的心就很痛。他毁掉了我心中的那个爸爸，他让我对他的崇拜不知何处安放，这些都该由他负责。每每想到这些，我就停下来，给他打电话，说你回去吧。不等他回话就扣掉电话，然后躲在树后面，看他开车离开。

但是，他依然会往我卡上打钱。

几年过去，我断断续续地经历了一些感情上的事，对爸爸外遇一事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反应强烈。现在想来那是上天给我的第一个机会，我本可以“回头是岸”的，然而我没有抓住，固执的我继续疏远着爸爸，哪怕毕业后他帮我找工作，哪怕我生日时他给我卡上打很多钱，让我喜欢什么就去买，哪怕他主动加我QQ，但结果是被我忽略掉。

时间就这样在我们彼此的无言中流走了。

电影《唐山大地震》公映时，同事约我去看，看到最后方登哭着反复说着“对不起，妈，我折磨了你32年”时，我的泪再也忍不住。同事还以为我跟她一样是因为剧情哭，其实是我想起了爸爸。当时我好想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我正在看电影，有怎样的台词，你也看看吧。只是，当我打完腹稿，取出手机时却怎么也拨不出去，我已经不习惯主动给爸爸打电话了。

那是上天给我的第二次机会，一念之差我又放弃了。

上天给的第三次机会

后来，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男人，我无法抗拒他的魅力，明知不可能在一起，却依然飞蛾扑火。他是我的同事，高大英俊，当然还才华横溢。人到中年的他，有他那个年龄特有的沉稳和睿智，这一切都让我欲罢不能。从别的同事那里得知他在闹离婚，这事后来在他那里也得到证实，而那时我们的身体已过了界。

那是在一次出差途中，于陌生的城市里，少了顾忌的我们卸下面具，尽情地让爱发泄了一回。他告诉我，他会尽快离婚然后娶我的。那时的我已经是个完全陷进爱情里的女人，虽然他大我好多，但我根本不在意，只梦想有一天能成为他的妻，从此与他一生一世。

但我们很快就分了手。那天我出差回来，路上收到他的短信说“我想你了”，问他在哪里，他说在家。我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我只想马上看到他，所以什么都没想竟然就直奔他的家。他开门看到我的那一刻，除了惊喜还是惊喜，没有怪我的莽撞，虽然以前我说过，绝不踏入他家半步。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他示意我先去书房躲一躲，我一闪身进了书房，心里扑腾扑腾直跳。原来是他女儿回来取东西，小姑娘说：“爸爸，你也在家呀？”他敷衍着女儿，小姑娘没怎么注意听，取了东西就走了。我从门缝里看到她的背影，穿着校服的她很高挑，马尾辫一甩一甩的。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背影，几乎动弹不得，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上天安排的，让多年后如此相似的一幕再次上演，而这次我是主角！我想如果当年爸爸也能有机会让对方躲进书房，如果我也像这个大大咧咧的小姑娘一样嗅觉没那么灵敏，如果是那样，该多好啊。

那天之后，我整个世界沉寂了下来。我再没主动跟那个人联系过，当他问我的时候，我就说我们结束了，你要做一个让女儿崇拜的爸爸。他不太明白，仍然追问我理由，就是那时我发现我们之间的距离，我根本无法向他诉说内心最隐秘的痛。

后来，为了与他彻底断掉，我辞职了。

辞职那天，我意外收到爸爸的电话，他问我辞职后有什么打算？我一惊，他说：“你忘了我跟你们老板是朋友，他刚刚通知我说你辞职了。”我当时就火了，我说：“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们是朋友，你把我安排进他的公司，是不是就是为了监视我？”然后，我不等爸说什么，我就狠狠掐掉了电话。

是的，我有种被偷窥的感觉，我猜他肯定知道了我和那个人的事，他根本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辞职！这让我生气，心头刚燃起来的火，就这样被一下浇灭了。

上天给的第三次机会，就这样失去了。

父女情断整十年

从此，我越发不愿面对爸爸。我自己租房过，也交过男朋友，但全部无疾而终，我也没怎么伤心，因为我也没怎么用心，感情对我来说变得可有可无。

不久前的一天，我正和一帮同事K歌。忽然接到以前老板的电话，他告诉我，我爸住院了，可能日子不多了，“你爸不让我们告诉你，害怕你担心。”我站在包厢里，一时之间不知今夕是何夕。

我连忙赶去医院。在那里我见到妈妈，她刚从国外回来，看到我她就哭了，说她其实很爱爸爸，哪怕爸爸并不爱她，他有心爱的人，但因为不是自由身，他们后来被迫分手了。最让妈妈伤心的是，爸爸连手术都没有通知她，只有他的朋友在旁边守着！妈妈絮絮叨叨地说着，我看着妈妈，这个雷厉风行的女人，这个永远梳着一丝不苟短发的女人，她不是爸爸喜欢的类型，关键是她从未为爸爸改变过自己，因为她都不懂爸爸。妈妈又告诉我，爸爸最终没跟她离婚，就是看在我这个女儿的面上。如果他真要狠心离，怎么能离不掉呢？

我无语。

见爸爸以前，我先去见了他的主治医生，医生告诉我，是胃癌晚期，情况好的话也就半年。离开医生，我来到院子里，院子里的花开得正艳，而爸爸的生命就要枯萎了吗？我掩面痛哭。

现在我和妈妈都回到了爸爸身边，我也终于在短信里对爸爸说了一声“对不起”。是的，只有我知道自己是如何折磨爸爸的，我让他知道我恨他，而他因为爱我，所以将这份折磨照单全收。

爸爸这一辈子被妈妈毁了，被我伤害了。父母可以原谅儿女犯的错，但是儿女对父母则太严格了。从17岁到27岁，我们父女情断10年，我无法面对这个数字，无法原谅自己。

我想告诉大家，人生短暂，我们都会犯错，犯错并不仅仅是年轻人的特权。而感情，也不是非黑即白、除了对就是错。谁心里都有属于自己的悲伤，谁都有可能恨别人。但现在我要说的是，如果可以，别恨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