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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中的守望

时间:2024-05-04

李晓

庚子年春,一个国家打响的全民抗疫战争,艰苦卓绝,感天动地,必将载入人类浩瀚历史的史册。一个人在抗疫日子里的守望,等待,甚至煎熬,或许也会成为这史册中轻轻翻过的一页。

城市燃灯者

鼠年新春,一场漫卷中国大地的新冠病毒肺炎疫情,让这个国家的万水千山,一夜之间仿佛都按下了暂停键。

一座城市的生活,它是众多人物活动轨迹汇聚起来的一条热气腾腾的河流。这条河流真的停止流动了吗?调整呼吸,你会听到城市的脉搏,依然欢快搏动。

鼠年正月初二,我们这个城市停运了环城的公交车,只保留了开往高铁站的大巴车。我二姑家的表兄就是一个大巴车司机。表兄说,初三那天下午,开往高铁站的车上只有3个乘客,一路无言,车行空旷大街,如飘在水上静寂无声。下车时,一个乘客掏出2个口罩要送给我表兄,表兄起初婉拒,乘客把口罩放到车前扶手旁就走了,回头说了一声:“师傅,你多保重啊!”表兄心一热,眼眶里有泪花闪动了。他趴在驾驶台上,在心里默默说上一声,我们大家,都要保重。

表兄后来又感慨地发了一条朋友圈,里面有那2个口罩的图片,还有他出车前在清晨大街上,拍下的那些挥动扫帚清扫大街的环卫工人。表兄发感言:“谢谢你,同车的朋友,谢谢你,坚持为我们城市保洁的兄弟姐妹,我们同心抗疫!”

我三姑家的表弟,平时待人待事尖酸刻薄,是鸡蛋里挑刺石头里找缝的那种性格,常怨天尤人的他一向活得灰色疲惫。我看他杂乱的眉毛耷拉着,差点盖住了一双浑浊游移眼神的眼睛。不过那天,表弟居然在表兄的微信里飞快发了评论:“人与人就该这样,抱团取暖,同舟共济。”我在微信里问表弟,你现在想明白了?他回复:哥,这两天我想通了,人与人是相互付出,不是只顾贪婪索取。哎!我这个表弟,感觉他这次不是读了鸡汤文字后的瞬间感慨了,是经历真真实实生活浸润内心以后的觉悟。

从家里出门上班,看见实行小区单元楼“封闭式”管控后在楼下值守的老周,正趴在小方桌前填写一张小区人员疫情摸排表。去年腊月二十九是老周60岁生日,在电视新闻里得知肺炎疫情的消息以后,他取消了家人亲友在外面餐厅里的生日宴。城市实行封楼管理以来,老周和另外7个人员24小时轮流值守,寒气窜动的夜晚,老周把家里电火炉拿到值班点供大家用。有天晚上我下班回家,见老周正在小区业主微信群里问候大家,还把大家需要的生活用品一一做了统计,待明天交给专门负责采购的人员统一采购后配送到家。老周对我说,你上班事儿多,家里差些啥赶紧告诉我。大蒜、大白菜、洋葱、花椒油、猪肝1斤、土豆3斤……我在老周那里做了登记。这些日子以前,我从来还没有感到邻里之间是如此的守望互助,相依相守。

有天晚上,我经过老周的值班点,电火炉的光把老周的脸膛照得红彤彤的,老周喊我坐坐再上楼。在同老周的简单寒暄中,他告诉我,这几天晚上,他不能为93岁的老母亲睡觉前洗个热水脚了,把任务交给从南京回来的儿子了,他儿子研究生毕业以后在一家生物技术研究所工作。老周打开手机里的照片给我看他母亲的样子,鼻梁挺括一对长寿眉舒展的老母亲,露出没了几颗牙的嘴乐呵呵笑着。

我的同事德军,他妻子是护士,从正月初二就被紧急抽调到专门负责治疗新冠肺炎的定点医院上班了。妻子即使下班后也不能回家,到一个朋友家没出租的空房子里与他“隔离”居住。正月十九那天上午,我在德军的微信里看到这样一句话:“醒来觉得甚是爱你,但你不在枕边。”《醒来觉得甚是爱你》是大翻译家朱生豪与爱妻10年里书信往来集成的一本书,朱生豪在信里对宋清如这样掏心地倾诉,他愿意把相遇相逢前的清如,放到古代的编年史里去捕捉感受,去一点一点想像发掘。我当时读到这样的情节时,感动不已。我不知道平时好像不太爱打开书本的德军,是怎么知道了这本书的名字,但那样一句话,顿时把我击中了。我真想溜到隔壁德军的办公室去告诉他,我也有你一样的心情。这些日子柔软的心房里,有时哪怕泛起一丝涟漪,也把心上小舟掀得随风漂流。

夜风轻微,我伏靠窗前,看那千门万户荡漾开的静谧灯海中,还有一些不能回家团聚的身影,他们忙碌奔走在灯火阑珊处:骑摩托车的快递小哥,社区巡逻护院的人,执守的警察,超市里的收银员,楼道里蹲守的居民,睁大眼睛盯住体温器的医生……在平时的生活场景里,他们从来没有过所谓高光时刻,但在这场我们每个人都是战士的日子里,在向袭击生命与健康的病毒宣战的共同时刻,他们是照亮与温暖他人的一群燃灯者。

与其诅咒黑暗,不如点亮烛火。这些烛火中寻常者的身影,我不希冀他们载入史册,但他们是生命与健康的护航者,我向他们致敬。

暖流漫淌

这到底是真实的日子,还是梦幻般的生活?一場搅动中国的疫情,把我们的生活突然置放在这样一个状态,千城万村的静默中,万水千山如凝固一般的沉寂。

鼠年正月初一,第一缕晨曦还没来临,我爸我妈就在窸窸窣窣中早早地起床了。

我妈对我爸吩咐,你给你儿子打个电话吧。我爸脾气一下就窜上来了,气呼呼地说,啥意思,怎么是我一个人的儿子,就不是你儿子了?我爸这个人在城里机关做了二十多年秘书工作,讲话时不时夹着一股浓浓的公文腔,比如有年春寒,我爸在电话里对我嘱咐,必须高度重视啊,要加强自我保护。不过在这些化石般的古板语言里,也深藏着我爸对我的关怀。

早晨七点,我爸打来电话:“昨天晚上我们就接到居委会的通知了,为防控疫情不要出门,你们也不要出门啊!”我告诉爸,单位昨天晚上就开了紧急会议,今天要到社区和村子里去摸排外出返乡人员,及时安排好隔离。我妈接过电话赶紧说:“出门要戴口罩啊。”昨晚会议前,单位就给每个同事发了口罩,望见戴着口罩同事们一双滴溜溜转动的眼睛,那里闪烁着丰富奇异的心思。

正月初二下午,我去了老街爸妈的家。老街空空荡荡,一条趴着的狗用惊疑的眼神望着我。刚到门前,我妈就咿呀一声准时打开门,我妈熟悉我在楼道的脚步声。

我妈戴着一个纱布口罩,那是她昨天下午翻箱倒柜找出旧纱布缝制的几个口罩。正月初一上午,我妈用头巾蒙头掩嘴,去了街上几家药店买口罩都没买到,于是我妈就自力更生加工出品了。我爸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里播出的疫情新闻,他戴口罩的样子甚是滑稽,两个鼻孔露着,口水把口罩都打湿透了。

我对爸妈说,你们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也用不上戴口罩,恐慌本身就是一种病毒。我爸说,还是戴上安全一点。我妈插嘴说,你爸还要跟我分床睡呐。我爸忿忿地瞥了我妈一眼说,这也是为国家着想,你昨天出门在外有一个多小时。

出门时,我妈塞给我一个小荷包,里面是她缝制的六个口罩。单位给一线工作人员发放有口罩,但我还是收下了。五十年了,我妈一直这样用目光追逐着我,在用凝望荡起的河流中,我是她目光里一叶飘荡的小舟。我妈的口罩,我一直没戴过,就做一个纪念吧。

正月初三,爸妈的那栋陈旧灰白小楼里,发现了一个密切接触过确诊病人的人,于是楼上所有家庭隔离,实行封闭式管理。

这些日子,我都没有见到爸妈。偶尔在电话里同爸妈的闲聊中,我知道了在这些隔离的日子里,我爸我妈的一些生活场景。

我一一回放这些慢镜头。

我爸我妈把家里所有的老照片都再一次摩挲着看完了,还一同回忆了我小时候的一些事,比如早年担心我傻乎乎的样子长大后恐怕难以求衣食。我爸我妈于相守的沉默中,我爸也脾气发作,发火时嚷着同我妈说了两次离婚,我爸主动认错道歉一次。我妈有一次上卫生间,我爸突然发现我妈不见了,跌跌撞撞跑到阳台大声喊我妈的名字,我妈提着裤子从卫生间出来骂了我爸一句,神经病啊。正月十六晚上,我妈煮了一碗肉丝面给楼下的老周,还送去了一双棉鞋,说晚上值班天冷,穿着暖和。老周是实行小区单元楼封闭管理后的值守人员,老周为这事感动不已,还给我专门打来一次电话表示感谢。老周诚恳地对我说,我以前说过你妈的一次坏话,我说你妈这个人啊太吝啬,常去菜市上图便宜买发黄的菜叶,有天晚上下楼,把社区小院里的几盏路灯也关了说是为了节约电费。我对老周说,周哥啊,我妈早年受过不少苦,十多岁时就没了爹妈,到外讨过口。老周“噢”了一声后说,我明白了,你妈也不容易,我爸也是这样的德性,把早过期的药闭着眼睛吞了好几次。

正月十八,在我们这个城市的病房里,一个确诊为新冠肺炎的母亲剖腹分娩下一个女罂,女婴的父亲也是肺炎患者,女婴正接受新型冠状病毒核酸检查。我爸我妈在看了新闻后,都哭了。老泪婆娑中,我妈说,等隔离的日子过后,她要去看看那个小娃娃。

我妈双手合十,那是她在菩萨面前求保佑的姿势。

归来吧,车水马龙的生活

谁在深夜里还没睡啊?打开手机,其实已是凌晨三点,微信里迸出这样一句话。不需回复,知道有不少人跟我一样,是确确实实失眠了。

很多人生的片段,我们是保持静水深流的状态,却往往以喧闹的形式给予变形地呈现。人生最深切的那一部分,我们或许是紧裹着不示众的。人生渺渺,有时在大雾中穿行,谁看得清谁表情后面的哀伤,身体里的伤疤。

一场来势汹汹的新冠肺炎疫情,把我们很多人的生活彻底打乱了,也以一种裸露的状态在网络里放大,感动,痛苦,怀疑,揪心,深情,哀婉,呼唤,渴望,等待……网络真是一个世界上最广袤的盛放地。

许多人和我一样,被疯狂流窜病毒不断更新的消息也着实给吓着了。最初似乎也云淡风轻逍遥事外,就如《流浪地球》里所说,起初,没有人在意这场灾难,这不过是一场山火,一次旱灾,一个物种的灭绝,一座城市的消失,直到这场灾难和每个人息息相关了。

这场疫情,生活在这个国度的人,谁能置身不顾呢?望一眼墙上的中国地图,大地山川交错,从来没有是如此真切地感觉到可亲可触,真感觉是生活在一个村子里命运与共的人了。

去年大年三十晚,我就去单位开紧急会议,接到了防控疫情的战令。没想到鼠年的第一缕曙光里,是在病毒鬼魅飘渺的空气里,赶往所在辖区的村子排查外出返乡人员并给予他们在家隔离。

我是乡村长大的人,生命的脐带与山野里老树的根须缠绕相连。一直喜欢山野里清冽甘甜的空气,深呼吸上一口,肺叶就如风中叶片扩张一次。但这场处处觉得可疑的病毒,山里空气隔着口罩呼吸,依然觉得不安的阴影在眼前晃动。是不是觉得紧张过度了,同事朋友间相互安慰鼓舞一番,让紧张的空气顿觉松弛起来。有时候听到一句暖心的话,真想扑上去拥抱一下对方,却最终忍住了,都实实在在的中年男人了,哪种惊雷声没听过啊

对所联系村庄的隔离人员建立微信群,大家在每天的嘘寒问暖中忽然有了亲人的感觉。医务人员定期上门测量体温,再报一声平安,这样的每日功课就如小学生认认真真完成的作业,得字迹认真按时交卷,没有谁敢对自己的健康与生命马虎怠慢。

在一个隔着口罩呼吸的生活里,世界安静下来。安静下来的世界,似乎可以让我们软软地放下身心,重新打量自己,回顾我们平时里滚滚转动的人生。

一个人和他的世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呢?在这个汪洋的世上,从来没有一座孤岛上的人。一个人内心里筑起的城堡,静谧深处,也来自于对辽阔世界吐纳后的呼吸。

每天几乎是蹑手蹑脚回家的,把鞋子放在门外,工作场地在外面,接触了大量的人员,没有担心是不可能的,我不敢保证就没踩着一个病毒携带者随口吐的痰了。打开水龙头哗啦啦冲洗双手,这是楼上年轻妈妈对幼儿园放学回家要吃零食孩子的交代,而今这个规定动作被楼下一个中年男人完成了。我望一眼在燈下等待的妻子,越来越像一个老亲人了,深藏的爱意里,常常还是在心里顽固地把她投放在娇嫩的年龄里缠绵。

一个每天在外排查劝导的同事决定在办公室睡觉,他不回家的理由是自己有点咳嗽,担心回去一旦有个万一把家人给“染”上了那病毒。第二天晚上,同事的妻子把车开到办公室楼下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你下来,跟我回家。妻子在车上对他说了一句话:“你是我和孩子的靠山啊。”夫妻俩在车上拥抱了,同事眼眶里忍不住的泪水打湿了口罩。妻子带同事去医院检查,幸好只是普通感冒而已。

我的朋友宋哥,二十多年前梦想做一个诗人,后来经商,聚会时常常自嘲当年发高烧一样写诗的日子。宋哥闷在家里十多天了,除了出门疾疾买菜便“闭关”在家。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我正靠在窗前看一列灯火摇曳的火车穿过江上大桥,宋哥给我打来一个电话,他说“老李”啊,我想写诗了。宋哥称我“老李”时,我的心还是怔了怔,但自己很快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不奇怪,我就是“老李”的岁月了。那天宋哥说,等疫情解除后,他在周胖子的火锅店把自己这些日子写的长诗当场朗诵给我听。宋哥还顺便向我问了《诗刊》的投稿邮箱,他说想把自己的这首诗在国家级的刊物上发表,作为这辈子还是想做一个“诗人”的总结。

宋哥啊宋哥,我知道你平时喝了酒就喜欢跟我吹大牛,说什么请我到南极看企鹅到北极看北极熊,我现在真的真的渴望这一天早点到来了。我这人平时喜欢清净世界,但我现在对车水马龙生活的呼唤,比你还急切,哪怕是灰尘滚滚的生活里有细菌浮游,但那热烈的生活,我一定全身心地拥抱,那样会让我们生长强大的免疫力,把滚滚红尘里的病菌躯赶,把阴郁的日子驱赶,阳光与美好,瀑布一般流淌在我们平常的生活里。

责任编辑:杨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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