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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玩过的死亡

时间:2024-05-04

冯学起,上世纪60年代生,陕西延安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延河》《延安文学》等刊。著有长篇小说《大榆树》。现供职于延安职业技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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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为,世界上最刺激的事情是和死亡玩耍。认识我的人都知道,二十七岁那年,我和胃癌玩耍过;三十八岁那年,我和窒息玩耍过;前年,我和醉酒驾驶玩耍过。我在几次和死亡玩耍中,虽然玩得你死我活,甚至被黑白无常押解过,被阎王殿喜欢吃人肉的小鬼们垂涎过,但只觉其乐融融,未曾尽兴,所以一直惦记着继续和死亡玩耍。

前些日子,我又和死亡玩了一次。这次跟我玩的那个家伙叫脑死亡,医学上称脑梗死。

那天,我坐在办公桌上埋头改我的中篇小说《流放的蝙蝠》,突然觉得房子里一片漆黑。沉沉的漆黑里抽动着数条金黄色的丝线。丝线弯弯曲曲地附带着或长或短的分叉,活像我们经常见到的天上打雷时从云彩底部射出来的电光;不同的是,那些丝线一样的东西虽然也带着亮光,但亮光是独立于漆黑之外的闪烁,漆黑与闪烁的亮光互不相干,各行己事,黑得无所顾忌,亮得唯我独尊。现实中根本无法想象出那样的情境。你可能认为漆黑是因为丝线亮光不够亮的原因,其实根本不是那回事。因为只要你瞅一眼那些丝线,就会有针刺和视网膜被撕扯的感觉。不一会儿,那些丝线又打弯成圈,或远或近,或多或少地套在一起,圆圈在逐渐的收缩中,原来散漫的刺激被集中得越来越紧密,最后形成了像许多把被烧得通红的匕首一样地尖锐。闭着眼睛,依然能“看见”它们飘来飘去,像在水中游荡的,吐着信子的毒蛇在漫无目的地碰运气;一旦你瞄上一眼,它们又变成了原来匕首的尖锐样子,直直地向你刺来,你马上就会感到心脏不停地抖动,脑部瞬间就产生了被剜动的疼痛,身体也产生了被抽了筋一样支离破碎的感觉。

闪着亮光的匕首退去后,房子里反倒不再拥挤着漆黑,昏昏黄黄地像一片汪洋。汪洋没有水的密集,却像烟团一样散漫而抽离,间隙里翻腾着各式各样的造型,有黑压压的山,有巨浪翻腾的洪水,还有怪模怪样的图像,让人有身处无际苍茫之中的感觉。

就在我稍未留神之际,无边无际的苍茫中忽然间挤来一个肥头肥脑的家伙,塞满了我周围的所有空间。那个肥头肥脑的家伙在我的眼前却堆满了山一样的酷似肉质的脸面,有鼻子有眼,但就是分不清鼻子在哪里,眼睛在哪里;伸手触摸,却是空荡荡的感觉。我感到眼花缭乱,身如筛糠,每个细胞都在不停地分裂。分裂后的细胞像空气中被蒸发的水分子一样不再回落,飘得不知了去向。我觉得意志和肉体都在趋于虚脱。不一会儿,我又感到浑身的肉在被剥离,骨头上殷红的血被火焰烤灼凝固成片后,瞬间就变成了粉末状,不停地散发着被燃烧了的焦糊味。于是,原来趋于虚脱的感觉土崩瓦解后,仅留下的白骨瞬间便轻飘飘的没有了存在的感觉。

我以为自己累了,只好停下手里的活。我趴在桌子上,想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企图找回原来的正常。

“你就是那个喜欢跟我们玩的冯先生吧?”一个来自很远的声音。

“哦,我是冯学起。你是个什么怪物?”

“啊哈,我们是死亡家族成员,我是脑死亡。多年前把我的几个朋友都玩得一塌糊涂。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对你这样的硬汉情有独钟。我这次找你,也想跟你玩玩。”

唉,原来是这么个烂事——又来了个死亡!

看阵势,这家伙不是个软货。“哦,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不说,我早就忘了。”我对他说。我想起了以前几次和胃癌、窒息、危险驾驶等死亡玩耍的经历。

“忘了?你是不是有点偏洒脱了。这个世界上,有的人喜欢玩物,有的人喜欢玩钱,有的人喜欢玩女人,有的人喜欢玩毒品,更有把玩人作为最高境界的人。玩物的人乐此不疲,玩钱的人矢志不移,玩毒品的人死不改悔,玩人的人临死都有‘万水千山只等闲的美妙记忆和‘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自豪,即使是和女人玩过一夜情的人,也会对曾经的疲劳裹着的幸福终身难忘。你跟我们几个死亡大佬几次玩得撕心裂肺、响彻云天,现在竟然忘了?”

“哦,对不起!我从小就这脾性,虽然喜欢跟死亡玩耍,玩的时候也有过心跳,但玩过就不再刻骨铭心了。”

“这么说,你是一个钟情于刺激的家伙!那么,你肯定对跟我玩也很感兴趣了?”

“哦,玩得多了,再玩玩也不推辞,兴趣么,很一般。”

“那好!请抽一支我的烟,好吗?”

“好啊!烟是我的宝贝。你看!几十年来我从未间断过抽烟,不仅白天烟不离口,半夜起来上厕所还要抽一支。现在依然如故。烟启发了我的智慧和灵感。”我伸出右手被烟熏得焦黄的指头,左手又端着桌子上盛着满满烟蒂的烟灰缸让他看。接着,又点燃了它递给我的一支烟,有滋有味地抽了起来。

“嗯,很好。我们一起喝两杯酒,你不介意吧?”

“笑话!酒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挚爱。它让我激情荡漾,勇往直前。没有酒,我便没有了做事的激情,更没有了做人的胆量和勇气。年轻时,瓶子不倒我不倒,瓶子倒了,我自岿然不动;现在,我不再年轻,虽然浩气不再,但每顿半斤八两能奈我何?”于是,我们又开始喝酒。

“好啊!有酒就得有肉呀!来碗红烧肉咋样?”

“红烧肉啊!红烧肉是我的命呀!三日不吃,便觉神魂颠倒,说话吐字不清,走路下脚不稳。”我们伴着大杯喝酒,又开始大块地吃肉。

“很好!那你好自为之。我们改日见。”吃完喝完,结束了欢快后,他走了。

2

房子里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数日里不再有什么异常情况讨扰我的孤独,我也便心安于以往的孤独之中。于是,我便继续我以往的习惯,埋头写作,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隔三差五地狂饮至醉,常有不省人事的表演,坚持着“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肉”的生活。不一样的是,从那以后,我隐约感到一个美丽的红衣少女成天带着妩媚的笑颜和母亲对婴儿一样的关怀围绕着我,一会儿递烟,一会儿端茶,时刻提醒着我肉的美味和酒的醇香。在她的鼓励下,我每天消耗的烟酒肉数量在直线上升;消耗越来越多,心理依赖越来越严重,思想上越来越不能舍弃。没有烟,我无法写作;没有肉,我提不起走路的精神;两天不喝酒,便万箭穿心般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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