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俞昌雄
请赋予万物以最初的安宁
我留到最后的那个身份是属于大地的
不需要称谓,繁杂如帝王蝶的斑纹
那从无所畏惧的火焰中重新聚拢而来的
事物,我因它们而得以填充
一个生命委身于另一个生命这意味着
我将重生,那奔跑于旷野的犀牛
也是这副模样,长长的人类的猎枪
正瞄准它们的头颅,就像无数颗子弹
就要穿越时代的心脏
我在那样的时刻才祈求神明给予恩赐
赋予原本平等的万物以最初的安宁
给河流以天空的岸,给天空以
人世的昭华,这极具历史性的时刻
我愿赤裸如摇摆风中的圣物
让猎枪迷糊,让子弹随风而逝
或许这是我在另一个我中存活的理由
像一大片合欢树从体内向外散发着
香气,又能从香气中找回失散的自己
拆迁地里的麻雀
几场雨过后,麻雀躲进草丛
顽皮的小孩追赶它们,有的摔下去
引来数声狗叫。麻雀总是从天而降
带着几何学的反光还有那
灰色的梦幻,它们从不在一个地方
停留,不像我们,被赶走后
还把影子和气味刻在清冷的石块上
天底下的麻雀为何长得如此相似
一样的毛发,一样的眼神
人则迥异,有为你而生的人
却也有着让你去死的人
我常想:究竟是麻雀活在我们中间
还是我们活在麻雀中间
天就那么高,而地依旧这么大
麻雀已从头顶飞过无数遍
我们始终无法清除
指间上的废墟,废墟里的罪恶
我常想:每当麻雀成群结队的时候
那白眼圈里的花草反倒
荧光灼灼,每当人类形成各自阵营的
时候,那黑眼眶中的世界
比棋谱预设的残局还要惊险,比
蛇信子还要恶毒
这一片拆迁地,空旷,繁杂
没有多余的生灵只有麻雀
一次次下滑又飞起
它们如此自由而又喧嚣
无人看管,冥冥中又早被盯视
世界也是这样
我们努力地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实际已赤裸,如风掀开的铁皮
我常想:那即将拔地而起的大厦和街区
是否也藏着成群的幽灵
像麻雀那样,一次次俯冲
从黑暗深处发出声音,让走丢的人
回到自己应有的土地上
不要说麻雀,哪怕就是一棵草
也可以因阳光而摇曳
因那一点点的雨露而狂喜
群山里的灯
同学朱奶根头一回去省城,看到
彻夜不眠的街道人流,他哭了
想起自己执教的那所群山里的学校
那夜里昏暗的灯
他狠狠地拍了一下脑门
天就亮了
我去过那里,一个叫当洋的地方
村庄挨着村庄,峰峦连着峰峦
长尾鸟噙着溪涧的梦
而溪涧的下方,总能听到
唯一的一所小学那朗朗的读书声
朱奶根就在那里,如本地植物
他曾无数次赞美他的学生还有那
脚下的土地,可是
他无法抠除弥漫眼角的雾气
还有肋下私藏的草木腐朽的气息
每当夜幕降临,他就守着校门口
那盏孤灯,群山不动声色
虫鸣咬人耳根。他的梦是一片
带露的叶子,在黑漆漆的世界里
他时常默念我写下的句子:
空山无一物,灯为宇,我近星辰
我所知道的面具学
戴面具的人有时并不可怕
比如万圣节,我从一只狐狸那儿得到了
礼物。世间不敢轻易做下的事
一个晚上,纯情的山羊躲在阴暗处
悄悄地做了。广场上有人嚎叫
有人长出了尾巴,而灯柱下跳舞的那只
怪兽,花了很长时间请求我加入
它们的队列,我的身体里刻有记号
头上还顶着角,夜晚的树视我为
原始的王。只有那匹半梦半醒的白马
还在提醒我,不要越过栅栏
因为道路的另一侧
还有几个尚未戴上面具的人
他们曾经追赶黄蜂,手中藏着
毒液,他们害死一头大象如同随手摘取
一朵鲜花。我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这下好了——不戴面具的人原来如此
可怕,比如万圣节,动物们学人类
那样狂欢,而人类还在谋划
要以最短的时间,撕下隐藏的那一张皮
便于在无人的角落,让自己复活
再不管命运的好与坏
爱神啊,这是人世
不可多得的一个黄昏
城廓已拆除,从玻璃反光里投射来的余辉
正是我们想象中的样子。远方的河流
和十字架下的祈禱,保持着古老的敬意
我们都是异乡人,在所有的领地背后
王者终将流逝,而爱神将给出唯一的法则
那是契约,犹如用灵魂去赎回一具肉体
河岸上的树愈发模糊,放风筝的孩子
跑得越来越远。我们在黄昏里仅是一个隐喻
比天色浓重,比四野奏起的虫鸣
来得更为斑驳。我们是黄昏无法抹除的
色彩,来时绚烂,去时哀伤
我们是异乡人,仅仅活在虚拟的躯壳
我们多像沙粒,宝蓝色的河流是那
最后的眠床,所有的深淵都仅是一次梦幻
我们时刻准备,要从身体里搬出巨大的火山
爱神啊,这是人世不可多得的一个黄昏
峰峦静谧,那在云端结群而飞的鸟儿
头一回忘却了人世的苍凉
无序之诗
黄昏里的芦苇是最亮的,河水的反光
几乎都倾洒到了它们身上
忽起忽落的白眉山雀
远远扑腾着,堪比哲学中隐匿的修辞
近处的竹楼有着几何学般的形状
山峦微雾,晚风里耸动着成群的虫鸣
我希望自己有一颗老树的心
贴伏大地,持久却从未被探访
山道上传来铜铃声,清脆而缥缈
不见人畜,却感觉那村庄已偷偷点亮
模仿过星辰的流萤四野追逐
唯独这脚下的流水,漆黑但却尖锐
可是,我还想触探那一层薄薄的凝露
在这博大又毫无避讳的山野
我的肉体将和一株玉堂春秘密交换
而灵魂独自发光,带着暗褐色的盔甲
丁酉年登山偶遇放蜂人
蜜蜂有自己的道路,不同于崖壁上的
瀑布,也不像瞄准器里的白鹇
它们飞得很低,低到翅膀的反光
几乎陷入草木的呼吸
放蜂人比山里任何一棵植物都要来得
安静。这让我感到害怕
每当成百上千的蜜蜂飞离蜂箱
他也随即变轻,轻到不需要肉身
只留下明亮的轮廓
可是,正是那样一片漂移的光影
让我觉察到了什么才是山水的静穆
什么才是浮云的根
放蜂人走走停停,忽远忽近
从微微发烫的晌午到倾斜的黄昏
他一直都在那里,在山涧迂回的地方
在飞鸟的侧影里
他比泉眼空阔,又小于林间的风
蜜蜂逐一飞回,赶在天黑之际
密密麻麻的翅膀携着那巨大的嗡嗡声
整块山地如此沉重而斑驳
放蜂人把自己浓缩为一盏孤灯
牢牢地,安插在那颤栗而不朽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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