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刘立勤
信 用
黄大妈的希望是把把信用社的贷款还了。
黄大妈的贷款很早了。
那时,黄大妈是日子好过的人家。老伴儿身强体壮四处做木活,大儿子在矿山打工挣大钱,小儿子身体差一点也能帮助做一些农活,黄大妈领着大儿媳妇操持家务。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让人很是眼气。甚至还有人找上门来,赖要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她那身患羊角疯的小儿子。
谁想到一夜之间,黄大妈家的好日子就没了。
起因是黄大伯得了孙子。得孙子好呀,黄家后继有人了,黄大伯让黄大妈炒了四个菜要喝几杯庆贺一番。谁想黄大伯一高兴多喝了两杯,二天一早脑溢血了。送进医院,医生说出血量太大,活过来的可能性太小,让他们不要花冤枉钱拉回家准备后事。黄大妈怎么也不答应,她说她和黄大伯约好要白头偕老呢。
年少的时候,黄大妈是十里八乡开得最漂亮的一枝花呢。多少人都想和她攀亲,有当兵的,有大学生,有公社的干部,甚至连县广播站的记者都喜欢她。尤其是有一个叫朱冬的老师,几乎每天都到她家来一次。哪个的条件都比黄木匠好,可她生生是喜欢黄木匠,早就答应了黄木匠。她一想到黄木匠就高兴,她不愿意亏欠心里那份喜欢,也忘不了自己的诺言,不顾一切地嫁给了黄木匠。嫁了黄木匠,生活苦点累点,心里的喜欢一直没减,一家的日子过得甜甜蜜蜜,还说好要白头到老。黄大妈怎么舍得半路撒手放弃黄大伯呢?
黄大妈跪在地上恳求医生救救黄大伯,她宁愿卖房卖命也要保住黄大伯的性命。医生拗不过她的一片诚心,就帮她请来西安的医生。
西安医生手艺真的高,黄大伯虽然成了植物人,可命总算保住了。遗憾的是医院的收费也高,家里的全部积蓄花光花尽,还拉下一屁股外债。更为糟糕是大儿子为了多挣几个钱,夜里加班又摔断了腰,啥都干不了。身患羊角风的小儿子一见家中的变故,病情更加严重了,三天两头就犯病。大儿媳看到这恓惶样子,带着孩子改嫁去了远方。
一场大病,黄大妈的好日子一下子回到了解放前。
信用社的债就是这时拉下的。
日子艰辛,黄大妈硬是把日子扛起来了。屋里一把,地里一把,一步挨着一步向前走。多亏黄大妈有一个好身体,养猪,养鸡,啥挣钱就去干啥。挣下的钱不仅网住一家几张嘴,也慢慢把借亲戚的账还得差不多了。黄大妈还想努力几年,再把信用社的钱也还了。可黄大妈真的是老了,儿子的药钱,家里的油盐,还有躲不过去的人情礼往,像一块又一块的砖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黄大妈也有卸下负担的机会。早先天天找她的那个朱冬老师一直牵挂着黄大妈,他失家之后很想帮她分担重担。黄大妈咋的都不答应,说,那像什么话呢?我的男人还好好的呢,即就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可能忘了自己说过的话,糟蹋我心里的那份喜欢呀?再说了,老黄都是死过的人了,还记得说过的话守着我,我咋能干那事呢?
黄大妈每天忙完屋里屋外的活儿,就给黄大伯按摩,针灸,说年轻时的趣事儿。慢慢地,慢慢地,黄大伯竟然醒了。黄大妈的干劲儿更足了。黄大妈终究七十多了,再有干劲儿又能咋的?用黄大妈的话说,连信用社的小陈如今都不来要贷款结利息了。
黄大妈成了我包的贫困户。我又能帮什么呢?看着黄大妈一贫如洗的家,真不知道怎么能帮上她。低保金连药钱都不夠,发展产业她家里谁又能干得了呢?看我纠结的样子,黄大妈说,不着急不着急,好日子是自己干出来的,不是别人帮出来的,慢慢来吧。
末了,我告诉大妈,政府每户提供五万块钱贴息贷款,我给你想法子弄出来,先救个急,将来有了还,没了他们也拿你没办法。最不济把政府的贴息倒腾出来,手头也能轻松许多。大妈说,咋能这么办呢?我说好多富人和领导都这么套钱呢。大妈说,他们干我管不了,反正黑了良心的事我不干。
大娘还说,我还欠信用社的贷款呢,人家可是救了急的。
怎么还呢?我也没办法,单位不可能出这笔钱,我还是一个房奴。就算不是房奴,黄大妈的个性也不会让别人替她还账。幸好村里空出一个保洁员岗位,我建议村里录用了她的小儿子,她家里算是多了一份收入。我能做的就是常到大妈家坐坐,陪她说说话,唠唠家常,或者干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情。别的,我真是无能。
好容易熬到年底,我把她小儿子的工资送到她家。我想,这回她家可以过一个相对好一点的年吧。谁想到大妈拿了钱,不由分说地逼着我领她去县城找当年的小陈还贷款。
我们找到小陈,当年的小陈已经是老陈了,而且当了行长。陈行长说,你家里的情况我都知道,那笔贷款经董事会研究已经核销了,不用还了。我听了,非常高兴,我也以为黄大妈会高兴。谁想到黄大妈却哭了,还气愤愤地说,你们咋能这样呢?你们当时可是救了我家的急呀!
说罢,黄大妈放下钱就走了,弄得我和陈行长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帮 忙
记得老徐喜欢给人帮忙。东家有了事,不用喊,老徐拿着家伙去了;西家有了麻烦,不用叫,老徐撸起袖子来帮忙。老徐实诚,你要是给他三两七或者二两八的工钱,他一定会和你急,说你看不起人,把他没当人。待老徐做完活儿,你只需大胆说一句:“老徐,难为你了,你有啥事了喊叫我。”老徐准会高兴地应答一声:“好勒。”然后就走了,连杯水都不喝,只留下一圈好人缘。
老徐也是全村最听话的村民,村干部说什么他就干什么,给村上也帮了好多的忙。前几年农民负担重,公购粮,农林税,杂七杂八的上交款多得数不清,老徐总是带头交,一根牛毛都不欠。那时无偿劳务也多得万怪,派不出去人了,老徐啥条件都不讲,屁颠屁颠就去了。真真是个模范村民。
老徐还会替政府着想。比如说老徐他们村修路,乡里说好是让村民铺底子,乡政府投资铺面子。村民集资投劳铺完底子,可乡政府把钱挪用了,丢了面子,土路变得坑坑洼洼。有村民不服气,背着粮饭去上访。只有老徐理解乡政府的难肠,吆喝在家的人把路修成平展瓷实的砂石路,有里子也有面子,走起来绵软舒适而有弹性。
老徐也给我帮过忙。那年我刚分到乡政府工作,领导就安排我去老徐他们村收桑苗款。那真是一个难缠的事,桑苗是领导私自调进来的无用的劣质桑苗,上了当的村民都不愿意交那桑苗款。可领导给我下了死任务要我足额收回,不然就让我背着被子滚蛋。我到村上,村民好像约定了,都不交。每户两百多元呢,那不是一笔小钱,我自己也掏不起。刚入社会的我急得流眼泪。老徐知道后,不仅带头交了钱,还凭着好人缘一家家做工作,硬是帮我收回了两万块的桑苗款。
老徐帮我保住了饭碗,我买了两瓶酒感谢老徐,老徐说啥都不要。我很想帮老徐做一点什么。能做什么呢?我什么也做不了,而且常常到老徐家收上交款,收两税,收集资款,督催老徐去做那穷折腾的义务劳动,把老徐他们折腾得苦不堪言。好在老徐大度,在我们折腾之余,竭力供应着两个孩子上高中,上大学,期盼着儿子大学毕业后能有一个好日子。
后来呢,我离开了乡政府去城里工作,慢慢就把老徐忘记了。偶尔想起老徐,想到他儿子该毕业了,觉得老徐也应该过上了好日子吧。谁想到儿女大学毕业虽然进了城,生活自顾不暇,快七十的老徐夫妇依然在地里劳作,依然热心给人帮忙,而且成了我帮扶的贫困户。
再见老徐,老徐真的老了,满脸沟壑油光发亮,像是上了油的文玩核桃。那双热情帮助别人的大手已经变形,龟裂得像是绑在一起的木锉。好在那双大手上生着一双灵巧的大眼睛,不停地寻找要干的活儿。所以,老徐家里十分干净,破旧的家具一尘不染,家里家外还生出几分清雅之气。我觉得,帮扶老徐家是应该有希望的。
看到我来了,老徐很是高兴。当他听说我是包扶他的干部后,老徐梗着脖子说,我不算贫困户呀。老胡抢着要当贫困户,老徐不愿意当贫困户,我真弄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同行的村主任问,你说我们村谁是贫困户呢?老徐搬着木锉数了一圈,然后不数了。村长说,咋不数了呢?轮着你了吧。然后我们又和他算了收入账,他家收入真低呀,一年的收入抵不住两瓶酒钱。可老徐还是不承认自己是贫困户。村长说,贫困户还有好多帮扶的好政策呢。老徐说,我一辈子不喜欢占人便宜,更不占国家的便宜。村长说,咋能这样说,这是政府的关怀呢。老徐说,关怀我也不要,我好手好脚有儿有女的。村主任说,你是模范村民呢,怎么能和村上杠起来呢?老徐叹口气,还是不答应。
我和村长又劝了很久,老徐依然不答应。贫困户是入了库的,上级要求一个都不落,遗漏了我们是交代不过去的。再說了,他不脱贫,我又怎么回得了城里呢?
无奈之际,村长说,老徐,您权当是帮老刘一个忙吧。说到帮忙,老徐想了想,极不情愿的答应了。
老徐真是给我帮忙。我虽是帮扶的干部,可老徐真的老了,好多的事情他做不了了。本该颐养天年的老徐在帮助别人之余,能做的也就是多养了两头猪,多养了三四十只鸡,还养了几箱蜜蜂,多种了一些药材,一天忙忙碌碌不停歇。每每看到他苍老疲惫的神态,我心里很是难过。更让人难过的是,逢着上级检查了,老徐还不住地为我说好话,把我夸得像个优秀党员和劳动模范。
到了年底,老徐家的收入一下子就过了万。
老徐当年就帮我完成了脱贫任务。
老徐脱贫了,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我真心熬煎老徐以后的日子了。老徐现在还干得了,那么以后呢?
我想,我们真的应该从根本上想个法子帮帮老徐。
憋 屈
老胡又找上门来了,吵着闹着要当贫困户。
我不知道老胡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劲儿。
早年在乡镇工作时,老百姓羞于承认自己是贫困户的,他们想着法子也要扮个富人像。最明显的是住房子吧,举债拉账也要盖上三间大瓦房,再把墙刷得雪白光亮喜气盈门——也许他家里还没有隔夜的粮食呢。乡上有个救济补助指标了,他们也会谦让拒绝,让救济补助救济到真正的贫困户。
记得有一年我在乡下包村,村子里有一个叫王二的人家,父母年迈,孩子幼小,家里人多劳力少,虽然有三间大瓦房,可家里连一样成型的家具都没有,那可真是穷呀。发现他家的情况后,我和村干部商量决定给他家弄一点救济金。没想到二天村长给他送救济金时,他说什么都不要,末了还把村长骂得狗血淋头。我急忙赶去劝解,他还委屈得不行。他说村长是骂他呢,这么好的政策,自己的日子还要村里救济,我是羞先人,你们那是用脚打我耳光子呢!
再说老胡吧,他真的不算贫困户。父母健在还可以干活,一个儿子正上高中,他们夫妻虽然忠厚本分却有经济头脑,有办法肯出力,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在村上绝对是殷实之家。况且,他家盖有楼房,还有一辆农用车,这都是超过贫困户标准的,谁敢把他定为贫困户呢。村里干部不想和他纠缠,派我去给他讲解政策,谁想到他扑扑通通说了一大片。
老胡说我家是有楼房,可我贷了十几万块钱的款呀!我家的老房子破烂不堪不能住了,我想让我吃了一辈子苦的娘老子过几天政府给我们的好日子,我也想让儿女从小就感受到党的温暖,我才借债盖屋呀。再说我那农用车,也是我借钱买的,买它是为了挣钱还盖房的账呀,不相信你们可以去了解。早知道你们要扶贫了,我就不盖房子不买车了,睡在床上等你们扶。
再说你们包扶的贫困户,别的我不说,就说汪狗子——他家为啥穷?他家超生,他是违反政策超生致穷的呀。我们响应政府号召,孩子少负担轻,日子才能过得好。现在这么一弄,他家超生致穷了,他们家还有理了?政府还要帮扶!你们这是奖励超生呢,还是处罚我们听话的老百姓呢?不行了,我让我女人也生一窝娃子让你们帮扶。
还有张蛮子,他为啥?前几年还是政府的致富带头人呢,有钱了不好好过日子吃喝嫖赌,好好的一个家吃光败尽连房子都没得住,后来还是政府帮他戒了毒。如今身体好了,又成了懒汉,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不说,有一分要花一块,一家三口日子过得水不流舟,你们也要帮扶。你们是咋想的?你们又让我们辛勤劳动的老百姓咋想呢?
听了老胡的话,我解释说贫困户的确定有硬性标准,他们是真正的贫困户,至于致贫的原因那是另外一回事呀。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老胡扑扑啦啦又开始了——你们的扶贫政策是奖励懒汉的政策,你们这样弄,会使懒人更懒,勤快人也会变懒人的。我承认老胡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可我们也不可能变通法子把他纳入贫困户呀。
我做不通老胡的工作。随着好多扶贫政策的宣传和落实,老胡觉得更委屈了,老胡的决心也更坚定了,几乎天天来纠缠。老胡说,你们不让我当贫困户,我就去上访,看有没有说理的地方。村长说,你上访我也没有办法,要是把你列进贫困户,怕有更多的人要上访了。
老胡真的去上访了,他去了镇政府又去了县政府。老胡满嘴的道理,领导也说不过他,可领导也不敢让他当贫困户。领导打电话让驻村的我去把他接回来,让我保证不再让他上访了。我有什么办法呢,只好硬着头皮去接。
我到了县政府,老胡正在愤愤不平地争吵。我把老胡叫走了,老胡还愤愤不平地唠叨:有人得病穷了,有人没劳力穷了,有人受灾穷了,这是该帮扶的。可对那些游手好闲的懒汉和不听政府话的瞎怂,凭啥给他那么多好处,还给他们开小灶吃好的?老刘,这不公平呀,你们是在破坏公道公平呀。我也知道不公平,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天下哪里又有绝对公平的事情呢?
这些话我不能说,我也劝慰不了老胡,只好跟着他到了他家。
到家了,老胡还是气呼呼的,老胡的妻子也气呼呼。气呼呼的老胡让气呼呼的妻子炒菜,他要和我喝两杯,他气不顺。老胡妻子手巧,一会儿就端出三荤三素六盘菜——这也是真贫困农户家拿不出来的。我们边喝边聊,聊他家的艰辛,聊农民的不易。聊着聊着,我趁机劝他不要上访了,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硬道理。
老胡说,我知道,帮扶只是一时,好日子还要靠自己过活。我不会上访了,我总不能真要把好日子折腾穷了再让你们帮扶吧?我是憋屈呀,老刘,你说我们老实听话的人咋老在吃亏呢?你看那些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不遵守政策的人,有政策罩着,还有干部帮着,他们处处得便宜,我们竟然啥都没有,你说我亏不亏呀?
老胡说罢,一脸的潸然。
我听着,是一脸的赧然。
折 腾
村里人都说老常是能人。
能人老常一辈子都在折腾,一辈子都不曾吃过亏。
大集体时,老常倚仗能认得几个字,当的是集体的保管员,别人饿得面黄肌瘦路都走不稳,只有他吃得红皮团圆风风光光还四处骂娘,谁拿他都没办法。包产到户了,老常靠着自己蛮劲,他家啥子义务都不承担,啥好处都要抢。不说别的,他家从来没交过农业税交过上交款。收拾他?谁敢?他是牛球无赖,她女人是神经病,一挨着收农业税收上交款了,他女人闹死闹活让人不得安生。好汉怕懒汉,懒汉不要脸,鬼都怕不要臉的。谁都怯她,谁都不敢招惹他们家。我说,咱用法收拾她?法管的都是那些不听话的人呀。村长还说,法倒是多,可法在领导手里,谁大谁说了算?再说了,法管的都是听话,把不听话都惯坏了,吃亏的还总是老实人。
这样的人我听说过,可见得少。究其原因,还是有法不依执法不严造成的。该怎么严呢?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想见识见识老常。挨到一见面,我觉得老常怪朴实的呢,一张有红丝白的脸,两只慈眉善目的眯眯眼。村主任说,你可莫让他们的假象迷糊了眼,掉在他的圈套里。别的不说,就说这次进贫困户吧,数他蹦得欢跳得高。
老常本来不算贫困户的,儿子媳妇在外地有门店做生意还孝顺,老两口在老家守着几亩土地和一院子房,有吃有喝多美的日子。可听说要扶贫了,精明一辈子的老常提前和儿子分开家,让儿子把一院子好房卖了,两个老人搬回自己废弃多年破烂不堪的老屋。然后呢,老常争着吵着要当贫困户。村里都是明眼人,村干部谁敢让他当贫困户。老常就领着神经病婆娘去上访。村里想,闹也不怕呀,有政策有规定呢。可女人太能折腾呀,寻死觅活拦车挡道,闹得镇上县上领导真的是怯了。领导也怕出事呀,就让村里多报一个贫困户。领导还批评村支书说,多一户又能咋的?都是我们的老百姓,帮了又能咋的。当家的领导发话了,我们小卒子能咋的。况且,老常还真是危房呀,万一出了事塌死人,真的不得了。
老常真是精明,当了贫困户自然有人包扶。别人家谁包扶都行,老常叫着喊着挑一个县上领导包扶自己。我说谁包都是一样,政策都一样,扶贫标准都一样呢。老常狡猾地一笑,直杠杠地来了一句——咋能一样呢?领导手里有权有钱好办事。你有吗?没有,你能办个球!
老常的话很不好听,可也真应了老常的话,我没权没钱能办球事。别的不说了,就说过节去看望贫困户吧,我淘神费力报假账在老婆那里骗了几百元,自己买米买面送上门。而领导去看老常时,那真是气派——汽车来了好几辆,米面油、衣服、水果一大堆,末了还有一个大红包。镁光灯啪啪啪直闪,对着镜头的领导一片温情的亲民形象,老常也感动得泪水连连,真的是让我等羞愧满面。
更让人难受的事在后面呢。老常说年纪大了,发展产业弄不了,领导胸脯子一拍,老常吃上了低保。最难的是贫困户的房子大多破烂不堪,上级要求改造,而补助的改造经费用差得太远,我们包扶队员和贫困户干着急没办法,哪里去弄钱?老常牛呀,几个电话,一番哭诉,领导又拍了腔子——你放心,我包了!包了就包了,领导忙不过来呀。领导表态的事情还得我们做:领导解决了资金,我们在老常的指挥下负责施工。有钱好办事,不到半年,老常的房子装修成了乡间别墅。望着老常的房子,我们包扶的贫困户不住地叹息,要是有领导包我就好了。我们听了,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躲起来。
我们愧疚得不行,可老常还不满足。我们帮他翻修了房子,美化了院子,他又提出要修一座花门楼。领导不高兴了,坚决不答应;老常也不高兴,说我要的是公家的钱呀。领导说公家钱也不能随便花呀?老常说不建了他要去上访,还要找记者上网。领导咋能让他去上访、去上网呢?到那时领导纵然有一百张嘴一百个理也说不清了,即就是说清了也不好听吧?纵然是领导,纵然公家有钱,也不能乱花吧。一个企业家帮领导解围,他给老常捐建建了一个花门楼。
那个花门楼真是漂亮呀,方圆百里也难得一见,比土豪家都豪气呢。老常也高兴了,门楼修起的那天,买来半车的烟火放了一小时。
不过,他家放烟火时村里人都没有去。村里人不服气,又眼气,不服气天上的太阳为什么只晒一坨坨,又眼气老常啥时都能占便宜。
我们扶贫工作队也没有去,我们觉得羞愧。况且,老常放出话来说,来年准备把房子卖了,再买一庄旧房子呢。
那时,我们又该犯愁了。
责任编辑:高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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